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匣寶石
像是不曾意識到甄父目光中的懷疑,甄停雲面色不變,依舊是眉眼彎彎的模樣。
她接着裴氏的話,笑應道:“倒也不是顧不上……其實,無論是爹娘,還是大姐姐小弟,于我都是至親,哪裏就有輕重之分了?之所以只給爹爹和小弟做了襪子,是因着我只有爹爹和小弟的尺寸——還是從祖母處要來的呢。”
聞言,甄父臉上神色一緩,已是明白過來:是了,自家親娘素來重男輕女,只問了兒子和孫子的尺寸,二丫頭要做襪子自然也只能做兩人的……
想到自己先時的誤解,又念及幼女小小年紀便遠離父母,這些年必是吃了許多苦,甄父心下既羞愧又憐惜,看着甄停雲的目光柔和許多。
甄停雲自是覺察到了甄父的心情變化,接着便從袖中取出兩條絡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接着道:“一路上來得匆忙,只來得及給娘和大姐姐編了兩條絡子,只是東西粗糙,羞于出手。我原還想着回頭入京買些珠玉綴上,方好送給娘和大姐姐。只是沒想到大姐姐會這樣問,只得提前獻醜了………”
其實吧,這絡子就是甄停雲路上随手編的,如今倒是正好拿出來充數——反正,在甄停雲看來,無論是裴氏還是甄倚雲,以這兩人今日對自己的态度,她們哪裏配得什麽珠玉?!
她們這樣的,也只值這随手編出的絡子了!
裴氏聞言一笑,忙伸手接了女兒手裏兩條絡子,垂眼看了看,挑了一根碧綠色的遞給甄倚雲,笑道:“到底是你妹妹的心意,你便收下吧。這般鮮嫩的顏色,也正适合你們小姑娘呢……”
甄倚雲也重又端出初時那沉靜溫柔的模樣,微垂螓首,小心的用雙手接了絡子來,還側頭與甄停雲笑道:“那就謝謝二妹了。”
裴氏也與甄停雲一笑,嗔怪道:“你看,你這絡子,便是沒有珠玉,我和你姐姐都喜歡得很。你啊,就是想得太多……”
“我們是一家人,骨肉至親,哪裏就要這樣小心鄭重了?你這樣多心多思,反到外道了。”裴氏目光柔和,話鋒卻是一轉,随即便借此教育起女兒來,“正所謂是禮輕情意重。難道我們還圖你什麽好東西不成?只要你孝順我們的心是真的,心意到了,何須珠玉綴飾?”
不得不說,比起甄倚雲那種插嘴給人上眼藥的做法,裴氏一番言辭堪稱溫柔懇切,一派慈母心腸。
而且,父母教誨,做兒女無論心裏服不服氣,總也是要聽的。
甄停雲深吸了一口氣,垂首受教,禮了禮:“女兒明白了。”
裴氏這一番話堪稱是義正言辭,反将甄倚雲适才的失言之過給掩了過去。
坐在一側的甄老娘卻不高興了,冷哼道:“真是好大的威風!我和停雲才回來,你就直接當着我的面,訓起女兒來了。裴氏,你這是嫌我沒教好孫女,給我下馬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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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面色微變:她當年因着甄老娘重男輕女而受了許多罪,實是沒想到甄老娘此時會主動替甄停雲這個孫女說話。只是,越是如此,裴氏對甄停雲這個女兒便越是擔心——甄老娘這樣的人,帶出來的孩子,能有什麽好的?
裴氏慣會掩飾,心下雖是這般想着,面上還是柔順的垂下頭去,低聲道:“母親這樣說,媳婦真是無地自容了……”
甄父習慣性的準備開口勸和,也就是和稀泥。
甄停雲卻趕了個先兒,笑着掩唇;“祖母,您誤會娘的意思了。”
說着,甄停雲仰起頭去看裴氏,笑盈盈的道:“娘是告訴我:如今已是一家團聚,又是在自己家裏,很不必太拘束,有什麽說什麽。”
甄父不由一笑:“就是這麽個理。”
甄停雲轉頭去看甄父,眨眨眼:“爹,我都給你們準備了禮物。你們是不是也有禮物要送我?”
小姑娘家眨着眼睛和人撒嬌時,那模樣總是很讨喜的。甄父又是正對女兒心存愧疚時,聞言便笑應了:“前兒我才得了一匣子的寶石,遲些兒叫你娘給你送去,正好打幾副頭面。”
甄停雲便笑起來:“謝謝爹。”
接着,甄停雲又一疊聲的追問裴氏、甄倚雲等人:“娘,大姐姐,小弟,你們也給我和祖母準備禮物了嗎?”
甄倚雲抓着那條絡子,心裏實是不高興:真是個貪心的,不過是送了些不值錢的襪子絡子什麽的,竟還有臉與她們讨禮物。
這麽想着,甄倚雲臉上難免顯出了些許不快。
裴氏已有所覺,回頭瞪了女兒一眼,目中滿含警告。
甄倚雲醒過神來,忙低了頭,斂了面上神色,依舊是那個端莊沉靜、沒有一絲錯處的閨閣千金。
因着甄老娘的緣故,裴氏對着這個在婆婆身邊的小女兒,先入為主的就有了些不好言說的芥蒂,也不是很喜歡她此時這要讨東西的做派。
只是,她到底是做母親的,心裏對這女兒還有一絲愧疚憐惜,如今又是人前,聞言也只是笑,語聲慈和:“我與你姐姐他們早便盼着母親和你過來,哪裏會不備禮?只是東西太多不好一樣樣的拿出來……你且放心,明兒我就叫人把那些東西理出來,連着你爹給的那匣子寶石一起給你送去。”
甄停雲連忙點頭,心裏盤算着一匣子寶石值多少,面上滿是孺慕:“多謝爹娘,還有大姐姐和小弟。”
甄老娘也覺滿意:自家孫女果是長進了,知道讨東西得實惠!這機靈勁兒,肯定是随了她的。
既是得了實惠,甄老娘也不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就不啰嗦了,很給面子的笑了笑。
一時兒,真笑假笑且不提,廳中諸人臉上都帶着笑。
甄父見着一家團聚,又是這般的和諧友愛,不免大是寬慰,哈哈笑了起來,親自上前去扶甄老娘,笑道:“我和裴氏已備了晚宴,就等着母親和停姐兒呢。如今咱們一家難得團聚,正好一起吃頓團圓飯。”
聽着“團圓”二字,甄老娘不免又跟着掉了一回兒的淚,哽咽道:“可惜你爹沒福,去得那樣早,否則才是真正的一家團圓呢。”
諸人跟着又勸,好容易才勸着甄老娘入席吃飯。
說來,甄老娘與甄停雲趕了半日的路,這會兒确實也是餓了。尤其是甄老娘,她在鄉下老家自在慣了,如今又正餓着,看見這麽多好吃的,吃起飯來噼裏啪啦的,實是惹人側目。
甄父和裴氏還好,早有心理準備,仍是一派從容,時不時還要給甄老娘勸菜。
甄倚雲和甄衡哲卻是再沒見過這樣的,對着這老家來的祖母,難免生出幾分嫌棄,只是礙着教養方才沒有開口。
好容易熬着用過這頓團圓飯,裴氏悄悄的往甄父處遞了個眼神。
甄父便笑道:“娘,你的院子早便收拾好了,我扶您過去歇息?”
甄老娘點點頭,又問:“二丫頭呢?”
“停姐兒與她姐姐一個院兒——她們姐妹多年未見,如今住在一處也能親近些。”甄父笑着道。
甄老娘原想把甄停雲留自己身邊,聞言倒在心裏轉了念頭:甄倚雲已是女學生,甄停雲既是考女學,少不得要與這姐姐請教些經驗,兩人住一處倒是方便……
這麽想着,甄老娘擡眼看了甄倚雲一眼,特特交代道:“二丫頭是要考女學的,如今也沒剩幾個月了,你做姐姐的也得多教些經驗。”
甄倚雲聞言一怔。
立在一側的甄衡哲聽了,沒忍住,驚得瞪大眼睛,撲哧一聲笑出來:“祖母,您怕是不知道京中女學什麽樣吧?大姐姐去歲能進女學,雖是得了何先生之薦,但也是從入學考起一步步考進去的。二姐這樣的,怕是不成的……”
認真說起來,甄衡哲倒也算不得惡意,只是在他看來,無論是自家祖母還是自家二姐都是鄉下來的,聽說也沒讀過幾本書,更沒什麽見識。這樣的人,怕也不過是從旁人嘴裏聽說過女學的名聲,偏又看不清自家的分量,這就嚷嚷着要考女學,簡直是異想天開。
甄老娘聽着這話就不高興了,只是到底是寶貝孫子,所以還是勉強壓着火,硬邦邦的回他一句:“怎麽就不成了?你大姐既是能考,你二姐姐自然也能!”
甄衡哲素日裏最是喜歡自家長姐,只覺得長姐美貌心善,處處都好,便如仙女兒一般。如今聽甄老娘竟是将長姐與二姐這般的鄉下丫頭相提并論,簡直是氣得漲紅了臉,梗着脖子道:“祖母怎麽能這樣說?!”二姐這樣的,哪裏能和長姐相提并論?!
在他看來:這鄉下來的二姐,連大姐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她知道什麽是琴棋書畫?知道什麽是詩書禮樂?知道什麽是騎射算學?
……
什麽都不知道卻張口說要考女學,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若是傳了出去,丢的還不是自家的臉面?!
甄衡哲到底年紀小,雖無惡意,情急之下說的話還是莽撞了些。
此言一出,且不提甄停雲,甄老娘臉色已是十分不好,甄父和裴氏也是面色不好,當即便要開口訓斥。
還是甄倚雲最先開的口:“小弟,你怎麽能說話?!你二姐姐能有此心自是極好的,雖說今年可能考不中,但她若有心,明年可以接着考,再不濟後年也還有機會。我們一家兄弟姐妹,血脈相連,原就是要互相扶持。無論是你還是二妹妹,與我都是至親骨肉,我做長姐的也只有盼你們好的,若是能幫自然是要幫的。”
甄倚雲這一番話,入情入理,盡顯長姐風範。
無論是甄父還是裴氏,看着長女的目光都隐含欣慰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