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丫丫的姥爺姓樊,年青時是一個破落地主家庭的少爺,丫丫的姥姥呢是一位鄉紳家的小姐;這樣的出身,無疑會讓他們在後來的歷次政治運動中吃盡苦頭。丫丫的姥爺無親兄弟,只有丫丫媽媽一個女兒。出身不好加上缺兒少女,飽受村中勢利之人的欺淩。直到“□□”結束,情形才有所好轉。

丫丫的姥爺既抽煙又喝酒還愛喝茶,丫丫從小鼻熏目染,非常喜歡這三種東西的味兒。丫丫納悶抽煙是什麽滋味,有一回跟姥爺要過來抽了一口,嗆的咳嗽了半天。丫丫對酒的滋味也很好奇,不顧姥爺的警告硬是嘗了一口結果辣的大哭,牽連姥爺挨了姥姥的罵。燙酒的水有淡淡的酒味兒,丫丫愛喝,每當姥爺喝酒時,她就陪着,煞有介事的一盅盅的當酒喝。丫丫從喝乏茶開始,慢慢的養成了無茶不歡,被姥姥戲稱為小茶客。

丫丫起床時,姥爺已經打掃幹淨了院裏院外,正在天井裏抽大煙袋。丫丫搬個小馬紮,挨着姥爺坐下。等姥爺抽完這一鍋,丫丫開始幫姥爺裝第二鍋——她經常幫姥爺幹這個,動作已很熟練。先磕掉煙鍋裏的煙灰,把煙鍋伸進拴在煙杆一端的裝着煙絲的小布袋裏,裝上尖尖的一煙鍋,用手把煙絲摁結實;然後從姥爺的上衣口袋裏掏出他的寶貝打火機,對準煙鍋打着火,姥爺“吧唧吧唧”的緊抽幾口煙嘴兒,于是這袋煙就點着了。

“姥爺,你每天都起這麽早,我怎麽就是起不來呢?”

“小孩子覺多,姥爺老了,覺就少了。”丫丫姥爺說到這裏摸摸丫丫亂蓬蓬的頭發,“丫丫,回屋叫你姥姥給你梳梳頭。”

“我不梳!”

“不梳頭,等一會讓虎子看見了又笑話你。”

經姥爺這麽一提醒,丫丫仿佛看到虎子指着她叫“小瘋憨”,于是忙回屋找姥姥梳辮子。

丫丫不是這個村的人,她的家在景家莊,景家莊離這裏不遠,最多也就五裏路。丫丫的爸爸在煤礦上班,丫丫的媽媽是村裏的赤腳醫生,丫丫還有一個弟弟。家無公婆相援手,丫丫媽媽既得照顧兩個孩子還要行醫,實在吃力。丫丫長駐樊家樓姥姥家,除了以上這些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丫丫的媽媽怕父母寂寞。丫丫生性活潑,自她來到,原本死氣沉沉的丫丫姥姥家,從此嬉笑嘩聲不斷。

丫丫的媽媽叫樊錦繡,年輕時乃是村裏的一枝花,其長相随丫丫的姥爺,很受端詳,膚色則随丫丫的姥姥,白皙無瑕。丫丫好奇她媽媽小時候長啥樣兒,姥姥就說,你拿鏡子照照你自個兒就知道了,你和你媽小時候是一樣一樣的。丫丫媽媽因為家庭成分問題,上完高小便辍學了。高小畢業在他們那茬人中算是高文憑,因此在若幹年後,能得以被推薦去學醫,當上赤腳醫生。

丫丫和姥姥正在堂屋裏睡午覺,丫丫最要好的兩個玩伴兒——嬌子和香子,急火火的來了。她們一進屋就催丫丫起床。

等丫丫穿上鞋子,兩個小女孩把她拉到天井裏,跟她嘁嘁喳喳的說起事兒。

“好事不背人,背人無好事。”丫丫姥姥從窗戶裏看到她們頭碰頭的嘀咕了一會兒然後一起往外跑,就高聲囑咐道:“丫丫!可不能作狯啊!(作狯:惹禍的意思。)”

三人從丫丫姥姥家裏出來便直奔虎子家。

“虎子哥!虎子哥!”還沒進大門,虎子的同族妹妹嬌子就喊上了。

她這兩聲喊,把待要出門的虎子、葫蘆和牛牛他們吓得躲進了棚子裏。

虎子媽聽見叫聲從屋裏出來。

“大娘,虎子哥哥呢?”

“剛才還在啊,你仨沒碰見?”

三個小姑娘一起搖頭。虎子媽疑惑的向四周看看,“跷蹊了,從哪裏出去的?”

“棚子裏!他們在棚子裏!”牛牛沉不住氣露頭,正好被丫丫看到。

虎子他們只好從棚子裏出來。

“都怨你露頭!”一位男孩埋怨牛牛。

“都怨丫丫眼尖!”牛牛說。

“你們來幹啥?!”虎子沒好氣的問三個小女孩。

“跟着你們去玩。”

“我們哪裏也不去!你們自己玩去吧!”

“誰不知道啊!你們要去……”丫丫說到這裏做了個游水動作。

虎子怕把丫丫逼急了,跟他媽媽抖摟出他們要去水庫游泳之事,便默許她們跟着。

來到村外,虎子質問像小尾巴一樣緊跟在他們後面的丫丫她們:“你仨怎麽知道的?!”

“是我聽見告訴她倆的!”嬌子得意的說。

“要是讓我媽知道了,我可真打你!”虎子攥起拳頭吓唬了一下嬌子又吓唬丫丫,“——特別是你!你們仨必須聽我的,誰不聽誰就甭想跟着!”

三人唯唯連聲,讓虎子非常滿意,他學着電影裏指揮官的樣子,手一揮,命令大家出發。

水庫離村子較遠,在一座西山腳下,這支小隊伍沿着一條曲裏拐彎的田間小路向彼處走去。

夏天的太陽太過熱情,田裏的玉米苗好像對其很反感,都耷拉着腦袋不願意看它。

走一步蹦三蹦的男孩們,一個個熱的汗流浃背。丫丫她們仨要斯文些,最多也就是從這邊兒揪一朵花,從那邊兒薅一把草,看到蝴蝶時追幾步;運動量不大,也同樣熱的面紅耳赤。

“夏天跟冬天勻和勻和就好了。”丫丫皺着鼻子想。

好在前方不遠處有兩棵相鄰的大樹,這幫孩童呼呼隆隆的跑到樹陰裏歇涼。這兩棵樹分別是柿樹和軟棗樹,它們的下半截身子被壘在堰中。樹陰地上覆蓋着暗紫色的片狀砂土,無論下多大的雨,都不會積水也不泥濘。男孩們即使歇涼也不安分,紛紛爬到了樹上;丫丫她們則實落落的坐在地上玩起石子。

等涼快夠了,他們就一窩蜂的向前跑去。跑了不長一段路,一座像長把子葫蘆的小水庫呈現在他們面前。水庫的上游延伸到山腳,堤坡上長滿了簇簇紫穗槐。

“你們又不會游泳,就在邊上玩吧。”虎子說三個小姑娘。

“你教教我們呗。”丫丫說。

虎子才沒工夫教她們呢,斷然拒絕。見三個小姑娘都噘起嘴,葫蘆出了個主意:“牛牛帶來一個大塑料袋,讓她們在淺處,自己學吧。”

為了甩開這三個累贅,牛牛甘願獻出好不容易才淘換來的寶貝——化肥專用塑料內襯袋。他們把這個大塑料袋裝滿空氣,然後把口紮緊,讓三個小姑娘當學游泳的工具用。

“你們仨輪流用,就在這個地方,誰也不能往裏走!”葫蘆指着水淺處說。

安排好她們仨,男孩們就撒着歡兒下水了。

在這個大塑料袋的輔助下,三個小姑娘玩的極其帶勁兒。又輪到丫丫用時,她不甘心只在淺處,試着一點點往深處移。大塑料袋不好駕馭,丫丫一不小心沒抱住它,掙紮着沉下水去。嬌子和香子吓得連聲喊救命,離之最近的葫蘆迅速游過來,一把揪住丫丫的頭發往上拽。這時虎子他們也趕來協助。

衆人七手八腳的把丫丫拉上岸後,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責她不會游泳還逞能。丫丫本來就吓壞了,“哇”的一聲哭出來,邊哭邊往外咳水。見狀,葫蘆替她捶捶背。丫丫一邊哭一邊向夥伴們交代她喝了好幾口水。

“活該!誰讓你不聽話!”虎子說。

“以後我再也不了。”

“哼!以後你們甭想再跟着來了!”

“就是!連想都別想!”牛牛說。

“回家誰也不許說!誰要是說出去,以後就不跟他玩了!”小男孩們一致這麽約定。

不知是哪一張小嘴不嚴,當天晚上,虎子被他媽結結實實的捶了一頓。

虎子把賬算到丫丫頭上,一天沒理她。——就算不是她說的,也是她惹的。

第二天,丫丫找上門來。虎子待要攆她,突然看到她手裏拿着一個他夢寐以求的東西——煤礦專用的炸藥防水膠套。膠套吹上氣便成了透亮的氣球,這東西可是一向被小孩們視作寶貝的。

“給我一個!”

“那你還和我玩嗎?”

“給我,我就和你玩!”

今天,在煤礦工作的丫丫爸爸給丫丫姥爺過生日來了,知道小孩們稀罕這玩意兒,便拿來一些讓丫丫分給小夥伴們。

分了一圈後,丫丫手裏還剩下兩個。小夥伴們聚到一塊兒,比賽誰吹的氣球大。人人都興高采烈,除了沒分到膠套的葫蘆。丫丫見他眼熱的要命,心裏過意不去了——葫蘆可是救過她的,于是回家把最後那一個拿出來,悄悄塞給他。

葫蘆把丫丫這一行為,看作是對他友誼的象征,遂熱切的邀請丫丫去他家裏玩。

“我才不去你家!我也不想和你玩!”丫丫不留情面的說。

……

虎子媽因為沒有女兒,特別喜歡女孩子,丫丫是她最最喜歡的一個。

有一回,丫丫在虎子家看虎子媽打袼褙(用碎布或舊布等裱成厚片,用來做布鞋。),虎子媽探問丫丫想不想當她的幹閨女,丫丫淘氣的連聲說不想。

“不當幹閨女也行,長大了給我們家當媳婦。”

“媳婦是啥?”丫丫問。

在一旁聽着的虎子輕蔑地撇撇嘴,“連這個都不知道!”

“你知道?”虎子媽問虎子。

虎子自豪的回答一聲“知道!”,然後唱起一首童謠,“‘小家雀,過河沿,過去河沿一口屋,有個小孩在屋裏哭。你哭的啥?——俺娘不給俺找媳婦,找媳婦幹啥?——做鞋做襪,通腿說話。’——媳婦就是做鞋做襪,通腿說話!”

丫丫明白“媳婦”的意思後連忙聲明:“我長大了不做鞋做襪!我不當媳婦,我只當幹閨女!”

虎子媽被逗得哈哈大笑。住在隔壁的虎子奶奶聽見了,便罵媳婦是“瘋婆子”。今天早晨她聽見虎子媽為一點小事呲打虎子的爸爸,雖然當時她就自言自語的罵過媳婦了,現在借機再罵一罵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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