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空氣突然失去了重量。
夏曉汐感到腳下輕飄飄的。看着眼前的沙慕晨和蘇西,一個念頭轟一下在她腦子裏炸開——蘇西喜歡上沙慕晨了嗎?
夏曉汐感覺心髒在猛烈地抽痛。
那個夢?是這個意思嗎?
“哈哈!”空氣聲音。那是蘇西的大笑。
夏曉汐擡起頭,蘇西正她向眨着眼睛,“姐,你男朋友可以甩了。”
沙慕晨這才回過神來。
他一臉的黑線。
沙慕晨很內疚地走向夏曉汐,“曉汐,對不起。啊!!曉汐,你怎麽了?你的臉?”
一提起這個,夏曉汐突然有莫名的心酸,鼻子一酸,眼淚就叭嗒叭嗒地下來了。她被莫名其妙揍了一頓,然後還撞見最親愛的妹妹在捉弄自己的男朋友。
“曉汐,”沙慕晨抱住曉汐,輕輕地碰着她的臉頰,“你這是?被誰欺負了?”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夏曉汐倒在沙慕晨懷裏,號啕大哭,前所未有的。
這吓壞了沙慕晨。
“曉汐,不哭不哭,告訴我誰欺負你了,我去扁他一頓。乖乖的,不要哭。”他像哄小孩一樣哄着她。
蘇西悄悄地回了家。
夏曉汐哭得聲音嘶啞了才止住。她哭得累了。其實她早就不覺得委屈,仿佛在沙慕晨面前哭一場,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只要沙慕晨愛她,呵護她,疼惜她,她便覺得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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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這麽沒有出息地喜歡着沙慕晨。
“沙慕晨,你會一直愛着我嗎?”她賴在他懷裏,懶洋洋地問。
“會。”他聞着她的頭發,好香好香。曉汐的身上總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跟蘇西不一樣,蘇西有濃厚的香水的味道,他在清醒的時候一直都知道她們之間的差別,為何他總是被蘇西蠱惑?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們終于聽到有人在敲碗的聲音。叮當叮當的。
“嘿。談戀愛的兩位,今天先暫停吧,明天繼續吧。某人該回家了。”是蘇西很空曠的聲音。她居然還吹了口哨。
夏曉汐的臉都紅了。還好天色已黑下去,沒人發現。
夏曉汐回到家,先躲進房間裏折騰了半天。然後哭着走到飯桌前。
家人都坐上桌了,等她上桌就開飯啰。
媽媽聽見夏曉汐前所未有的哭聲,放下了手裏的一切,關心着夏曉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臉怎麽腫成這樣了?”
夏曉汐哭得眼睛嘩啦嘩啦的,“被人騙了。有個同學賣面膜給我,為了照顧她的生意,我就買了。剛剛試了下,可能是過敏,臉腫成這樣。啊,媽媽,我會不會毀容?”
媽媽端詳着她的臉半天,“傻孩子。不會毀容的。消腫了就好了。”
“真的嗎?”
媽媽鄭重其事地點頭,“真的。”
一家人才正式開始吃飯。夏曉汐在心裏籲了口氣,總算糊弄過去了。擡起眼,卻發現蘇西正玩味地笑。好像很歧視她扯的謊似的。她撒謊的本事的确是不夠高明。
晚飯後,夏曉汐敲開蘇西的門。
“我要跟你談談。”曉汐說。
“不會跟沙慕晨有關系吧?”蘇西嬉笑着,一臉的玩笑。
“也許吧。”夏曉汐說,“告訴我你和汪誠之間的事。”她想了很久,終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蘇西的臉變了,“我不認識他!”
“汪誠就是那天來找你的男生對不對?”夏曉汐問。
“對不對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他現在沒有任何關系。”
“也許他很喜歡你。”
蘇西笑,“那又怎樣?所以我就要喜歡他,和他在一起?”
“他自殺了,現在躺在醫院裏,生死未蔔,所以……”夏曉汐無奈地指着自己的臉,“我才會變成這樣。他的朋友以為我是你。”
蘇西面無表情,沉默。
夏曉汐感覺得到她在發抖。
“我想你可能需要去看看他。”夏曉汐輕輕地抓住她的手,竟然那麽冰涼。
蘇西冷酷地甩開手,“命是他的。他不要沒有人強求。”
“可是蘇西……”夏曉汐還想繼續說什麽,被蘇西打斷。
“我很累了,我要睡覺了。”
夏曉汐張了張嘴,退出了房間,輕輕地掩上門。
夜涼如水。
豪華別墅前面,蘇西站在門口。
她仰着臉,看着別墅。孩子般的眼神,顯得脆弱而敏感。
別墅裏的光,那麽亮,卻那麽清冷,清冷得令人發抖。
別墅裏的人呢,是否孤單?
她撥通了蘇博帆的電話。
電話響了一聲,對方就接了。
“蘇西!你在哪裏?”蘇博帆的聲音顯得有些急促。是擔心嗎?
蘇西怔怔地看着手機,不說話。
蘇博帆一直在追問:“蘇西?!蘇西?說話?”
“是我。”蘇西靜靜地說。她覺得現在他們在互相折磨對方。為什麽呢?
“你在哪裏?你好嗎?”
“我很好。”
“你在朋友家?”
“嗯。算是吧。”
“什麽時候回來?”
蘇西沉默。什麽時候回來?他不是要送她走麽?要把她送到美國去麽?他這麽問,又是什麽意思?
“蘇西?”
蘇西不說話,屏住呼吸,聽着蘇博帆的呼吸聲。
……電話那頭隐隐約約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咖啡。”
就是兩個字!
蘇西像被針紮了一下,她挂了手機。
那是果丹的聲音。對。那個女人叫果丹。
難以下咽的滋味在心裏翻騰,蘇西像逃跑一樣遠離了蘇博帆的別墅,她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好像已經到了另一人世界,渾身失去了力氣,才蹲在一棵樹下吐了。
滿眼都是淚水。
時間從指尖滑走。
從夏曉汐的畫布上流走。
一周後,期中考試的成績貼在每個年級教學樓的宣傳窗裏。
一年級那裏,擠滿了人。
“啊啊啊……有沒有搞錯,第一名是向緒,第二名沙慕晨,第三名夏曉汐……”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向緒和沙慕晨他們當然相信了。
可是夏曉汐,她看着像長了那麽聰明的腦袋的人嗎?
一定有水分!
別以為會畫畫就可以很牛啊。誰都知道學藝術的人不是神經病就是腦子笨得可以的。夏曉汐,憑什麽?
有了夏曉汐,大家自然抱着好奇的心态去看她雙胞胎妹妹蘇西的成績啰。
無數雙眼睛順着榜單眼神一路傾瀉而下。
最後,在最末端,蘇西的名字在那裏。
哈!蘇西是全年級倒數第三。
很諷刺哦。
下課的時候,夏曉汐正在收拾書包,四班的班主任過來找夏曉汐,問:“蘇西真的是你雙胞胎妹妹嗎?她怎麽這麽頑劣,明天叫你們家長到學校來。”
居然要被叫家長?
夏曉汐緊張地問:“請問是什麽事情?蘇西犯了什麽錯嗎?”
“犯錯?!她這禮拜已經跷課三天了,她哪有機會犯錯!”
天!夏曉汐差點兒暈過去。
都怪她平時花太多時間畫畫,根本沒注意蘇西的狀況。
蘇西剛來這學校,肯定還沒什麽朋友。一定很孤獨吧。
是她忽略了蘇西。
夏曉汐打電話給蘇西。
蘇西接了電話。
“蘇西你在哪裏?你那裏好吵!”
“我?我在左右。”
左右?左右是什麽東西?
“我去找你,我們一起回家。”夏曉汐說。
“哈哈?”蘇西笑,“你會來?好啊,”然後叭啦叭啦講一通,告訴了夏曉汐地址。
左右。
夏曉汐愣愣地看着門口那兩個字,左右?原來,這是一家酒吧。
她到底要不要進去?
可是蘇西在裏面。
她麻起膽子進去了。
因為是下午,酒吧裏沒有太多人。有很多打扮光怪陸離的年輕人在裏面走來走去,頭發五顏六色,衣服參差不齊。
燈光讓人眩暈。
每張臉都無比迷離。
蘇西怎麽會來這裏?
蘇西在這裏幹什麽?
蘇西在哪裏?
夏曉汐在酒吧裏游離,天啊,每張臉都好吓人,像一場進行中的崩潰,像要chiren一樣。
差點兒有人摸她的臉。
她要吓死了。
“蘇西!”夏曉汐躲在吧臺的一個角落裏,大叫。
舞池裏有個爆炸頭回過頭。
是蘇西。她認出夏曉汐,便抱着吉他走過來。
蘇西的妝扮已經讓她認不出來了。
又是煙熏妝,爆炸頭,還有性感T恤,迷你裙,有骷髅頭像的靴子。
“蘇西,你怎麽變成這樣了?”早上出門上學時,明明她們是一樣的妝扮,一樣幹淨的校服。
“為了跟你區分呗。”蘇西笑。
吧臺上有不少人在叫,大喊着蘇西的名字:“蘇西,蘇西!再來!”
“我們回家。”她拉着蘇西就要走。
“我想再玩會兒呢。”說完,蘇西就又跳回舞池裏。
“我親愛的姐姐來叫我回家了,唱最後一首櫻桃幫的Iwannarock!”
音樂聲一下子響起來,幾乎震破耳朵。
蘇西的聲音從舞池裏突然爆發出來。
“Iwannarock,Iwannaroll”
即使那麽勁爆,可不得不承認,蘇西的聲音,竟然有魔力般的穿透力,那麽年輕,那麽妖嬈而肆無忌憚,就像青春在無比張揚,像要爆炸一樣。
夏曉汐越來越感到,這些都不是真正的蘇西。
她開始好奇,真正的蘇西是什麽樣子?會是什麽樣子呢?
那個晚上,家裏開了一場小小的家庭會議。
“蘇西,我們要一起商量一下怎麽提高你的學習。”媽媽輕輕地說。
蘇西配合媽媽一個可愛的笑,再不做聲。
媽媽繼續說道:“爸爸媽媽從來不會約束你們的愛好,你看姐姐,可以畫畫,可以攝影,成績也不錯。”
“我應該考到多少名才符合你們的要求呢?”蘇西看着夏曉汐,眼神裏有種明顯的疏離和抗拒。
“爸爸媽媽不是這個意思。只要你盡力了,考多少名都可以。”
“可是現在這個成績就是我盡最大努力考出來的啊。我不是姐姐,我沒有她聰明,也沒有她從小到大有你們的管教,可以學得很好。”蘇西可憐巴巴地說。
“不要自暴自棄,蘇西,你很聰明。”媽媽說。
夏曉汐也用力點頭。她一直很羨慕蘇西啊。
“可是……我不想上學了。”蘇西用很可憐的語氣說道,“我每天坐在教室裏,都覺得自卑,又感到頭昏腦漲,現在總是習慣性地頭疼,我會不會有先天性的疾病,快要死掉了呢。”蘇西可憐兮兮地說着,仿佛不堪負荷了一般。
爸爸媽媽交換了下眼神,在心底輕輕地嘆着氣。
“孩子已經受過很多苦了,不要勉強孩子了。”爸爸說。
蘇西的眼淚掉了出來,“對不起,爸爸媽媽,是我太差勁兒了,我比姐姐差好多,讓你們丢臉了。可是,我真的已經盡力了,我每天特別努力地學習,記筆記,問問題,但還是不行。我的頭痛病越來越嚴重了,也許,我就不适合讀書。”
她不适合念書?适合開着跑車到處跑,或者在酒吧裏彈吉他嗎?
夏曉汐驚訝地看着蘇西,把白天四班班主任要她叫家長的事情,吞沒在喉嚨裏。
蘇西,她要幹什麽?
“曉汐,你可以去房間裏學習了。我們要和你妹妹談談。”媽媽說。
夏曉汐乖乖地回了房間。心裏有着無盡的困惑。
第二天早上的餐桌上,不見蘇西。媽媽說蘇西轉學回她原來的學校去了。
“為什麽呢?”夏曉汐驚訝地問。
“曉汐,你妹妹壓力很大,最近發生太多的事情了,是我們太急着讓她回家,把一切強加于她。這給她太大的壓力,她也只是個孩子,應該慢慢來。”媽媽的聲音裏明顯有着疼惜。
媽媽最後說,選擇回到原來的學校,是蘇西自己的決定。
雖然有沙慕晨,還有向緒,沒有了蘇西,在悠羅中學,夏曉汐突然覺得有些孤單。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四班的窗戶外面去張望,好像蘇西還在那裏一樣。
不過,總是會有同學或老師叫她:“蘇西!幹嗎偷偷摸摸地站在外面,快進來。”
四班的學生誤認了她。
她和蘇西,真的太像了!
不過蘇西只是回原來的學校上學,她每天晚上還是會回家的。這對夏曉汐來說,是唯一的安慰了。
她的功課越來越緊了,幾乎整天都待在畫室,學校裏為她找了新的老師。
畫畫累了的時候,她便披着一身顏料的味道,拿着相機,去學校裏抓拍鏡頭。
那個中午,沒有陽光,雲低低的仿佛壓在頭頂上一樣,天氣陰得很。風吹起來,顯得格外凄涼。夏曉汐愣愣地坐在校園裏的亭子裏,擡着臉,看着外面的一切,有種莫名的傷悲。自從談戀愛以後,她似乎變得越來越脆弱而傷感了。以前,她不是這樣的。
吵鬧聲和尖叫聲是在不久後傳來的,從圖書館前面。
夏曉汐走過去——平時,她是不會關注學校裏的驚天動地的事故的。可是今天,或許跟天氣有關系吧,她有種莫名的感覺,那聲音于她,像在求救。
她循着聲音走到圖書館那裏,一群人,正在看熱鬧的表情。
一個男生背對着她,死死地抓着一個長頭發女生的手。
“你喜歡我是嗎?那就跪下求我!”女生玩弄般的聲音。
夏曉汐差點兒暈過去,天!那聲音,好像蘇西的。
不可能不可能!蘇西不在悠羅。她對自己說。
撲通一聲,男生筆直地跪了下來,矮了半截,夏曉汐正打算放棄看熱鬧,卻在擡眼的那一刻,猛然看到蘇西的臉!
天!
蘇西也看到了夏曉汐。隔着十米遠,她們對望着。
周圍的女生一個個在尖叫,在抽氣!
一個女生居然對男生這樣,這個男生,又怎麽可以随便下跪呢?
“可是怎麽辦呢?我還是沒辦法喜歡你。真是對不起。再見。”蘇西展現一抹迷人的笑,甩身走了。把那個男生扔在原地。
空氣如凝固了般,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蘇西的背影,漸行漸遠。
夏曉汐回過神來,追了上去,她抓住蘇西的手臂,“蘇西,你怎麽在這裏?”
蘇西回過頭來給他一個冰冷的笑,“親愛的姐姐你還跟着我幹什麽?趕緊回家向你親愛的爸爸媽媽告狀啊。”
“那是我們的爸爸媽媽。”夏曉汐輕輕地說。
蘇西掙脫夏曉汐的手,冷笑,“是的。我們的。”
夏曉汐好害怕。蘇西,讓她熟悉而又陌生。
“蘇西,不要這樣。”她想去抓住蘇西。
蘇西卻閃開了,然後蘇西又靠近她,壓低聲音,小聲地說:“親愛的姐姐,你不用擔心我。我就是這樣的人。”
夏曉汐和蘇西一起回家。媽媽有些驚訝。卻覺得兩個女兒這麽相親相愛,她已經滿足了。
“蘇西,回學校的感覺好嗎?”媽媽關心地問。
“嗯。”蘇西露出甜甜的笑,“還是原來的學校好,讓我沒有心理負擔,我覺得好輕松,學得也很好。放學後我找姐姐一起回來的。”
“那就好。那就好。”媽媽總算放心了,摸着蘇西的臉,有些淚濕,“可憐的寶貝,讓你受苦了。”
“曉汐,以後要和妹妹互相關心,好嗎?”媽媽說。
夏曉汐正盯着蘇西的臉,沒有回過神。蘇西,為什麽總在爸爸媽媽面前撒謊?
媽媽又叫了一遍:“曉汐,你在做什麽?畫畫很累嗎?”
夏曉汐才回過神來,胡亂地回道:“沒事,沒事。”
媽媽看夏曉汐心不在焉的樣子,以為她生病了,“怎麽了?是不是天氣冷了,着涼了?”
夏曉汐一個勁兒地搖頭,“沒有啦,媽媽。你不要擔心。”
媽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細心地把夏曉汐檢查了一遍,說:“畫畫很累嗎?以後不要花那麽多時間了,畫畫比賽就是個比賽,以後有的是機會,德國也可以不去,身體要緊,知道嗎?”
夏曉汐點頭。
“今天媽媽有個同事的爸爸要收你當學生呢。那是個老先生,六十多歲了,當代有名的畫家。曉汐,你想認識他,做他的學生嗎?”媽媽高興地說。
“真的嗎?可以嗎?”夏曉汐好興奮,“當然要,當然要!”
“你們聊吧。我回房間了。”蘇西突然打斷他們,然後轉身便要走。
“蘇西。”媽媽叫住她,“姐姐很優秀,你要向她學習,好不好?”
蘇西靜默了,良久,唇間淡淡地吐出一個字:“好。”
媽媽笑了。
“你們都很乖。”
那個晚上,沙慕晨給夏曉汐打電話。
ichliebedich。
沙慕晨先說。
“咦,那是什麽意思?”夏曉汐悄悄地跑到院子裏去講電話。他們經常一起聊電話,看星星。看星星是重點。
“這是德語,我愛你。”沙慕晨好聽的聲音從手機聽筒傳出來,夏曉汐有一種幸福的眩暈。
“我也好喜歡你。我只會用中文說。”她說。
那天晚上,夏曉汐學會的德語就是ichliebedich。我愛你。
“沙慕晨,如果我真的可以去德國,怎麽辦?”夏曉汐幽幽地問。
“傻瓜。我當然會陪你去了。我的德語這麽好,成績也這麽好,德國的學校會為了搶我打架呢。”
“哈哈。”夏曉汐笑。沙慕晨總是有本事讓她笑得這麽開心,将悲傷都丢進太平洋。
……
沙慕晨道過晚安,夏曉汐傻傻地笑着,挂上電話。
她伸開手臂,伸了個懶腰,在院子裏踱步,滿腦子都是那個念頭,她和沙慕晨一起去德國留學,會是什麽樣子?
她突然好想唱歌,那首歌——我每天許下同一個心願,願你從此走進我的世界,當夢想變成了一句誓言,我相信,愛情會因為真心而實現……
她擡起頭,準備回家呢,一個身影靠在門上,燈光籠罩着,那個影子,有一種需要被保護的感覺。
是蘇西。
蘇西走過來,聲音如水,“看來你過得很幸福嘛,夏曉汐,什麽都有的夏曉汐,可以驕傲,可以可愛,可以脆弱,可以優秀,可以有才華……”
她的聲音真好聽。
“蘇西,只要你願意,你也可以很開心。”夏曉汐只希望現在的一切,能讓蘇西忘掉過去的悲傷。
蘇西諷刺地笑笑,“是嗎?別太自以為是了。”
夏曉汐怔了一下。
第二天是周末。
爸爸一如既往地在餐桌前看報紙。夏曉汐在幫助媽媽擺早餐,媽媽決定上午帶她去拜訪那個同事的爸爸,那位畫家。
蘇西穿着一身可愛的小套裝出現在餐桌前。那衣服很漂亮,把她襯托得像個乖巧而高貴的小淑女。
媽媽把裝雞蛋的盤子放下,輕輕地說:“蘇西,去換一身衣服。這是姐姐今天要穿的。”
媽媽的語氣裏沒有半點兒責備。
蘇西的表情露出很乖很甜美的笑,“可是我今天好想穿這個去見我的朋友,這個好漂亮,我好喜歡。”
“見朋友不必如此講究,姐姐的事情更重要一點。蘇西,乖乖的。”媽媽說。
夏曉汐趕緊回應:“沒關系的。媽媽。我也可以穿別的。”
“那個先生很講究,我們要尊重他。”媽媽說,然後對蘇西,“蘇西,去換下來。”
蘇西低着頭,回了房間。
再出來時,已經是淺藍色的毛衣配迷你裙,加軍綠色的靴子。
媽媽搖了搖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個畫畫的老先生,似乎很賞識夏曉汐。
畫畫的孩子,能在她這個年紀,做到這麽出色,已經很難得。
而且,她畫的是國畫。
蘇西背着書包沖進了蘇家的別墅。
“啊?小姐回來了!”張姐歡天喜地的樣子。
“張姐,現在蘇家是不是只有你還記得我?”蘇西摟住張姐的脖子,親昵地問。
“瞎說什麽,先生已經愁得頭發都白了好多呢。”
“是嗎?”蘇西故作不在意地問,“他現在還會想起我?當初要趕我走的不就是他!”
“你這個瘋丫頭,真是不懂事呢。”張姐捏了蘇西一下,“先生做什麽,還不是為你好,你要把我們都折磨死了。以後不許再離家出走了。”張姐的眼睛濕了。
“那……蘇博帆在嗎?”蘇西壓低聲音問。
“在呢。”
“一個人?”
“一個人。”
“果丹呢?”
張姐壓低聲音,“分手了。”
蘇西笑了,輕盈的身影如燕子般,飛上了樓。
蘇西飛一般地跑,一路踢掉了鞋子,沖進了她的房間。
一切都是她離開時的樣子。
一切當然會如她離開時的樣子!她一直知道,蘇博帆從來不讓任何人動她房間裏的一切,包括髒亂。
她把書包扔到床上,打開音樂,在跳躍着的音符裏,她手舞足蹈,把衣服一件一件收進衣櫃。
DVD裏在唱王菲的歌:
“……有一個人保護,就不用自我保護,有一點滿足,就準備如何束縛……”
砰砰砰!
敲門聲。
蘇西沖到門口,打開門,“蘇博帆!”她叫了一聲。
“你回來了?”蘇博帆看着她,仿佛很久不見。
“我不可以回來麽?這裏是我家。”蘇西笑。
她回到房間裏,蘇博帆進來,在她的床沿坐下。
“你看。我的照片,漂亮吧?”蘇西挨着蘇博帆坐下來,她從書包裏掏出一個新的相框給他看。
蘇博帆點頭。她把它放到了她的書桌上。
他們并排坐在一起,像朋友一樣。
蘇西覺得這感覺真好。為什麽他們要花那麽多時間去争吵和互相折磨呢?
“蘇西。我得見你的父母一面。”蘇博帆突然說。
蘇西臉上的笑耷拉下來,“你知道了?”她随即又笑了,“你當然什麽事情都知道,誰讓你是蘇博帆。”這笑,看不出喜怒哀樂。
“我在征求你的意見?蘇西?”蘇博帆說。他看着蘇西,竟有些傷感和失落。
蘇西回過神,“你想見我的父母?好啊。随時!”
“那就定在下周末吧。”
“我想我們不必太客氣。我就請他們過來這裏,可以嗎?”蘇西問。
“當然可以。”蘇博帆想了想,又說:“蘇西,這裏也仍然是你的家。”
蘇西笑笑地說:“你不會送我去美國了吧?”
“你的監護權已經交給你父母,我和你……”蘇博帆頓了頓,“成年以前,你的人生由你父母做主。”
“很好嘛。”蘇西笑得燦爛。只要他不送他走,就可以。她靠過去,抱住蘇博帆的胳膊,把頭靠在蘇博帆肩膀,一句話也不想說了。音樂在唱。
良久。
蘇博帆擡手,摸了摸蘇西的頭發,順着臉頰,手指碰到了濕濕的東西。
他扳正蘇西的身體,讓她對着她。她竟哭了。
“蘇西,我們遲早要分開的。何必這樣。”他替她擦幹眼淚。這十年裏,她極少哭。
“為什麽?為什麽非要分開?你若不趕我走,我就不會走。”蘇西趴在他懷裏,眼淚叭啦叭啦地流。
“我老了,你不必陪我。你應該更快樂。”蘇博帆抱住了這單薄的身體,她怎麽只有這麽小小的一團?
蘇西只道:“你不趕我走,我就不會走。”
蘇博帆輕輕地嘆了口氣。
帶全家見過蘇博帆後,蘇西執意要回到蘇家,偶爾還是會開跑車嚣張跋扈,卻不再跷課。
她比從前快樂。
她像一只自由的鳥兒,飛來飛去,她可以去夏家,也可以去蘇家,她有兩個家。很好嘛。
直到那天,蘇西放學後,興沖沖地回到家中,遇見果丹。
笑容從臉上瞬間消失。
“你怎麽在這裏?”蘇西不客氣地問。
“蘇西,對客人要禮貌一些。”
蘇西冷笑。前女友?糾纏什麽?客氣什麽?
如果蘇博帆不在,她大可以将這女人趕走。
果丹倒是脾氣好,善解人意又委曲求全的樣子,“她還只是個孩子。”
蘇西怒了,有一種被看扁的憤怒,她恨把她當成孩子的人。
“誰是孩子了?!”
“蘇西!”蘇博帆怒吼一聲,當蘇西轉過臉看着她,她受傷的表情讓他的語氣軟下來,“咱們得談談。”
別墅裏,像一個冰冷的迷宮。站在任何地方,都讓人覺得孤寂。燈光清冷而迷離,果丹倚着牆站着,發着呆。
“不!”尖銳的聲音從蘇博帆的書房裏傳出來。
那是蘇西的尖叫。
“蘇西!你冷靜一點兒。”蘇博帆抓着蘇西的雙肩用力地按住她。
“你說結婚就結婚,我怎麽冷靜?!你要跟果丹結婚,為什麽?你愛她嗎?你們不是分手了嗎?”
“蘇西。你冷靜一點兒。這是大人之間的事情。你不懂。”蘇博帆努力壓住蘇西的尖叫和憤怒。
蘇西突然噤聲,蘇博帆說這是大人之間的事情,她突然明白了什麽。她靜靜地看着蘇博帆。
“你為什麽要跟她結婚?她懷孕了對不對?”蘇西敏感地問。
蘇博帆沉默。
沉默就是默認。
“蘇博帆,你個畜生!”蘇西大罵。
“蘇西!還輪不到你來罵我。”蘇博帆低吼。
“我恨你!”蘇西大叫。
蘇博帆沉默。他看着蘇西,眼神裏掠過痛苦和無奈。
“回家吧,蘇西。”蘇博帆疲憊地說,“你父母的家更适合你,他們更關心你。”
蘇西冷笑,淚卻順着臉頰淌下來,“這都是借口,把我送去美國時,你就已經下了決心,要把我清除你的生活,我根本不在你的将來計劃裏,現在,我的父母找回來了,你終于覺得可以解脫了吧?”
“蘇西,你要體諒我,我只能給你這麽多,其他的,我給不了。”蘇博帆說,他顯得有些無助,又有些痛苦。
“你不是給不了,只是你不願意給。”蘇西一針見血。
“我們不要互相折磨了。”蘇博帆的語氣,甚至有些懇求。
蘇西也跟着軟下來。“那麽……你可不可以不跟她結婚?”她幽幽地問。
“婚禮下周六舉行。”
蘇西震住,她沒有了呼吸,驚恐又怨恨地看着蘇博帆,“你說什麽?”
“婚禮下周六舉行!”蘇博帆面無表情地重複。
“我恨你!!我詛咒你!!!”
蘇西沖出了房間。
即使是從果丹面前一閃而過,果丹也看到了她眼睛裏的憤怒和絕望。
秋天的晚上,難得的清爽。月明星稀,微風吹起,路燈下,枯樹葉兒在樹枝上打着顫兒。
空氣沙沙地響,對有些人來說,空氣都是甜甜的。
而對某些人,卻顯得格外苦澀。
向緒站在櫻花樹的影子裏,冷冷地看着隔壁院子裏,梧桐樹下,親昵地偎依在一起的兩個身影。他有種抽筋般的崩潰。
夏曉汐啊夏曉汐,你真的有那麽幸福麽?
如果是。那麽我離開。
他這樣想着,突然肩膀上多了一份重量和溫暖。
他回過頭,父親正給他披上外套。
“天氣涼了。”父親拍拍他的肩膀,輕輕地說。
向緒沉默。
父親擡眼望了望對面,看着自己的兒子,“曉汐談戀愛了?”
向緒依然沉默。
父親自然明白這一切。他在院子裏踱了一圈,走到兒子面前,“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現在年紀很小,叛逆又固執,我說很多話都是廢話,不過我要告訴你,作為一個男人,對感情,最重要的是,在任何時候都要有能力保護他愛的女人;作為一個男人,同樣重要的是,不要讓感情限制自己的前途。”父親拍拍兒子的肩,“你好好考慮吧。”
父親轉身往屋子裏走。
向緒看着父親的背影,沉默良久。
突然他開口:“我答應你!”
“去英國。”他說。
他聽到父親爽朗的笑聲。
梧桐樹下的兩個人,算是在最不浪漫的地方談最浪漫的戀愛了。
夏曉汐終于傻傻地說:“沙慕晨,我們以後不要在我家院子裏談戀愛了,好像很不方便的樣子。”
沙慕晨做謝天謝地狀。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把愛情談得這麽神仙。他每天在未來丈母娘的院子裏跋扈,欺負她的女兒,他遲早體無完膚。
蘇西回來了。
她瘦長的身影閃進院子裏,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
蘇西看他們一眼,像麻木了一樣,一步不停地回了屋子裏。
“你妹妹很有女俠風範。”沙慕晨悄悄地說。他該跟他親愛的女朋友告別了。
夏曉汐在他臉上狠狠地親了一下說:“拜拜。”
夏曉汐敲開蘇西的房間門。
“蘇西,你去哪裏了?回來好晚。”她關心地問。
蘇西把一本相冊合上,擡起眼,淡淡地說:“談戀愛這麽開心?滿臉桃花!”
“讨厭!”夏曉汐嗔怪道。
“你到底去哪裏了嘛,這麽晚回來,小心媽媽教育你。”夏曉汐提醒她。
蘇西無所謂地挑挑眉,“乖寶寶不是人人能做的,有了你,還用得着我嗎?”
“發生什麽事了嗎?”夏曉汐小心地問。
“你希望發生什麽?”蘇西反問。
夏曉汐愣了一下,不知道要說什麽。
“我要睡覺了,你出去吧。”蘇西下了逐客令。
蘇西已經打開了房間的門。
夏曉汐只好出來了,回到自己的房間。
怪怪的蘇西,總是讓她摸不着頭腦。謎一樣的蘇西,總是讓她忍不住地想徹底打開她的面紗。
沙慕晨悠游地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