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殷衣晚膳也沒有用,一睡睡到了第二天。
他這幾年的身體是愈發差了,昏了将近十二個時辰還不夠,仍是恹恹欲睡的模樣,起來喝了小半碗粥,又倒回床上去了。
而殷雀的确是忙得很,前幾日騰了時間來纏着殷衣,這日只好馬不停蹄地四處忙去了。聽下人來報殷衣醒了,卻還是立馬起身回府,趕去和殷衣一同用晚膳。
殷衣正曲着腿,靠在床板上執着本書在看,見殷雀進房,不由愕然道:“……你每日都不用幹正經事的嗎?”
“陪哥哥也是正經事。”殷雀四兩撥千斤地回道,隔着被子擁住殷衣,“聽下人說哥哥不肯喝粥?”
“你聽誰說的?”殷衣失笑道,懶懶地靠到他頸邊,“沒什麽胃口……”說着想到了什麽,不滿地推了他一把,“還不是你昨日……”
殷雀自己也知道昨日是過火了,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伸手給殷衣揉着腰,“方才吩咐下人煎了藥,哥哥等會記得喝。”
殷衣晃神一陣,竟覺得與殷雀久違地親近起來。
這兩年殷衣與殷雀的關系雖不如下人臆測的那樣糟糕,其實也不算多好。
但再前幾年,殷衣卻是真真将殷雀當做自己弟弟來看待的。
殷雀對他好得過分,當真應了他自己的話,做了殷衣的“好弟弟”。殷衣雖是任性驕縱,卻不是不識好歹之人,曉得誰是對他真心好,對殷雀的态度也緩和下來,便算是認下了這個弟弟。
只是這兄弟怡怡的平和日子,也只過了四年不到。
殷衣的母親——杜氏,她身子一直不算好,三年前生了場大病,纏綿病榻一年多,次年剛過完年沒多久便去了。
杜氏走得太倉促了,若是再能支撐幾個月,還能看見殷衣的加冠禮。
可這世間的“若是”畢竟從來不能實現。
殷衣心性淡漠,卻與杜氏感情親厚。自她去了便一直恍惚着,幾個月悶在院子裏,回想着杜氏最後幾個月同他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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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自己心知肚明,這次多半是撐不過去了,于是也放下從前包袱,絮絮叨叨同殷衣說了自己、殷慕,還有殷雀母親——慕容氏的陳年舊事。
原來也是個十二萬分俗套的故事。
當年慕容家的大小姐自京城南下,游山玩水,恰在江南與殷慕一見傾心。兩人情投意合,正要喜結連理,殷慕卻被家裏告知,父親為他定下了與杜家小女兒的婚約。
殷慕風流多情,卻是個沒擔當的。不敢違抗家裏的安排,又舍不下心愛之人。思慮許久,居然大着膽子買下了府旁一間宅子,用以安置慕容氏。慕容氏從前在慕京城千嬌萬寵,如今為了殷慕,竟受下了這樣不堪的待遇。殷慕心中有愧,在同杜氏完婚後,仍頻繁地私會慕容氏,一來二往,居然在殷衣生下來沒幾日,又有了殷雀。
一心以為自家女兒玩得樂不思蜀的慕容家主,此時也覺出不對勁了。查清楚這兩年發生了什麽事,氣得親自來了江南,将慕容氏與殷雀拎回了京城。
女子未婚生子,按當朝律法是大罪。慕容家主只這一個掌上明珠,也不知費了什麽手段,強行保下了兩人,對外只說殷雀是慕容家的養子。
及至殷衣十四歲,殷慕的父親故去,殷慕又開始按捺不住,偷偷摸摸與慕容家協商許久,終于在第二年,将慕容氏及殷雀光明正大地迎回府中了。
杜氏是個溫柔隐忍的性子,縱使心中不平,也能忍着為慕容氏讓位,還勸殷衣也莫要憤慨,只紅了眼眶道一句“天意弄人”。
殷衣卻難理解這樣的成全退讓,滿腔怒火難忍。他執着地問,權當沒看到母親的淚眼:“可是為什麽是阿娘……旁的人幸福美滿,憑什麽是阿娘……”
杜氏嘆口氣,靜靜凝視着殷衣,“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憑什麽,歸根結底不都是陰差陽錯嗎……”
杜氏放下了,了無牽挂地去了。
……卻留了殷衣在世間憤郁難平。
殷衣渾渾噩噩幾個月,殷雀也知他心裏不好受,不敢來看望他。誰知春夏之交,乍暖還寒,殷衣又病了,聽說這病來勢洶洶,一個不好怕是要跟着杜氏一起去。
殷雀急了,想着殷慕大概知道家裏有什麽珍稀的藥材,便去找殷慕要。
“……藥?”殷慕頗為古怪地打量他一眼,“你要那東西作甚麽?”
殷雀覺得有些奇怪,難不成他不知道殷衣病了?想了想還是答道:“我去找……哥哥……玩。”
哥哥二字咬得極輕,也不知殷慕聽清楚沒有。他回房翻找一陣,神色如常地拿出一瓶丹藥遞給殷雀,叮囑道:“一次只需一顆,切記不可過量。”
殷雀沒有多想,接過來便去尋殷衣了。
殷衣院內冷清,只門口守着一人。見殷雀來了正要行禮,卻被他擺手按下了。殷雀低聲道:“莫驚擾兄長,這裏我照顧着,你下去吧。”
看着下人退下,殷雀才深吸一口氣,進了房裏。濃郁的藥氣淹過來,殷雀不由低咳兩聲。房裏的殷衣似乎聽到了動靜,啞聲問道:“……殷雀?”
“是我。”殷雀連忙應了,幾步行入裏間,半蹲到床邊,巴巴望着殷衣,“哥哥感覺怎麽樣?”
殷衣倦倦地“嗯”了一聲,似乎連掀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冷淡道:“你來幹什麽?”
殷雀一怔,小聲道:“我給哥哥送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