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空氣像死水一樣沉寂。

急促的上課鈴聲驟然而至。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動一下。

夏曉汐蹲在地上,手裏拿着一疊無法解釋的照片,眼淚叭嗒地掉下來。在照片面前,她的一切解釋都蒼白而無力。

可她對沙慕晨卻有着期待,她只在乎他的感受。

“如果……我說我沒有做過這些,你相信嗎?”她擡起頭,仰着臉,企盼地問。

沙慕晨望着她,藍色的眼睛,看上去那麽的憂郁。他痛苦地掙紮了一下,還是把頭扭開了。

有人預感到老師可能就要來了。

氣氛變得緊張。

“也可能是PS的!”終于有人悄悄地發表看法了。

“是啊。她應該不像是那種人吧?”

“說不好啊。哎,百口莫辯啊。”

……

“噓!老師來了!”

“夏曉汐,先回座位去吧。”有好心的同學終于提醒她了。

夏曉汐無力地站起來,臉色蒼白,像被抽幹了血的行屍走肉,踉踉跄跄地回到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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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頭,那個說“我當然相信你,傻瓜”的沙慕晨已經不在。

在老師前腳走進教室時,他後腳已從後門離去。

她不怪他。

上課了。漂亮的數學老師在臺上用很溫暖的聲音講代數求和的習題。

夏曉汐只感到,頭痛欲裂。老師的聲音那麽遙遠,恍若隔世。

八卦消息以閃電般的速度,在學校裏炸開了。

這堂課上到一半,學生們正眨巴着眼睛,跟着老師一起演算着一道令人抓狂的習題,突然,一個身影,救世主般,從天而降。

要不是因為上課前的不愉快,估計大家都會當他是跌入凡間的精靈。

而且,他是向緒。

他總是酷得令人無法接近,無法溫暖。

可他又那麽尊貴,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學生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門口。這次,沒有抽氣聲。

數學老師遲疑地轉過頭,看到門口,愣了一下,然後笑了,顯然是喜出望外,“向緒?你怎麽在我的教室門外?”

“對不起!”向緒比了個姿勢,然後指了指教室裏面的夏曉汐。

數學老師笑起來,心不在焉地點頭,當她回過神來時,夏曉汐已被向緒帶走。

然後又有了不可思議的抽氣聲。

向緒把夏曉汐帶到他們經常坐的亭子裏。

碧雲天,黃葉地。此刻,已物是人非。

他還沒來得及感嘆呢,她就遇上倒黴事了。

是誰離不開誰?

夏曉汐面無表情地坐在石桌邊。眼淚順着面頰往下淌。

向緒很想揍人。他已經很多年沒打架了。

“別哭了。我相信你。”他的大手伸過去,快觸到她的眼淚時,遲疑了一下,又收了回來。

“是嗎?”夏曉汐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後又是更深的幽暗。

他相信她,她固然高興,也更心酸。他到底不是沙慕晨啊。沙慕晨是她的男朋友。

可……她無法說服任何人相信自己,而她仍然企盼沙慕晨相信。她,那麽在乎他。

想到這裏,便越發傷心。

哎,向緒有股莫名的暴躁。不知如何釋放。

他只好把她帶到她的畫室,那才是她釋放的地方。

不管她哭也好,畫畫也好,那都是她的方式。

沙慕晨似乎消失了。

那天數學課後,他一去不回。

匆匆一周過去。

生活仿佛回到了從前。可是,有人來過,留下了痕跡。這痕跡留在了心裏,像秋天凋落的銀杏葉,帶來的是傷悲。

夏曉汐不怪任何人。

同學們,不是看不起她,就是對她敬而遠之。

她也不怪他們。

周末的時候,夏曉汐去隔壁鄰居家找向緒。自從戀愛以後,她和向緒就沒有再頻繁見面!

“向緒,你在幹嗎?”十二年來,她都是毫不避諱地直接走進他的房間的。

“看書。”向緒從書桌後擡起頭。

“你在學習?”她止步,馬上就要轉身,“那我不打擾你了。”

“我在看弗洛伊德的書。”他解釋道。言下之意,不是學習。

“有什麽好看的?”她好奇地問,弗洛伊德?聽起來很變态的樣子。

“沒什麽好看的。”

夏曉汐失望地撇撇嘴,這家夥還是這麽怪。

“向緒,你覺得我會不會有兩重性格?”媽媽是醫生,她都不敢問。她已經夠讓媽媽擔心了。

他打量着她,許久許久。她兩歲時他認識她,到現在,十二年,絕對不相信她會是兩面人。但是她談戀愛以後,有很多事情變了。

這到底是為什麽?

跟沙慕晨有關嗎?

還是,她真的那麽愛那個人?

這想法刺痛了他。

“向緒,你快說啦!”夏曉汐催促道。

“不會!”他簡潔地回答她。

“可是那些照片,又是真的。”她想起來很害怕,不會是靈異事件吧?要相信唯物主義啊!

“不管發生什麽,你只要相信并且記住你是夏曉汐,而且只是夏曉汐。”向緒認真地說。

“那好吧。”她笑了笑。心情終于好一些了。

“心情好了麽?”

“嗯。”

“想不想看電影?”他問。不由自主的。

“嗯。好吧。”她點頭,笑。

夏曉汐回家換衣服。

今天天氣很好,還可以穿裙子。就穿最喜歡的綠裙子吧,秋天很蕭瑟,但是綠色有陽光的感覺。

安慰自己吧。

她在房間裏翻箱倒櫃,卻怎麽也找不到那條綠裙子。

房間傳出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媽媽。

“你怎麽又回來了?”媽媽推開門,關心地問。

“嗯!我要跟向緒去看電影,要換衣服嘛。”夏曉汐心不在焉地回答,裙子,還是沒找到!

“怎麽又要換衣服?”媽媽狐疑地看着女兒,女兒是不是戀愛了?女孩子突然很在乎起外表,一定是有喜歡的男生出現啰。

“我穿成這樣,怎麽到大街上走?”夏曉汐指着自己休閑到不能再休閑的打扮——T恤長到了膝蓋,下面還有條很hip-hop的牛仔褲。

“你剛剛不是穿裙子出去的麽?怎麽又變這樣了?”媽媽疑惑地看着曉汐,“好好的裙子不穿,怎麽又換了?穿成這樣,真的是,能出門嗎?”

媽媽無奈地搖了搖頭,退出了房間。現在的孩子,過分追求個性,個性得面目全非了。好在曉汐還很好,上學的時候還是規規矩矩的。

可是媽媽的話,瞬間如寒風突然呼嘯而出,令焦躁不安的夏曉汐突然僵住,瞬間石化!她只感到頭腦發麻,手腳冰涼!

她今天都沒穿過裙子啊!

天!

可怕的念頭突然在腦中炸開——難道有靈異事物降臨了?!

迅速換上簡單而稍顯正常的T恤牛仔褲,曉汐追到媽媽身後。

“媽媽,我什麽時候回來過?”

“半小時前哦。”媽媽不放心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你這孩子,是不是糊塗了?”

夏曉汐,害怕到崩潰。

她,不會被靈異事物靈魂附體了吧?

然後那個邪惡的靈魂利用她的身體,做出了無數令人非議的事情?

曾經有書裏寫過,一個初中三年級的女學生被一個淘氣的小魔女附體,小魔女超喜歡吃甜甜圈,然後就把這個女學生吃成了一個胖子!

“媽媽,我走啰。任何人敲門也不要開門哦。就算是我,也不行。我帶鑰匙了!”夏曉汐交代完媽媽,出了門。

媽媽又是一陣摸不着頭腦。

夏曉汐走到院子外面,向緒還沒有來,沙慕晨卻出現在她面前。

可是,眼前的人,還是沙慕晨嗎?

幾天不見,他瘦了一大圈,連亞麻色的頭發都似乎不再驕傲和神氣。

夏澆汐遠遠地站住,胸口泛起隐隐的痛。

“曉汐!”沙慕晨沙啞地喚着她的名字。

夏曉汐所有的難過和莫名的委屈在瞬間崩塌。眼淚奪眶而出。

他們為什麽會把對方折磨成這樣呢?戀愛原來應該是快樂而美好的啊。

夏曉汐想向沙慕晨跑過去,有個身影更快地接近了沙慕晨。

然後,沙慕晨的頭甩了一下,嘴角紅色的液體流下來。

“沙慕晨!”曉汐大叫。

打人的,是向緒。

沙慕晨回過神來,就開始還手。兩個人,沒有任何對白,卻打得不可開交。

很快,兩個人都已鼻青臉腫。

“住手!別再打了,你們!”夏曉汐哭叫着,沖了過去。

兩個男生,眼睛裏都是對彼此殺人般的憤怒與仇視!

夏曉汐閉上眼睛,沖到他們中間。

兩個男生失去理智的拳頭,終于在看清了她後,頹然落下。

“求求你們,不要再打了!”夏曉汐哀傷地哭着。他們都只顧着宣洩彼此的怨恨,可她心裏的難過和恐懼,快要吞噬她了。

“你走。我有話對曉汐說。”沙慕晨很不客氣地要求道。

向緒的眼神一冷,當看到曉汐投過來的乞求眼神,他只有無力地放手。

“這樣的事再發生一次,我殺了你。”他冷酷地向沙慕晨警告。

“你再動手看看,別以為我會相讓!”沙慕晨也不甘示弱地威脅。

夏曉汐站在中間,“你們不要吵啦,不要打架啦!”

向緒複雜地看了夏曉汐一眼,轉身離去。

對着沙慕晨,夏曉汐淚流滿面。沙慕晨把她擁入懷裏,夏曉汐哭得更兇了。

“對不起,曉汐。”

“沒有關系。”

她理解他。

“我不應該懷疑你的,我是個笨蛋。”

“不。你不懷疑才是笨蛋呢。照片那麽真實。”夏曉汐無奈地笑笑。

“這件事情我一定會調查清楚,還你清白。”

“算了啦。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夏曉汐終于笑了。

此刻,他們和好如初最重要。

沙慕晨捧起夏曉汐的臉,藍色的眼睛,像多情的海洋,夏曉汐無可救藥地沉淪,找不到呼吸。

“曉汐,你很特別。”沙慕晨的聲音,像貝殼裏的聲音,拂過夏曉汐耳畔。

“你也是。”夏曉汐呢喃着。

“你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也是。”

“我們以後一定不再懷疑彼此,我只相信你。”

“好吧。”

“我們一定相愛到永遠。”

“我們一定會!”

……

溫潤的感覺貼到唇上來,夏曉汐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甜甜的感覺。

這是真正的愛情?不然,為何彼此的感覺如此相似?

沙慕晨回家了。

夏曉汐站在院子外面,看着沙慕晨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夕陽裏。

還是掩不住的心跳,風吹過來,她呵呵地笑着,直到看不到沙慕晨為止。

當她轉身正要走進院子裏時,遠處急促的聲音呼嘯而來,夏曉汐回過頭,一輛藍色的跑車正好在她面前剎住。

跑車帶過來一陣風,差點兒把夏曉汐卷倒。

夏曉汐不由自主地低着頭,隔着玻璃,想看清楚車子的主人。

總之不會是向緒啦,他以前說開跑車的人很燒包。

玻璃車窗自動降下來,夏曉汐好奇的眼神探進去,遇上一張戴着超大墨鏡的臉。長頭發,是個女生。

墨鏡實在太大,找不到眼神不說,長頭發披下來,基本看不到臉啦。

神秘的富家女。

夏曉汐笑了笑,有錢人都喜歡戴墨鏡,打扮得很神秘,像大明星一樣。

可是突然——

夏曉汐的笑容僵在嘴邊,她看到女生身上綠色的裙子——好眼熟!

跟她找不到的那件一模一樣!

那是她的裙子!

這想法一下子震住了她!

難道……難道這就是那靈異事物?

那神秘人物?

她真想看清楚那張墨鏡下是什麽!

夏曉汐稍擡起眼神,想要再打量那張臉。

跑車嗡的一下,揚長而去。

夏曉汐在最後一刻捕捉到那墨鏡下的臉上,嘴角張揚開,那是……那是得意的笑!

被卷起的樹葉在空中打着轉兒,再紛紛落下。

夏曉汐迷離地看着跑車消失的方向,千奇百怪的念頭在腦中翻騰,令她頭痛欲裂。

夏曉汐生病了。精神恍惚,偶爾呢喃。

第二天是禮拜一,不放心的媽媽給班主任打了電話,為她請了假。

夏曉汐除了中邪的表情,身體并沒有不好。

向緒沒有來看她,沙慕晨也沒有。

沒有任何人來探望她,這感覺好凄涼。

夏曉汐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望到發呆。

她決定了!

那個神秘人物已經嚴重影響到她的身心健康了,她得把她揪出來!

第二天,夏曉汐打起精神,上學去了。

一大早神經就繃得像上了弦的箭,她感到自己随時都有可能崩潰啊。

早讀課上,已經精疲力竭地趴在桌子上了。

可是滿腦子怎麽也揮不去那個念頭,那張得意的神秘笑臉——她到底是誰?

為何如此大膽而又神秘?

香香的味道漫過來。

食物的味道。

一個可愛的點心盒子出現在夏曉汐的桌子上。

還有她熟悉的男生的味道。

“愛心早餐,你最喜歡的!”沙慕晨旁若無人地對她表現出關心和愛護。

夏曉汐甜甜地笑,這樣坦蕩蕩在全班面前表達親昵,她會不會成為全民公敵?

她知道她和沙慕晨和好了。學校裏的八卦也安靜了。

只不過她走在校園裏,依然有人用恨恨的眼神對她。

不管啦!

我為何非要在乎別人的感受?

我也想好好對待我喜歡的男生!

在沙慕晨的注視下,她打開盒子。

啊!是布丁蛋糕!

夏曉汐愣了一下,她不喜歡布丁蛋糕的嘛。沙慕晨怎麽會這樣以為?

看着沙慕晨開心的笑容,夏曉汐終于把疑問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就當這是個美麗的誤會吧。他的心意更重要,不是嗎?

夏曉汐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很幸福地吃布丁——給沙慕晨看。

“好不好吃?”沙慕晨寵溺地摸了摸曉汐的頭。

“嗯!”夏曉汐誇張地點頭。

引來周圍同學一陣豔羨。

當然,有些眼神,嫉妒得要殺人。

“累不累?”他貼心地問。

“一點點。”

好期待他更關心一點,問她病好一點沒有。

可是他仍然笑笑地,寵溺地摸摸她的臉,“那就不能像昨天一樣瘋玩了哦。”

昨天?

夏曉汐的笑容僵住,心以光速下沉。那張得意卻又看不清的臉從腦中一閃而過。

沙慕晨發現了不對勁兒,他緊張地搖着曉汐的肩膀,“怎麽了?”

“我……”夏曉汐痛苦地掙紮了一下,看着沙慕晨,不知道要怎麽把“那不是我”四個字說出口。

“我昨天來上課了嗎?”

“當然來了。我們一起去紫房子看表演。那裏的搖滾真棒。”

上帝!

夏曉汐感覺自己的神經正在崩潰的邊緣。

太邪惡了。

這分明就是挑釁!

那神秘女生竟假裝成她,來學校上課不算,還和沙慕晨約會!他們一起聽了搖滾樂!

她連搖滾是什麽都不知道!

那一定是個邪惡的瘋子!

怎麽辦?

她抓不到她?

報警都沒有證據。別人只會以為她精神分裂吧。

“沙慕晨,這個……”夏曉汐想了想,然後從包包裏掏出很久以前就準備的禮物。是兩個吊墜,合起來,是一顆完整的心。

“這個給你。我們一人一個。以後我會一直戴着,你也要戴着。如果我沒有戴,你就不要跟我約會。”

“為什麽?”沙慕晨不可思議地問,“要是你的吊墜丢了怎麽辦?以後我們就不再見面了?”

“是的。如果我的吊墜丢了,就懲罰我對這段感情不夠重視,那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夏曉汐鄭重其事地說。

“傻瓜!”沙慕晨在她額上親了一下,為她戴上吊墜。然後把自己的戴在了手上。戴在脖子上很別扭的感覺,他是男孩子嘛。

夏曉汐終于松了口氣。

下課了,夏曉汐又趕緊找到向緒,告訴他:“向緒,以後只有戴這個吊墜的人才是我,一定要記住了。不要跟不戴吊墜的我說話哦。”

“發生什麽事了?”向緒淡淡地問。這件事情,他一直覺得很詭異。現在,她似乎也發現了什麽了嗎?

夏曉汐有些摸不着頭腦地說:“我也不知道,好像有個人總假扮成我出現。”

向緒,前所未有的沉默。

“我開始還覺得自己有問題,直到我看到她。”

“誰?”

“有個神秘女生,戴墨鏡……”她想起來又怒又氣!她與世無争,竟總是莫名其妙被欺負。

“你覺得她出現的目的是什麽?”向緒問。

“不知道啦。”所以她才頭大。

她才十四歲,一無所有,那個人,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麽?幹脆直接說出來好了,她給她就是了。這樣裝神弄鬼,不吓死人才怪。

而且,那個神秘女生,開“別摸我”的跑車,至少可以說明,跟錢沒關系啦。

“跟沙慕晨有關嗎?”向緒想了想,還是提了那個名字。

夏曉汐怔了一下,跟沙慕晨?有關系嗎?她從來沒有想過。可她随即打消了這念頭。

“不會啦!”

哈哈!總不至于是某個女生暗戀沙慕晨到發瘋,為了當他女朋友,所以喬裝或者整容成她?

太誇張了!

晚上寫日記的時候,夏曉汐發現日記本不見了。

第一個念頭就是會不會又是那個神秘女生偷走了?

她可以會肆無忌憚地到來家裏偷她的裙子,跟她的沙慕晨去約會,偷她的日記本,她完全相信那人的本事!

她沮喪得要命。

她恨透了那個人接近沙慕晨。沙慕晨是她的。她讨厭與別人分享,以她的名義!

曾經的她啊,與世無争,自娛自樂。現在,這種在某個人的陰影下的生活,快把她逼瘋了。

更沮喪的是,她對此無能為力,防不勝防。

正在她氣餒到要崩潰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的號碼。

疑惑地接起來聽。

“夏曉汐?”女人的聲音,女皇的口吻。

“你是誰?”

“蘇西。”

“我不認識你,再見。”她正要挂電話——

“藍色的跑車。”

對方的聲音幽幽地過來,在漆黑的夜裏,真像地獄裏來的聲音,吓得夏曉汐縮作一團,不敢動。

然後她走到窗口,去看樓下是否有人。

“別看了,我不在你家樓下。”對方在電話裏笑。

夏曉汐毛骨悚然。

“我也沒在你家裝監控器。”對方又說。

“你變态!你神經病!”

“明天中午我們見面,在悠羅外面的咖啡廳。只有你來,只有你知道。否則,事情會越來越好玩哦。”

這是威脅!

“我才不會去!”她吓死了。

“不,你會來的。你對我太好奇了。而且,我有秘密告訴你。”

無比神秘的口氣。

然後不容她拒絕,對方先一步“啪”一下挂上電話。

夏曉汐幾乎是閉着眼睛鑽進被子裏的。

她有一種把自己掐死的沖動。掐死了,就什麽都不怕了。

咖啡廳裏。

空氣裏有濃濃的略帶苦澀的香氣。

因為是吃飯時間,所以沒有太多人來。

夏曉汐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她想讓自己顯得放松,事不關己,無比淡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可是她就是找不到從前的自己。

門外突然“嘎”的一陣瘋狂的剎車聲。

夏曉汐扭頭看窗外,藍色的跑車準确無誤地停在咖啡廳門口。

夏曉汐的頭皮麻了一下。

魔鬼終于來了!

車上走下來一個窈窕的女生,打扮前衛,長頭發燙卷了,大墨鏡仍然罩着大半張臉。

她叫蘇西是吧?

蘇西風風火火地竄進了咖啡廳。

在夏曉汐對面坐下。

這麽近距離的接觸,令夏曉汐感到窒息。

她緊張得快要抽筋了。

夏曉汐要了檸檬水。

蘇西要了牛奶。

都是很詭異的選擇。

然後,兩人旁若無人地對視,仿佛世界就剩下她們倆了。

“吊墜很漂亮。”蘇西終于先開口了。

夏曉汐一陣心慌,下意識地握住了吊墜上的半顆心。

“你緊張什麽,我又不跟你搶!”蘇西好笑地說。

“你偷了我的裙子和日記本,還給我!”

“啧啧,一見面就讨債,真傷感情……喏……”蘇西打開包,掏出一個本子甩到桌子上。

夏曉汐呆了,那的确是她的日記本。

“裙子嘛,就送給我啰。”蘇西笑嘻嘻的。

“把墨鏡摘下來!”夏曉汐喝道,她一定要看看這張魔鬼的臉。

“摘下來就不好玩啦。”蘇西笑。

“裝神弄鬼。”她冷冷地說道。

“不不不,這讓我們的生活充滿了冒險和樂趣嘛。”

“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怎麽?你覺得我有病?”

“你不但有病,而且病得不輕。”夏曉汐冷冷地說道。她不想讓這個魔鬼再這樣嚣張下去,威脅她的生活了。

“哈哈!”蘇西大笑。

然後手一揮,墨鏡摘下。

夏曉汐,一覽無餘地看清楚了對方的臉。

第一個念頭是——鏡子!

是的。對面這個人,和她簡直一模一樣。

她們之間隔着的稀薄空氣,成了鏡子。

但也不一樣,蘇西畫了很大很黑的眼影。

煙熏妝?

好看又邪惡!讓人忍不住就想起堕落少女。

“現在,你還覺得我有病嗎?”蘇西笑了。

“你想說明什麽?”她看着蘇西的眼睛。

“如果我沒有搞錯,我們應該是雙胞胎。但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姐姐還是妹妹。”

檸檬茶上來了,牛奶也上來了。

蘇西從手提包裏拿着一個小藥瓶,倒了一些藥丸,就着牛奶,喝了下去。

夏曉汐看着。

“放心吧。不是毒品,是維生素。”蘇西淡淡地解釋。

“你吃什麽,與我無關。”

“啧啧,我們是手足,你何必如此冷酷?”

“你神經病!”

“怎麽,你還不願意相信我?”蘇西笑。

“現在整容技術也很發達的。”夏曉汐只不過表達另一個事實。

蘇西大笑,“你不會以為我是整成你這樣的吧?你真可愛。”

“如果你真的覺得你是我的雙胞胎姐妹,那麽就跟我回家,去跟爸爸媽媽對質。否則,就麻煩你從我的生活裏消失。”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多一個姐姐或妹妹,總比多一個魔鬼好吧。

“哦,這件事情等我做好心理準備了再說吧。不過,你不要告訴爸爸媽媽哦,不然,哈哈,他們就會永遠失去我這個女兒了。”

“你不要亂叫。”

“哈哈!乖孩子,回去上課吧。我走了,拜拜。”蘇西站起來,走了。

夏曉汐在憤怒中沒有完全回過神。

“對了,”蘇西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你男朋友蠻帥蠻可愛的,只不過,這裏不夠好。”她比了比腦子。

“不準你接近他!”夏曉汐怒吼。

蘇西不置可否,嘴角彎起,得意地笑了。

“嘎”的一陣聲音,跑車沖了出去。

夏曉汐終于無可救藥地崩潰了!

蘇西是不是她的雙胞胎?

她才十四歲,居然開車?

這麽有錢?

她的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

蘇西開着跑車,在馬路上打了幾個圈,然後嚣張跋扈地沖進了一幢別墅的車庫。

蘇西走進別墅大廳前,把墨鏡摘了下來。

一個歐巴桑歡天喜地地迎了出來。

她是蘇家的傭人。蘇西叫她張姐。

“小姐回來了!天,你怎麽把臉抹成這樣?”

蘇西無所謂地笑笑,把包塞給蘇西,問:“蘇博帆不在家吧?”

“先生在樓上。”

蘇西笑笑,問:“他心情好不好?”

“小姐說話要小心。”

蘇西就明白她又惹怒蘇博帆了。她朝張姐做了個鬼臉,上樓去了。

蘇西打算先回房間換身輕便的衣服,再去見蘇博帆的。

結果,蘇博帆居然在她的房間裏。

蘇博帆在翻着一本相冊,聽到腳步聲,擡起頭,蘇西正好出現在門口。

“你開車出去了?”蘇博帆淡淡地問,一臉的無奈。

“那是我的車!”蘇西強調。

“你才十四歲。”

“你知道我才十四歲,還不是要給我買車。你買了,就默認了我可以開。總之,這是我的生日禮物,我怎麽對它,是我的事。”

“你沒去學校?”

“我現在去,你覺得還來得及嗎?”蘇西冷笑起來。他終于關心起她上不上學了。

蘇博帆嘆了口氣,然後淡淡地開口:“蘇西,我們得談談。”

“你想趕我走?”蘇西眼睛裏的冷淡一掃而過。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長大了……”蘇博帆沉默了一下。

“所以呢?”蘇西追問道。

蘇博帆低頭翻着相冊,“我記得十年前,從孤兒院帶你回家時,你還不到四歲。”

“是的。我那麽小就體會到孤兒院的生活無聊又痛苦,我看到你,就覺得我會擺脫那些無聊和痛苦,所以我騙你說我是天使,我會帶給你快樂。呵呵。”回憶起過去,蘇西的眼神裏,終于有了一絲溫度,“所以你就帶我走了。”那或許是她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可是我越長越大,似乎越來越不能給你快樂了。”蘇西低下頭。他們是在彼此傷害嗎?還是彼此安慰?還是什麽?

“你長大了,我老了。”蘇博帆說,他已經四十歲了。

“你很年輕。”她不依不饒地說道。她恨他說自己老。

蘇博帆無奈地笑笑。

蘇西也笑了。

氣氛緩和了很好。

“我給你聯系了美國的寄宿學校。那裏環境很好,很輕松,你去學習,順便散散心。”

“我心情很好!”蘇西怒了!像瘋了一樣地咆哮。他還是要趕她走,他聯系寄宿學校的事,居然都不跟她商量。

“蘇西,你不要胡鬧。我是為你好。你的老師打電話說你這個學期基本沒去學校,你每天開着車在外面晃,穿得亂七八糟到處混,這不該是你的生活。”

“那我的生活應該是什麽樣子?”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那你呢?你就沒有變嗎?你知道你有多久沒關心過我了?這個學期都快完了,你怎麽才知道我基本沒去上學?”

“蘇西,我很忙。你知道的。”蘇博帆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痛苦。他給她的人生造成的到底是幸福還是痛苦?

“忙着交女朋友吧。”蘇西冷笑,“我還是建議你,別再找米丹那樣的,她長得不夠好看,身材也很破,而且勢利。勢利的女人很悲哀——雪利也不行,她分明就是外國種馬……”

“夠了,蘇西!不要無理取鬧!”蘇博帆怒了。

蘇西低下頭,眼底的哀傷一閃而過。

“你會娶她們中的誰嗎?”她輕輕地問。

“也許吧。”蘇博帆疲憊地說。

“我不去美國,除非你也去!”蘇西說,這是她最後的妥協。

“我在這邊有工作。”

“你的錢夠你花幾輩子了,不掙錢了也不會死人。”

“蘇西,你要聽話。”

蘇西又像被刺激了一般,怒火一下子冒起來,她張着烏黑的眼睛,瞪着蘇博帆,眼底充滿了怨恨和憤怒,蘇博帆想去拉她,她甩開手,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房間,逃跑似的沖出了別墅。

她什麽都沒帶,徒步走在大街上。

漫無目的,像一只孤魂野鬼。

那天晚上,夏曉汐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

吃飯的時候,她仔細打量爸爸和媽媽,沒有任何變化。媽媽是醫生,爸爸是歷史系教授。他們,就完全只是她夏曉汐的爸爸媽媽,不像曾經失去孩子的人。

吃過飯後,夏曉汐在地下室裏翻找東西,希望能找到她有一個雙胞胎妹妹或者姐姐的蛛絲馬跡。

地下室裏雜亂無章,落滿了灰。

打開一個落滿灰的大箱子。

夏曉汐在裏面找到了自己小時候玩過的洋娃娃,小時候的衣服,童年時掉的牙,媽媽都收起來了。還有她上小學以後的所有課本和習題本……

實在好多好多。

扒開所有這些,夏曉汐在最底下,發現了一封信。

走到燈光下,仔細看。

因為時間太久,信封上的字已漸漸褪色。

信封上的地址是另一個城市的一所大學,還有爸爸的名字。沒有蓋郵戳。

信封裏有一張紙條,上面的字跡同樣已經模糊,很潦草的字,隐隐約約能辨認得出,寫的是:

“我們一定會善待她。”

一句話,令夏曉汐陷入更大的謎團。

我們是誰?

她又是誰?

她是蘇西嗎?

那麽我們,是養大蘇西的人嗎?

……

晚上十點。夏曉汐接到陌生號碼的電話。

她接過來聽,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她差一點兒以為,自己又分身。

連聲音,都和她的很像。

是蘇西。

“我在你家附近的公用電話亭。你帶錢出來。”

夏曉汐帶着錢包和銀行卡,跟媽媽說了聲:“我要去向緒家問個問題。”匆匆出了家門。

當她在電話亭邊找到蘇西時,完全驚呆了。

蒼白的路燈下,蘇西蒼白的臉,頭發零亂,像個紙片人一樣單薄。

夏曉汐把外套脫下來給蘇西披上。

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半天不見,蘇西怎麽變成這樣?她的跑車呢?還有,她要錢,是為什麽?

“我離家出走了。給我錢,我得住賓館。”蘇西很自然地開口。

夏曉汐把錢全部給蘇西,一千塊的樣子。

蘇西笑了,“不會是你一個月的生活費吧?”

“不是。我畫畫的獎金。”夏曉汐關心地問,“你爸爸媽媽對你好嗎?”

蘇西冷笑,“關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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