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實行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之前,景瑞姥爺在生産隊幹飼養員——負責牛的飼養。現在,生産隊的耕牛按一定的分配方法分給了各個宗族,景瑞姥爺不得不把養牛的熱情轉向自家的田地。景瑞姥爺種起地來并不力巴,在他為地主少爺之時,因“幼失怙”并沒享一天清福,自十三、四歲就跟着家裏的長工下地幹活兒。別的宗族對分配來的牛都是各家輪流飼養,景瑞姥爺這一族的黃牛,則由景瑞姥爺一手照管。(聲明一下:沒有人逼景瑞姥爺,是他自攬的差事。)日子不長,散養在各家各戶的牛便都瘦得皮包骨頭了,而由景瑞姥爺親手飼養的黃牛,則毛光皮滑,健壯威武。

南宋李綱有詩雲:“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複傷?但得衆生皆得飽,不辭羸病卧殘陽。”傳統農業正逐漸向現代農業轉變,“鐵牛”将代替耕牛上崗。到時候,這些還完了耕耘債的牛便可安逸的度過它們的餘年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它們豈不是奉獻的不徹底?——“但得衆生皆得飽” 傾其一生,傾其所有;當這些耕牛失去耕耘之用,将會被賣到屠宰場最後變做人們的盤中餐。

景瑞他們升初中時,自行車在農村還算稀罕物件,不過那些家境好的或者有家人在外工作的家庭,都買上了。沈家祺家、向麗麗家和艾香家都有了。向松明的大哥向光明由親戚介紹在外面幹上臨時工,最近也買了一輛。時下流行給自行車的骨架纏綁五顏六色的膠帶——既為了車身上的漆免受磨損,也為了好看(雖然并不好看);向光明的車子纏的是桃紅色膠帶。向松明想拿這嶄新的車子學手,全家人都不同意,沒辦法,他就鼓動沈家祺學騎自行車。他們倆還有牛政利用星期天的時間,用同一輛車子很快都學會了。

寒假裏,向麗麗和艾香也學會了騎自行車,她們正在場院裏興高采烈的騎着兜圈子。剛剛學會,瘾最大,向麗麗和艾香只管自己高興,并沒有注意到站在那裏看着的景瑞羨慕的快要哭了。景瑞的姥爺年紀大了,很少出遠門,就算經濟條件允許也不會買自行車。景瑞的爸爸倒是有一輛,但那是他上下班時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這時,沈家祺推着自行車來到場院。見景瑞孤零零的站在那裏,就邀請她用自己的車子練習。

景瑞怕把他家的車子磕壞,不肯接受。

“我在後面給你扶着,保證摔不倒。”

這樣的話,不僅有助于景瑞順利學車,還能讓沈家祺學一回雷鋒。兩全齊美,何樂而不為呢。

現在,幾乎人人都會騎自行車,初學自行車時的情形想必記憶猶新,這裏無需再描述景瑞是如何怎樣。

初學乍練,景瑞騎的很吃力。在車後給她扶着的沈家祺更是辛苦,不一會兒就累出了汗。

“景瑞!來啊!騎新車子!”向松明騎着他大哥的自行車沖進場院。——他大哥剛下夜班回來,又困又累,受不了他的粘纏,只好讓他把車子騎走。

景瑞聞聲下了車子,連一聲謝也沒跟沈家祺說,就朝向松明跑去。

牛政仿佛跟同學們心有靈犀,沒人叫他,也跑了來。見沈家祺扶着車子在那裏看景瑞學車,牛政跑過去,奪過車子騎上跑了。

向松明也在幹着給景瑞扶車子的差事,他總是拿松手來吓唬景瑞,惹得景瑞不時的發出尖叫。每當向松明捉弄景瑞過了分,微笑着站在那裏看着他倆的沈家祺,便開口勸一兩句。

與向麗麗、艾香在場院另一端騎車的牛政,很快就不安分了——橫沖直撞,專門跟向麗麗搗亂。好言相勸不管用,向麗麗就罵他是“牛魔王”;她越罵,牛政就越來勁兒,實在沒辦法了,向麗麗就要求沈家祺收回自行車。沈家祺也看不下去了,便發出還車的要挾,這樣一來,牛政就不得不變規矩。

景瑞學車學累了,停下來歇息。歇人不歇馬,這時向松明又騎上,跟牛政一道顯擺起車技。

……

景瑞終于能夠騎着車子滿場院裏跑了,那感覺,怎一個“爽”字了得!

時下正值三九天,麻雀們并沒有被咄咄逼人的嚴寒吓得不敢出窩,依舊到場院裏覓食、嬉戲。——看它們那股興奮勁兒,簡直就是在享受冷氣浴。

麻雀們填飽肚子後,就飛到場院邊兒的草垛上,一邊觀看這夥少男少女騎車,一邊對他們評頭論足。不管是梳着單馬尾辮的明眸皓齒的女孩景瑞,還是那個臉蛋粉嘟嘟的梳着娃娃頭的女孩向麗麗,或者是梳着雙馬尾辮的細眉秀眼的女孩艾香,它們都是既喜歡這一個也兼喜那兩個。而對那三位男孩,它們卻不持這種博愛态度,泾渭分明的只喜歡其中的一個;有的喜歡氣質儒雅的沈家祺,有的喜歡英氣勃勃的向松明,有的喜歡率真魯莽的牛政;它們若暗自“重此輕彼”也就相安無事,偏偏都是不吐不快的性格,于是,因意見沖突而發生的争吵聲,就像波浪一樣此起彼伏。

向松明的大哥轉上白班,現在六個人擁有三輛自行車。沈家祺主動讓出他的車子供景瑞繼續練習。只要有車可騎,讓景瑞不寝不食都行,因此極其願意成全沈家祺得到助人為樂的快樂,在場院中間恣悠悠的騎來騎去。向松明騎着艾香的車子帶着艾香,牛政騎着向麗麗的車子帶着向麗麗,風馳電掣一樣圍着場院轉圈,把兩個女孩緊張興奮的直喊頭暈。場院邊上有一條長長的石砌水渠,此時,沈家祺把順着窄窄的渠沿兒顫顫巍巍的走來回當成了樂趣。

大夥兒各得其樂玩的正帶勁兒,有一頭黃牛朝場院跑來,牛的主人大聲吆喝着追在後面。大概景瑞穿着一件大紅棉襖的緣故,正直往前跑着的黃牛突然改變主意轉向她。見狀,大家異口同聲的提醒景瑞。看到牛沖自己跑來,景瑞吓得哇哇叫,沒命的蹬着車子往場院邊上逃。場院邊上有一個幹地瓜秧垛,聚在垛的頂部正喋喋不休的聊家常的老麻雀們,看到那個穿紅棉襖的小女孩和一頭黃牛一前一後朝它們這邊奔來,遂警覺的一哄而散。景瑞總算沒有撞到龐然矗立的地瓜秧垛上,但沒能及時避開近旁的那個不起眼的障礙物——碌碡。碌碡個頭雖小卻威力無比,其紋絲未動就令強行擁抱它的自行車跌了個仰八叉。毫無懸念的,景瑞也摔倒在地。緊追而來的那頭黃牛好像被眼前的景狀吓着了,驀地停住。牛的主人趁機飛奔上前抓住牛脖子上的缰繩。

這時沈家祺、向松明他們跑過來扶起景瑞和車子。

衆人紛紛問景瑞摔疼了沒有。景瑞不說疼也不說不疼,只是問車子摔壞了沒有。

“摔壞了也不要緊!”沈家祺說,“只要你沒事兒就行!”

牛的主人見景瑞安然無恙,便拽着牛走開。那頭牛好像心懷歉疚,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看景瑞。

景瑞佯裝無事,但一走路就露餡了。見她疼的呲牙咧嘴,衆同學追問她哪裏受了傷。景瑞說出她的右腳被車子蹩了。

向松明想把景瑞背回家去,景瑞不肯,向松明就用自行車推着她。

這一幹人等一并來到景瑞姥姥家。景瑞姥姥見狀自然是吓了一跳。

“景瑞騎車時摔倒了,右腳被蹩了一下。”向麗麗跟景瑞姥姥解釋。

景瑞姥姥連忙扒下景瑞的鞋子查看那只受傷的腳,見沒什麽大礙,放了心。

“你那車子,她沒給你摔壞吧?”景瑞姥姥問向麗麗。

“沒摔壞。她沒騎我的,騎的沈家祺那輛。”

沈家祺一直知道景瑞家的人不喜歡他,甚至可以說是讨厭,所以當向麗麗提到他時,沈家祺下意識的注意了一下景瑞姥姥的臉色。見景瑞姥姥沉了一下臉,他的心也不由一沉。

這時,景瑞姥爺從外面回來,大家七嘴八舌的把所發生的情況又講了一遍。

沈家祺注意到夥伴們提到他時景瑞姥爺沒有像景瑞姥姥那樣沉臉,心裏這才寬慰了些。

等向松明他們散去後,景瑞姥姥數落開了景瑞。

“成天囑咐你,離沈家的人遠一點,遠一點,你就是聽不到心裏去!沒有車子,咱不騎不就是了,騎他那個幹啥!——我就知道跟沈家沾邊兒,準沒好事,這不是把腳崴了……”

“是那頭牛害的我!這和沈家祺有什麽關系?!”

“你還向着他說話!你媽媽要是知道了非生氣不可!”

“閨女(景瑞媽)來了,別和她亂說!”景瑞姥爺囑咐。

“丫丫要是再這樣不聽話,我就得和她媽媽說說!”

姥姥對沈家有如此大的偏見,再次引發了景瑞心底的疑惑,“姥爺,咱家和沈家祺他們家是不是有仇啊?”

“沒仇!”景瑞姥姥搶着回答,“跟他家能有啥仇啊?!”

“是沒仇。”景瑞姥爺跟着說,“只是跟他家大人不投合,不想和他們打交道。跟沈家那孩子一塊兒玩玩也沒啥,只是別走的忒近了……”

“你說的呢!”景瑞姥姥不同意老伴兒的說法,“一點來往也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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