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從乾元宮出來,宋宴初帶着滿滿一隊的賞賜,回到了初寧宮。

琳琅珠翠,玉器古玩,頓時塞得屋子裏都要放下不了。

“東西要清點幹淨了再入庫,都得麻利一些,這些可都是咱們公主一箭箭憑本事射出來的賞賜,馬虎不得——”

“你這塊玉應該放這,可別把原來的那花瓶擋着了。”

“好嘞——”

“……”

宋宴初心事重重地把玩着一串翠綠的珠子,看着自己宮裏的人來來往往,難得他們跟着自己也有容光煥發揚眉吐氣的一天。

如此一想,這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

父皇年輕時就格外好馬上騎射之術,朝中帶領大軍的武将莫不有能百步穿楊的本事,連他身邊伺候的一衆宦官也都懂得甄別弓箭。

每年父皇賞給春季的狩獵宴上稱冠者的賞賜,莫不是琳琅滿目。

如今他知道了自己也有這能耐,自然會刮目相看。

只是這些東西,本應該是屬于藺承安的……

她站了起來,便一把拉住過往忙碌的倩兒,問道:“這些賞賞賜中……最名貴的是、是什麽?”

自家公主從不對這些寶物感興趣,聽她這麽一問,愣了一愣,又忙皺眉低頭在清點的賬本中尋。

“有了公主,應當是一串從東海進貢的珊瑚樹,整顆樹竟沒摻一點雜質,透亮的很!聽說打磨這珊瑚樹的珊瑚胚子可是近百年尋到最剔透最完整的,足足有兩個奴婢那麽高,好像比以前太後屋裏那兩株珊瑚還要大一些呢,而且這顆珊瑚樹最不得了之處——”

“好、好,”宋宴初沒心思聽倩兒繼續誇這棵珊瑚樹如何如何寶貴,頗為煩躁地打斷了她的話,就說道:“你讓人把這個送、送到承安王府去——”

倩兒又是一愣。

“公主是要将這個……送給承安王?”

宋宴初點點頭。

這些賞賜沒來就是他的,将這些賞賜中的大頭送他一件,也實屬應該。

“公主不再親眼看看這珊瑚樹,再做決斷也不遲。若是要送給承安王,也還是有其他許多寶貝可以送的——”

“不、不必了,就送送這個最值錢的好了……”

她想到今早他的府邸中看到的也多是這些珠光寶氣的陳設,如他這人一樣俗氣,所以将這什麽紅透發亮的珊瑚樹送給他,也算是能物得其所。

順便還可以還一個他昨夜赤身救自己的人情……

倩兒卻忍不住笑了一聲,福了福身子,便應聲下去吩咐人辦此事。

不到兩個時辰,宮中的一隊人馬就小心地護送這珊瑚樹到了承安王府。

藺承安還在書房中看書,清朗就走進來輕聲提醒道:“二皇子,宴初公主差人送了禮物給您——”

“她?送我禮物?”

藺承安一驚喜,笑了一聲,差點擱下手中的書要親自走出去瞧一瞧。

可轉念一想,頓時也就明白了她要急着送自己禮物的道理。

這樣想來,也沒什麽可高興的。

他緊了緊袖口的衫布,悠悠地翻過一頁書,淡淡地道:“她送的那禮物,應當是皇上給她的賞賜吧。”

“應該是。”

藺承安微微呼出一口悶氣。

宋宴初這小結巴雖然腦子總是不大好使,可禮尚往來且要與人劃清界限的道理,卻一直心領神會。

他微微挑眉,吩咐道:“你去打點下她宮裏來的人。至于那禮物……就先放着吧,晚上我自會過去瞧的。”

清朗颔首,猶豫了片刻,又道:“我方才去瞧了一眼,宴初公主送的這份禮格外貴重些,二皇子若是得空,還是讓他們将那東西搬進來給您瞧瞧吧。”

藺承安擡眸看了清朗一眼,他從不多言不該言之事,既然他都如此說了,就擺擺手讓他按照他的意思辦。

不出半刻功夫,幾個護衛就擡着一顆十丈高的東西搬進了他的書房。

盡管嚴嚴實實地遮着紅色幕布,可從裏頭泛出來的光還是頓時讓屋內都亮堂了一陣。

小結巴還真是不小氣。

藺承安下了座位,走過去聳了聳眉,一手掀開那層厚實的幕布。

竟是一整顆剔透明亮的珊瑚樹。

從樹根到樹頂,渾然天成,瞧不出一絲絲鑿刻的痕跡。

衆人都知,這種成色的珊瑚哪怕是鵝蛋大的在市面上都千金難尋,何況是這麽一整棵。

藺承安以前在彧國也曾見過與此類似的珊瑚樹,可他所見的又不能與這棵相提并論。

這珊瑚樹形狀特異,根部往上一寸起,這樹便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兩股,遠觀如一對男女癡纏,近觀枝蔓纏繞,不分你我……

同心珊瑚樹。

樹枝上數不盡的玉器點綴随着幕布的掀開左右搖曳,玎玲清脆,惹得在場的人一陣心神搖晃。

也撩撥得藺承安的心,蠢蠢欲動。

他恍惚了許久,突然沒由來地嗤笑了一聲。

這一聲痞,且甜。

“二皇子依你看,要将這株樹放到哪去為好?”

“卧房。”

清朗正要應聲,又聽見藺承安說道:“床邊吧。”

“是。”

宋宴初将那未曾謀面的寶物送給了藺承安之後,她稍稍能寬些心,可這晚上總是睡得不踏實。

她既拿不到皇兄的信,也不見這兩天宋宓安來為之前的事找自己麻煩。

真不知這事該如何是好。

“公主——”

宋宴初見元順低頭恭謹地提着一壺熱水走了進來,放水正要伺候她洗漱。

宋宴初微微一愣,“其他人呢……”

“倩兒姐姐和芳兒姐姐這會兒被皇後娘娘叫過去了。公主先将就下,讓奴才伺候,姐姐們估摸着過一會兒就能回來了。”

“哦……”

宋宴初點點頭,倩兒與芳兒每月是都有一次被皇後叫去問話的。這兩天她又得了父皇的賞賜,風頭正盛,她多問幾句也是正常。

元順跪在地上,悉心地拿着壺往盆裏倒熱水,又用掌試了試水溫,才伸手脫了宋宴初的鞋,護着她的腳放進了盆中。

宋宴初也發着呆,瞧着他出奇精致的面龐,不由得輕聲嘆息。

“你長得倒是有、有幾分眼熟……”

元順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低聲道:“只要能入公主的眼,奴才感恩不盡。”

“你幾歲入、入的宮?”

“奴才資歷淺,才兩年。”

“哦……”

兩年前,應該也是皇兄被遣去彧國當質子的那會兒。

宋宴初望向窗外的夜色,怔怔問道:“元順,你說……若是有人拿着你最在意的東西來要、要挾你,你會如何做?”

元順擡頭,宋宴初對上了他的眼。

他的眼中總是不想一個入宮才兩年的不谙世事的小太監,如此精美的眼底,似乎是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讓人不寒而栗。而又想着他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答案。

“先發制人,毀了他,就再也不會被牽制于人。”

他的語氣格外平淡,可眼角分明是閃過了一道寒光……

宋宴初一凜,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只是學着那些嬷嬷的語氣說道:“你年紀小,宮中的有些事……你還不明白。”

“或許吧,但也或許是公主心底太善良了。”

他又拿出了宋宴初的腳,仔細地拭去上面的水漬,給她穿好鞋。

宋宴初怔怔地望着他,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元順起身,似笑非笑地沖她行了個禮,道:“公主還是早些歇息吧。有些事不必多想,自會有人替你找出路。奴才先退下了——”

宋宴初颔首,就見元順閉門退了下去。

她躺回到床上,沒再去想元順的話。

估計是這兩天都睡不大安穩,所以這一覺睡難得舒心,就睡得格外長一些。

天已大亮,還是被倩兒慌慌張張的聲音給吵醒的。

“公主!公主!大事不好了!”

宋宴初還坐在床上,未來得及穿衣洗漱,倩兒便急急忙忙過來道:“皇上前些天賞賜給公主的一對夜明珠在庫房弄丢了!”

聽到宮裏還有宮人在外頭翻找吆喝的聲音,宋宴初就有些頭疼,她此時還有些起床氣沒消。

“丢了便……丢丢了,那種珠子還不如油燈頂用……”

“話是這麽說,可這畢竟是皇上的賞賜,無緣無故丢了可是要獲罪的!況且我們早上将整個初寧宮掀了,都沒尋到,估摸着是咱們宮裏出了賊!”

宋宴初聽到“賊”這個字,才稍微将睡意撇開了些,“那能找就找,實在找不到就算、算了,随便找顆別的珠子來頂上就好……”

“可是——”

倩兒還未開口,就聽到外頭的太監通報皇後娘娘到了。

宋宴初霎時就打了個噴嚏出來。

怎麽倒黴的事都趕着一塊兒來了。

前腳剛丢了夜明珠,皇後就到了。

宋宴初本來覺得丢了一顆亮一些的珠子是件小事,可這事要是被皇後知道了,估計就能被掀起千層浪來。

她趕緊下了床,披了衣裳,來不及仔細洗漱,就匆匆趕過去正殿去迎接皇後。

“參、參見母後……”

皇上斜着身子慵懶地坐在榻上,本來是繃着個絕代風華的臉,可見着宋宴初,那臉突然就迸出了一道妩媚的笑意,倒是讓她更加瘆得慌。

“坐吧。本來也不必本宮親自來,昨夜聽你身邊那兩個伺候的丫頭說你這兩日總是睡不大好,所以想着要來親自看看你。本宮已經讓禦醫給你開了些安神的補藥,你且拿去喝了。若是再不濟,就讓天師那幫人給你過來作法,驅驅邪氣也是好的——”

“不、不必了,宴初昨夜已經安、安睡……”

皇後身旁的易香也笑吟吟地道:“宴初公主不久就要出嫁了,女子出嫁前心神不寧睡不好覺總是有的,娘娘也莫要太擔心公主,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緊事。”

“說的也是,”皇後淡淡一笑,又往外瞧了一眼,“不過方才本宮來時,你這宮中的人各個雞飛狗跳,又是發生了何事?”

宋宴初緊抿着唇不語,緩了緩才說,“沒……沒什麽事。”

皇後挑眉,愈發起疑,又看向了倩兒,厲聲道:“你,替你家公主說。”

倩兒吓得忙跪了下來,哆嗦了一陣,無奈低聲道:“回皇後娘娘的話,是初寧宮丢了東西,方才大家都在找,才驚擾到了皇後娘娘,還請皇後娘娘莫要怪罪……”

“丢了什麽東西?如此驚慌?”

皇後見一時沒人敢應答,又往案上用力地拍了一掌下去,氣勢逼人:“問你話呢!”

“是前些天皇上賞賜公主的夜明珠!”倩兒吓得都快要哭出聲來。

“夜明珠?可是先帝寵愛的雲太妃最鐘愛的那一對天龍游鳳夜明珠?”

“正是……”

宋宴初這才恍然方才倩兒丢了那珠子那麽着急的緣故,這一對夜明珠的來頭不小,更是雲太妃的遺物……

皇後眉目犀利了幾分,紅唇依舊,道:“既然皇上賞賜的東西,有專門的人入庫登記,又豈會輕易丢了?想必定是有人偷了去——”

她側過頭看了眼易香。

易香會意,不一會兒便把這初寧宮中所有的人都叫了過來,又命一隊人馬去這些人的住處搜查。

宋宴初待在原地一聲不吭,擡頭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女人控制着她宮中的一切。

直到要她下令當衆扒了這幾個宮人身上的衣物檢查,她實在忍不住了,央聲求道:“母後,沒準……沒準那夜明珠是丢在庫房的哪個角落沒被發現罷了,不一定是有人偷的。要不就、就算了……”

“若是掉在哪不見的,怎麽會找不到。茲事體大,有人敢在初寧宮中行竊,哪天保不準還會在本宮的洛芳殿行竊!本宮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又如何當這六宮之主?”

宋宴初抿唇不語,心中不滿。

這會兒殿上的一個丫鬟不想被扒衣服,哭哭啼啼地跪了上前。

“皇後娘娘,宴初公主待我們和善,從不苛責下人們,奴婢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做這種事。倒是昨夜倩兒與芳兒姐姐離開的時候,安寧宮的小六曾來過庫房附近,奴婢想會不會是宓安公主的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