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冬深,春節将至。

念衍閣隔三差五就收到宋府的信。

秦素安說,兒子你冷不冷呀,要不要來宋府玩啊。

宋喃說,天冷,注意保暖。

秦素安說,兒子陪我去趟寧光寺吧,我給你和喃兒祈福,讓佛祖保佑你們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宋喃說,別聽娘的,佛祖不管這個。

秦素安說,春節怎麽過?把肆意叫上,咱們一起去江南玩?你們上次去的地方瞧着不錯。

宋喃說,最近體虛,少來宋府。

宋喃還說,噢對,衍哥回來了。

許憑闌手指停留在衍哥兩字上,微微一頓,将信收了起來。

夜裏,他潛進宋府,宋喃正握着暖壺在院內賞月。

他從後面将人擁住,那人身子偏軟,還暖呼呼的。

下巴抵在宋喃肩上,有些孩子氣般喃喃道,

“喃兒,我們離開這裏吧....離開這裏,去一個四季如春的地方,不會下雪,不會寒冷,你也不會.....受傷。”

宋喃拉住胸前人亂動的雙手,被他裹在手心裏捂着,一縷長發順着脖頸垂下,

回頭一看,許憑闌竟是散着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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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他的臉色過于蒼白了。

眼神茫然看着前方,升起一團霧氣,讓人看不清楚了。

幾日不見,好像又消瘦了些,眼窩偏深,眼眶稍烏,精神不佳。

“憑闌,是不是閣裏出了什麽事?”

宋喃扭頭看他,眼睛仍是亮亮的。

許憑闌長嘆,擡眸望月,搖頭不答。

宋喃又問,“許老爺許老夫人身體....?”

又搖頭。

這次不問了,氣鼓鼓地吻上那人的唇,絲毫不留給他換氣的時間。

末了,又扭過頭不看他了,聲音清清冷冷,

“你什麽都不與我說,我又如何能替你分憂?”

許憑闌眉心一動,撇出個笑來,擁得更緊,

“好喃兒,我不想你替我分憂,我只望着你這一生無憂無慮,安然到老。”

“怎麽,生氣啦?”

“宋喃?回頭看我一眼。”

“喃兒,那我走了....”

宋喃仍是毫無反應。

許憑闌脫下大氅,将兩人裹在一起,與宋喃兩肩相依,眼神恢複澄澈,

“疏語。”

話一出口,宋喃便愣住了。

這是他的字,那時衍哥在他房裏為兩人取字,憑闌字畫樓,他字疏語。

已經許久沒人這麽叫他了。

扭頭迅速瞄了眼許憑闌,表情頗有些無奈,起身就要回房,

“疏語你去哪......”

宋喃忿忿地回頭瞪他一眼,眼神淩厲,

“收拾東西跟你私奔!”

許憑闌高興壞了。

隔天,他拉着肆意交代事宜。

肆意取來紙筆,邊聽邊寫着什麽,

“家裏老小都在的,就準他們回家過節,不在的,就留下來當差,有什麽條件讓他們提就是了。”

“若是有人尋我幫他殺人.....,就讓伽藍代勞吧。”

“小九這孩子你多幫襯着,過節時叫上他和老崔一起吃個飯。伽藍就不用管了,指不定又跑到人家尹府蹭吃蹭喝去了。”

“手工部服裝部實驗部那些都先暫停,趕制一匹冬衣出來先禦寒保暖了再說,工錢要多發,從我那拿就是。”

“我可能,會離開很久......,哎你這畫什麽呢?”

許憑闌眼神落在肆意那張紙上,一樹梅花含苞欲放,栩栩如生。

“看不出來你還會作畫呢肆意小師父,不對,不對。我剛才說了那麽一堆,你就畫了這麽個玩意?你有沒有聽我說啊肆意。”

“聽了。”

肆意撣開他落在畫上的手,打得許憑闌嗷的叫了一聲,

“不僅聽了,還有疑問。”

許憑闌雙手一攤,很是欣慰。

“說吧。”

下一刻肆意已經貼近他面前,險些跟他鼻對鼻嘴對嘴了。

“小九......,是不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子?”

語氣之篤定之憤恨,讓許憑闌好一哆嗦,一把推開了眼前的人,自己還後退幾步,

“不是。”

頗為頭疼,怎麽肆意也這樣問,一雙手按上太陽穴,

“他不是你從寧光寺門前撿來的嗎,你忘了?那年是京城為數不多下大雪的日子,一個沒穿衣服的少年就那麽被人扔在寺門前,你見了于心不忍,就給帶回來了。”

“再說了,就算我身強體健武功高強,也生不出來這麽大的孩子啊.....照你這麽說,我不得十歲左右就跟人生孩子去啊!”

說着,就委屈巴巴地往肆意身上靠,

“況且,我不喜歡女人,你是知道的。”

肆意學着他剛才的樣子一把推開許憑闌,還嫌棄地拍拍衣服,

“你離我遠點。”

許憑闌一個矮身躲在桌子下面去了,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說,你是不是外面有狗了?!”

肆意随手拔下角落裏崔葉開的長劍,在桌子上劃了一道,木桌頃刻間斷成了兩半,

冷眼冷笑招待許憑闌,

“怎麽你是老子家養的?”

那神情許憑闌記了好久,下定決心要在官予安身上讨回來。

還沒計劃完如何複仇,就被肆意一把從桌子底下拽了出來。

貼在他耳旁,輕聲說了句,

“念衍閣出問題了。”

随後放開他,語氣與先前一致,

“還不滾上來收拾你的衣服,等着我幫你收嗎許施主?”

許憑闌一聽情況不對,趕緊屁颠屁颠跟上肆意腳步。

從他那次出發去江南開始,閣裏就平白多出影衛來,剛開始肆意毫無懷疑,以為是伽藍從外面又招了人進來,就沒有插手其中。

可當許憑闌從江南回來的時間,人數又和從前一樣了。

要麽,是正常的有人進來有人離開,要麽就是偷梁換柱,以他們的人替換了閣裏的人。

肆意一直暗中調查這件事卻毫無頭緒。

若是仇家,直接挑了人尋仇即可,不比如此大費周章。

若是同類,何必這麽見不得人的暗中幫忙。

“那,有沒有可能,偷梁換柱的人既不想幫我們,又無意害我們?”

肆意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的,而且這個人一定權利極大,非富即貴。”

“我知道了,這件事你先查着,待我和宋喃從江南回來.......”

話到一半,又被肆意無情打斷,

“你不覺得,宋喃的出現,太過刻意?”

“這話怎麽說......?”

肆意忍不住敲他腦門,

“你果真被愛情沖昏了頭腦。”

又繼續道,

“從你第一次要入宮開始,是軍師說讓你帶着宋喃一起去,那時宋喃便出現了。此前十幾年都未曾見過的人,平白無故出現在你身邊,或者換句話說,被人送到你身邊。”

“沒過多久,你說要去江南,剛出京城就在樹林裏被打劫的宋喃,還偏偏跟你去的是同一個地方。沒記錯的話,你當時用的是傅賈一方的身份,可事實證明,他早已識得你是許憑闌了,甚至,并不是有緣相遇,而是蓄謀已久。”

“因為許老夫人的信你從江南回來,在閣裏不過停留幾天便啓程去北國,易容縮骨,還是碰見了宋喃。這一次,他仍然認出了你。或是,他早已斷定你會去北國謝府。”

“謝知遇不過是個殼子,裏面裝着宋喃,讓你也迷了心竅。你殺錯人遇害,他為救你弄得滿身傷痕,你不敢見他他便送來軍師的信讓你不得不去見他。”

“一切的一切,難道你當他只是為了讨你歡心,與你攜手此生嗎?”

一連串的分析穿雲裂石般震的許憑闌喘不過氣來,終是癱坐下來,無奈搖頭苦笑,

“肆意,別再說了,是我為了一晌貪歡,色令智昏。”

肆意按住他的手,逼他直視自己,

“不,你不是色令智昏,你早就知道了,只是不願承認。”

許憑闌以手遮面,語氣中透露出一絲寵溺之情,

“既然那人是宋喃,我又能如何?”

“他想要念衍閣,我便給他。”

“若是這樣能換來他此生的平安喜樂,我絕無半字後悔之言。”

肆意挪開他覆在面上的手,看清了他眼中的笑意,

“你就不怕,宋喃對你,并非真心?”

“我房裏衣櫃下層第二個桌屜,你打開看看便知道了。”

錦盒裏的不是糖果,是一顆藥丸。

不久前他拿去找葉大夫看過,裏面含有幽心草的成分,十有八九,可醫他的毒。

葉大夫說,這種藥極其名貴,世上僅存三粒。

一粒在皇宮那位手裏,一粒在江南月湖鎮青蓮山大弟子手裏,最後那粒在何處至今無人知曉。

相傳皇帝幼時生過一場大病,太醫都說無力回天,仍是平安活至如今。

宋喃送他的那粒,可想而知,必定是在青蓮山所得。

“我派影衛打聽過了,宋喃去月湖鎮,一為給衛府賠禮,二為上青蓮山求藥。”

肆意直直盯着錦盒裏的藥,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那影衛還說,宋喃上青蓮山,一半的山程靠兩條腿走,另一半,則是他三跪九叩丢了半條命上去的。”

“與他同去的小厮,本是葉大夫那裏的小藥童,在出發去江南前就被他買去做了宋府的小厮,改名為紀優辭。青蓮山一行,沒有跟着回來。”

“若非真心,何必這樣待我,竟為了一粒藥...”

許憑闌不再往下說,肆意已經明白了,卻不放過最後一絲疑慮,

“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換來你的信任..”

“真像你這麽說,我也甘心。只要他要,管他是物件也好,信任也罷,我都給他。”

還有一顆真心,願意親自捧着送到他面前,就怕,他不想要了。

“好了,我累了。這些事你随意解決就好,明日我就要和宋喃下江南了,都會結束的。”

肆意放下錦盒,長嘆一聲,終是推門而出,

“還有一句話....”

“別說了,順其自然吧。”

許憑闌不放心,半夜溜進了宋府。

宋喃枕着包袱,趴在桌上睡了,不知夢見什麽了,竟牽牽嘴角笑了起來。

“真是,傻。”

許憑闌輕手輕腳挪開包袱,又将人抱回床上,掖好被子,在人唇角處落下一吻,安心回去了。

他走的太快,甚至沒注意到宋喃眼角笑出的一滴淚花。

這夜漫長,有人欣然入睡,有人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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