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消息
伊穆罕站在庭院樹下,靜靜地望着廊上納涼的墨非,黃昏的柔光傾灑在她身上,映出一圈淡彩,她随意地靠在立柱之上,暖風吹來,目光悠悠,思緒仿佛已經飄到了不知名的遠方。
“浮圖。”伊穆罕忍不住走過來輕喚他的名字。
墨非回頭,站直身體:“族長,你找我?”
伊穆罕沉默了半晌,終于還是開口道:“能否留下?東高鎮很需要你,而我也……”
“族長。”墨非道,“你是塔伊族的首領,只要你将東高鎮的所有百姓都當作自己的族人,那麽東高鎮必然能在族長手中發展壯大。浮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再留下亦無更大用處。”
“浮圖難道不知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嗎?”伊穆罕有些激動道,“你才華出衆,仁愛寬厚,無論貧賤富貴皆一視同仁,制定新法,降低賦稅,改良農具,興修水利……做了這麽許多,卻依然要不顧而去?他們早已将你視作師長,恩人,朋友,若是你來做東高鎮的頭領,必然勝我百倍。”
“族長太高看浮圖了。”墨非轉頭看向遠處,淡淡道,“東高鎮很好,風景秀麗,百姓淳樸,可惜并非浮圖心之安所。”
伊穆罕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表情黯淡。他其實知道自己留不住這個人,不過是抱着那萬分之一的渺小希望。如今得到答案,毫無意外與驚喜。
“族長。”墨非的聲音傳來,“你難道不想看看,由你一手治理的東高鎮能發展成何種模樣嗎?”
伊穆罕沒有回身,只是默默地聽着。
“人丁興旺,商業繁榮,百姓安居樂業,這裏将成為山林深處的福地,聲名遠播。這樣的未來,族長不期待嗎?”
伊穆罕眼中煥發出異樣的神采,他猛然轉身道:“我,能做到嗎?”
墨非肯定地點頭:“一定可以。”
伊穆罕直直地望着墨非的眼睛,許久未曾移開視線。
忽然他大笑:“好,承浮圖吉言,在下定不讓你失望。”
墨非心下安慰,疊手道:“那浮圖便拭目以待了。即使将來遠隔千裏,浮圖也能從行商處得知東高的境況,那時東高必然已在族長手中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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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穆罕也回了一禮。
墨非告退準備回房,剛轉身就聽到伊穆罕悠然的聲音:“若浮圖是女子,我一定不會放你走……”墨非心中一個激靈,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兩日後,墨非背好行裝,帶着寶尊和予初在伊穆罕、雲蹤等人以及數百村民依依不舍的目送下,離開東高鎮,重新踏上了旅程。
伊穆罕送了三人一頭騾馬,這裏的騾馬是一種身材矮小,腳程不快但承載力強的牲口,一般多作為商人運貨的工具。
墨非等人有了騾馬之後,負重減輕了不少,物資也更加充沛。
三人按照計劃朝東方行走,一路上跋山涉水,穿過杳無人煙的深林,經過涓涓流淌的溪河,越過艱難險峻的高山,風餐露宿,天被地席,且行且看,繪制地圖,記錄心得,收集有用的種子和藥草。遇到村落就停下數日,寶尊行醫,墨非助人為樂,予初默默照顧兩人的衣食住行,分擔他們的事。
他們從西往東一路行來,助人無數,且不求回報;他們将不同的作物和實用的技術傳播四野;他們穿着粗麻,風塵仆仆,但面善心慈,不畏艱險。
在途中墨非等人曾遇到過一場大瘟疫,當地的一個村子已有五、六十人感染疾病,且不斷惡化,情況十分糟糕。
墨非等人到來,見其慘狀,不忍目睹,毅然決定留下來為村民們化解災禍。
對這個世界的瘟疫,墨非也見過幾次,症狀雖有不同,但防治的方法卻多可互通。只是若沒有找到瘟疫的根源,死亡人數很可能持續增加。好在這次有寶尊在,他年紀雖小,但聰慧過人。兩人齊心合力,終于找到了病源,原來竟是埋在水源上流附近的一具動物腐屍。
清理了病源,寶尊開始為染病的村民治病,數十名病情嚴重者已無力回天,只能盡力救助病情較輕者。
這一待就是兩個月,墨非等人不怕髒累,不懼傳染,可謂盡心竭力,最終挽回了近百人的性命,解除了整個村子的危機。
死于這場瘟疫的足有四、五十人,村長将死者集中在一處火化,當天哭聲四起,場面悲切。
墨非看着冉冉大火,為死者念誦經文。念誦聲平和安詳,給予了生者莫大的安慰和平靜。待墨非等人離開,村民們為他們刻了石像,以表感恩。
自此,墨非等人的名聲真正響徹邊域。最先稱頌他們的是各地村民,而将其廣為流傳的則是走南闖北的行商,墨非抄錄的經文也随之傳播于世。
在之後,甚至有人在他們必經之路設置了案臺,只待他們到來,便給予最真摯的歡迎。
人們尊稱他們為“苦行佛徒”,亦稱“行者”。
苦行途中,墨非等人也并非一帆風順,一路上不知道多少次險象環生。猛獸襲擊、暴雨肆虐、泥石流、食物短缺、傷病、沼澤、鬼打牆……
有一次,寶尊為了辨識草藥,經常以身試藥,結果不小心食用了一種致幻的藥草,導致神志迷亂,差點跳下山崖。
好在墨非及時将其擊昏。後來寶尊清醒,研究數日,終于确定這是一種極有用的藥草,除了致幻之外,它還可以用來制作麻藥,能緩解傷病者的痛苦。寶尊将其取名“無心花”。
墨非也十分驚喜,這不就是異代版麻沸散嗎?
幾人立刻開始搜集這種藥草,不久之後在一個山谷之內,發現了一大片。結果因為一時粗心,忽略了如此衆多的無心花聚集後所散發的花香具有極強的副作用,三人全部陷入幻覺。
當時情形十分危機,若超過兩個時辰,幾人就可能徹底失常。好在墨非的玉符及時發揮作用,驅散了幻念,然後她再将另外兩人拖出山谷,這才安然無事。
之後寶尊行事謹慎了許多,在采集藥草之前,做好充足的準備,最大限度地降低了風險。
幾人走走停停,嘗遍了世間的酸甜苦辣。
一個冬季過去,墨非也終于知道自己身處何地,這篇地域處于炤國西古關之外,理論上被劃入了炤國的版圖,但由于山路複雜,交通不便,多年來少有人深入,更不用說設立郡縣了。關內之人皆稱這片地域為“蠻域”,除了靠近西古關數百裏的範圍之外,更西的地方基本處于無人管理狀态。
墨非算了一下,以她現在的速度,要達到西古關大概還要大半年的時間。
也不知如今外面的局勢如何,巫越是否已經登上了王座?國內發展是否還順利?炤國和慶國是準備開戰還是和平共處?
時間越久,以前的記憶越清晰。在他身邊時不覺得,真正離開時,又有些牽挂。
墨非搖了搖頭,喝了口水之後招呼兩人,繼續啓程。
“外面的世界真是奇妙,前一陣子還是山地深林,如今卻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寶尊伸開雙手,感慨地說着。
墨非邊欣賞這片壯觀的景色,邊暗想:這應該不是平原,而是高原。蠻域其實就處在縱深交錯的山嶺高地之中。
看遠處山巒起伏,山頂冰雪初融,山脈之間,草原蔥郁,天空澄淨如洗,雄闊壯美。
炤國的騎兵之所以名動諸國,皆因為它擁有天下最大的牧場,而眼前這片草原,估計不比炤國境內的小。
“看,是馬群!”寶尊驚喜地叫了一聲。
墨非定睛望去,果然見一群野馬在草原上奔馳嬉戲,為寂靜的天地帶來了幾分活力。
墨非道:“好了,我們去找找有沒有人家。”
晉新三年秋,穩定了國內局勢的慶國再次向景國出兵,炤國聞訊,亦不甘落後,開始侵吞鄰近炤國邊境的景國大片地區。兩國就像競賽一般,将景國一分為二,最終在仁風城地界停下了腳步。
仁風城乃景國最大的城郡,亦是景國的都城,此處集中了景國最後的精銳,面對兩大強國夾擊,危如累卵。可是炤國和慶國卻以此為界限,開始對峙,似乎都在等待最佳的時機。
時至冬末,明年立春,大戰必然一觸即發。
“你說什麽?”巫越驟然從坐蹋上起身,一臉驚容。
一身邋遢的陸藏不緊不慢道:“藏打聽到了浮圖的消息。”
“真的?他沒死?”巫越狂喜地問道,“他在哪?”
“正在西古關之外。”
“蠻域?”他沒死,真的沒死!巫越難以控制心中的喜悅,他來回走了幾步,又道,“你如何得知他的消息?”
陸藏笑道:“浮圖乃不凡之人,無論在何處皆不會默默無名,他現在可是名動蠻域。”
接着,陸藏将他從行商處打聽到的消息一一告之,聽得巫越臉色變換不定。
“苦行者?”巫越喃喃道,“他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苦。”
陸藏道:“屬下倒覺得浮圖甘之如饴,他心性堅韌,何懼困境?”
“沒錯。”巫越淡淡笑了起來,身上的煞氣一肅而空,長久的壓抑與痛苦似乎在這一刻消失無蹤。
明翰輕瞥了陸藏一眼,心中有些怪他在這個時候将浮圖的消息透漏出來。
他詢問道:“主公,觀浮圖的行走路線,他顯然正朝炤國而來,我們是否要派人去接應他?”
“不。”巫越定定道,“本王親自去接他。”
果然。明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額頭,道:“此時正是關鍵時候,主公萬萬不能離開。”
巫越不以為然道:“文有明翰你,武有魚琊,本王很放心。”
明翰眯着眼,沉吟了一會,道:“那麽,主公能保證在明年夏季之前回來嗎?”
巫越暗自算了下時間,點頭:“好,本王一定趕在夏季之前回來。”
“那明翰會拖住慶國的步伐。”明翰自信道,“盼主公與浮圖平安歸來。”
巫越望向窗外,思緒已飛到遠方……
作者有話要說:
額,終于快見面了,嗯,應該,大概,也許是要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