第4章
随着安淩霄踏上拉薩那一片純潔的淨土上的時候,一直處于躁動不安的蘇淺感到了清新與純淨的洗禮。
擡手仿佛就可以摸到天,湛碧的藍天中絲薄的流雲翻湧,正午時,陽光會直直的照下來,白亮的光微刺。
蘇淺還記得母親在提及西藏之旅的滿臉的虔誠與敬仰,話語中的說不盡的喜悅。母親眉眼洋溢的具是陽光白雲藍天的憧憬,蘇淺透過母親的雙眼,仿佛真的看到了那片淨土。“淺淺,不管你做什麽,都有天在看。”
彼時的蘇淺尚年幼,直到真正感到那種觸手可及的溫暖時,才真正體悟到了這句話的意思。
人在做,天在看。
一向冷靜自持的蘇梅在聽蘇淺轉述了這樣一句話後,正在沏茶的手無故的抖了一下,在茶香彌漫的茶室,氤氲的霧氣缭繞迷蒙了兩姐妹的雙眼,“人在做,天在看麽?即使是一部自導自演的獨角戲,也會因為天在看而堅定的演完吧……”這是聽到蘇淺聽到蘇梅說出話中,唯一的一次語氣不是那樣幽深的不可探測,而是一種疑問的确認,等待着別人的肯定。
就像在大昭寺前走一步一長跪的藏傳佛教信徒,越過看不見盡頭的階梯,每一個匍匐下跪的姿勢都是異樣的标準,臉上的每一寸表情都是極盡虔誠的信仰。因為,他們的天在看。
“安淩霄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喜歡他的,真的……可是他就那樣走了,一聲不響的走了……初見他的那一次,是聖誕節的平安夜,漫天的焰火下,就那麽一眼,我就知道他就是我媽說過的那雙黑色的眼睛,能夠發現白晝的星光的黑亮眼睛……”蘇淺會席地坐在冷瑟的高原上寥廓的夜空下,靜靜的訴說着心底深處逆流成河的悲傷。
安淩霄就坐在蘇淺的對面,安靜的聽她說話,只覺得這樣的傾聽也是一種安靜的幸福。
蘇淺在許多年後,仍然能夠透過塵世的煙霧,看到這樣純美的場景。曾經有一個男子,陪着她在冰冷的西藏高原上坐了一夜,臉上始終帶着淡然的微笑,眼光柔柔的看着她。
兩心不猜,安淩霄輕撫着蘇淺的發梢,“淺淺,那你知道不知道,我喜歡上你了,要命的喜歡。”他可以看到蘇淺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小鹿一樣亂撞的心跳,不自禁的靠近,鼻息的溫熱與飕飕的涼風交融,四瓣柔軟的唇緊緊相貼。
沒有激烈的輾轉吮咬,只是,相濡以沫,只是風拂亂了發帶來的又一次心動。
蘇淺看到的不是C市馳騁的名業老總,而是一個男子,面對的只是他心愛的女子。
為什麽會為自己這樣的定義,連她都不清楚。
一身純白色小西服套裙,腳上踩着三寸的水晶小高跟,蘇淺一臉精致妝容,走進名業旗下的FLAG總部,推開總經理辦公室,正坐在老板椅上閉目養神的唐總立即起身肅穆行注目禮,畢恭畢敬,“蘇姐,您再家裏養着吧。”
蘇淺從文件夾中掏出兩張已經寫好的暑期實習報告,非常熟練的拿出一串鑰匙,打開抽屜,拿出印章,戳了紅印泥自顧說道:“蓋了章……”
“你說你蓋了章就走?”唐王勃有點興奮,兩個月了,終于可以擺脫這尊大神了,于是乎,再也不用怕另一尊大神動不動就冷飕飕的眼神飛刀子了。
蘇淺挑眉,看着帥氣的唐少一臉讨好巴結外加狂喜的表情,心中恻隐之心頓起,既然這麽想我走,那麽……“還有半個月的實習期,結束之前我不會調走。”蘇淺沒心沒肺的笑,“其實安淩霄提過幾次讓我去他那裏,只是我想,像唐少對下屬這樣體恤的老板,現在是打着燈籠也是尋不到了,就給推了……”
“還有這十幾天,就十分麻煩唐總了。作為一個A大金融專業走出來的高材生,我會盡職盡責完成我的工作。”
“嗷——”
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
正要叩門的陳靖宇的手頓了頓,然後果斷轉身離開。
既然阿七在FLAG的生活如此有滋有味,那麽自己怎麽好橫刀奪愛呢?
于是,本該接手唐王勃在FLAG工作的陳靖宇,調往了泠然珠寶設計總部,着手商談與九博關于珊瑚星的合作案子。
而九博的總負責人,正是蘇梅。
唐少知道事情的始末的時候,正混在一條長龍隊伍裏,給蘇淺買熱騰騰的查記奶茶……
嘈雜聲中,唐少一邊沖着手機大聲吼叫,一邊在人群中用力的穿梭擠來擠去,好歹自己花費了那樣多的時間去讀全唐詩,給一點制造偶然邂逅的機會嘛。
陳靖宇在電話那頭沉靜的說:“兩個月的公休假,歸我。”
唐少能夠想到他這個腹黑的四哥此時眼睛中的精光,以及嘴角洋溢的冷如冰泉的笑意,狠狠地一咬牙,“成交。”
“And I wanna believe you (我很想相信你)
When you tell me that it'll be ok(當你告訴我一切都很好時)
Ya I try to believe you(我試着去相信你)
But I don't (但是我不知道)
When you say that it's gonna be (當你說事情會這樣發展)
It always turns out to be a different way(結果卻不是這樣)……”
當這樣的旋律一次有一次響在耳邊的時候,蘇淺早已經模糊了雙眼,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手機鈴聲。
蘇淺換過許多次手機,可是手機鈴聲卻永遠只是這一首,雷打不動。
一曲艾薇兒的《Tomorrow》,足夠讓蘇淺丢盔棄甲,就像是蘇梅說的,“不那麽堅強卻硬要裝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你的明天早已經成了你的昨天,你應該告別昨天,告別你原本的天堂。我所說的讓你尋找新的明天,你找到了麽?”
手機鈴聲一遍一遍的唱,中間停歇了一會兒又開始不間歇的唱,那樣的聲音與歌詞,蘇淺覺得招架不住。
蘇淺拿起紙巾拭了一把頰邊已經風幹的淚水,拿起手機看着不斷閃亮的屏幕,“蘇梅”。
“姐。”蘇淺的聲音鼻音很重,嗓音微微嘶啞。
蘇梅倒是一點都不驚訝,眼睛盯着電腦屏幕,鼠标輕擊了一下“發送”的按鈕,才不緊不慢的說道:“又忘記把手機鈴聲設置成震動了吧?”她知道蘇淺的習慣,要麽一打電話就接,要麽,哭夠了再接。
“姐,我要換手機鈴聲了。”蘇淺一瞬間下了的決定,讓蘇梅都驚詫不已,殊不知,當蘇淺聽到那首曾經專門為池洛而設的《Tomorrow》的時候,腦中浮現的是另一張英俊的臉龐。
蘇梅不說話,只是嗯了一聲等待着蘇淺繼續往下說。
這個時候,蘇淺缺少的只是一個傾聽者,而不是決策者。
“姐,剛才我聽到這鈴聲的時候,我想到最多的不是池洛,而是安淩霄。”蘇淺頓了頓。
“那就不用換了,既然這樣的鈴聲都無法影響左右你的心,你就已經真正抛棄過去了吧。”蘇梅适時的插了一句。有些時候,蘇梅要做的只是用否定來小小的推波助瀾一下。
“不是,姐,我不敢肯定我是不是真正放棄過去了,但是我敢肯定的是,我喜歡上安淩霄了……或許是早就喜歡上了,只是一直沒有發現,或者是發現了不敢承認,我以為池洛會回來,可是快四年了,沒有音信。而安淩霄的心意我是能夠看得到的,他寵了我三年,守了我三年……我想要的不是一個他為我買的新手機裏放着的卻是曾經屬于別人的歌,我要專門為他存一首……”
“姐,我是不是很傻,也很壞,在一個深深愛着我的男子的枕邊,時不時懷念的卻是另一個棄我而去的男子……但是,我不想這樣,真的不想……”
“蘇淺,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 不如憐取眼前人。”蘇梅清舒出了一口氣,将面前的筆記本啪的阖上,“以前有一個人問過我一個很狗血的問題,你愛的和愛你的,你選擇哪一個?現在我用這個問題問你,你選哪個一個?”
蘇淺猶疑了一會兒,“我愛的,卻不愛我,我無法左右別人的心思,我不要;愛我的,我會努力讓自己也喜歡上他,那樣就是真正的兩心相悅了吧。”
“淺淺,其實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願意讓自己明白。”蘇梅的眼光波閃了一下,幽深的眸子像是一汪淋漓的春水,“其實你比我看得透。”
“姐,你打電話找我什麽事呀?”蘇淺沉重的心仿佛輕松了很多,恍然間回想到是蘇梅打電話找她的。
蘇梅淡淡的說道:“沒事了,你的事解決了,我的事就解決了。”
挂斷了電話,蘇梅翻出手機通訊錄上的兩個號碼,果斷的删去。
唐王勃不适合,何非然……
也不适合。
回學校的前一晚,蘇淺在蘇梅的兩室一廳住下,在同一張大床上,像小時候似的,與蘇梅頭挨着頭,“姐,你看問題為什麽總是那樣一針見血呢?而我就不行。”
蘇梅閉着眼睛輕揉着太陽穴,“因為你經歷的少。”而她,也從來不是萬能的。
蘇淺搖頭,“你比我多走五年人世間的路,自然比我多經歷一些。”
蘇梅的眼睛豁然睜開,黑色的夜裏亮的驚人,“不,淺淺,你比我幸運。”
“在你自卑自怯的時候,一個女人将你引向了白晝的星光,遇到了你黑夜的眼睛,那個人,是你的母親。當池洛失蹤後,又有一個愛着你的男子,會無盡的包容你,寵溺你,使你的心不再孤單,那個人,是安淩霄。”
蘇淺心頭一顫,原來,一直是自己身在福中麽?可是池洛……她甩甩頭,散盡腦中盤桓着的那人的音容笑貌,轉過頭去看蘇梅,陰影下看不清面容,“姐,你還在怨爸麽?或者是楊阿姨麽?”蘇淺與蘇梅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十三年前車禍意外逝去的楊萍,是蘇梅的生母。
“不恨也不怨,都淡了吧。” 蘇梅閉上了眼,眼角的一滴淚,劃下,浸透了額邊的枕。
寂靜的夜,呼吸綿遠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