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謊話連篇
看着地上那一片狼藉,甄停雲只覺得自己的胸口似乎堵着一口氣,悶悶的難受,眼裏也有些發澀,差點要被氣哭。
她深呼吸了好幾次,鼻息間皆是雜亂的香氣,心頭那火氣更是怎麽也壓不下去。但此時确實不是生氣的時候,她還是勉強鎮定下來,蹲下身,小心的收拾起面前這些東西。
那些被貓爪抓壞了的衣服都不能用了,收拾起來直接給丢了——反正如今在女學裏,主要還是穿女學給發的紅衫白裙。至于那些灑落在地上的香料,她到底是不忍心丢了,索性用盒子一齊裝了起來。雖然,她心裏也明白:這麽多香料混在一起,味道也被攪亂了,肯定不能再用了,可她還是仔細收好了,權當是留下來給自己一個教訓——重要的東西必要妥帖收好了,否則若有閃失,後悔心痛的只有她自己。
幸好,抱着香料的紙包裏還剩下一些,甄停雲仔仔細細的将這些剩下的香料重新分開包好,再将這些東西擱進自己的箱子裏,拿鎖鎖好了。
等她把這些東西都收拾完了,那顆仿佛在熱油裏煎着、每時每刻都覺煎熬難受的心似乎也跟着安定了一些。
接下來,就是等人回來了。
甄停雲坐在床榻上,随手拿了本書,就等着錢滿月和杜青青回來。一開始的時候,她還有些心潮起伏,總定不下心,更看不進書。但她到底是心志堅定之人,在心裏将這事前前後後的想了一回,漸漸的靜下心來,也能把書頁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入眼裏——過幾天就是兩校聯考,這種時候,她更該沉下心來看書,絕不能被那些人的惡心行為打攪、妨礙到了。
于是,甄停雲盤腿坐在自己榻上,認真的看起了書。當她翻到第三頁的時候,忽然便聽到推門聲,以及錢滿月、杜青青的說話聲。
錢滿月和杜青青推開門,自然也都看見了正坐在床邊翻書的甄停雲。
杜青青臉上的笑還未收起,見到甄停雲,不由笑問道:“停雲,你回來了呀?”
話聲未落,她已看見了甄停雲手上的書,眼裏不由得便帶了些佩服和感慨:“你也太認真了,這會兒還能坐在屋裏看書——我就沒法子像你這樣的專心……”
甄停雲并沒有應聲,只随手将自己看到一半的書卷擱在自己膝上,仿佛是不經意的擡起眼看着才入門的杜青青和錢滿月。
事實上,早在這兩人進門的第一時間,她便就已經擡起眼,仔仔細細的打量起這兩人。
杜青青就不必說了——如果這事真是她做的,而她還能如此神态自若的與自己說話,那麽她這本事可就比戲臺上唱戲的名角兒還要厲害了。
至于錢滿月……
甄停雲深深的看了眼錢滿月,對方從入門起便不自覺的收了聲,一直沒有說話,反到是微微垂下頭。當然,錢滿月這兩日對着人時多是羞赧內向,這般表現似乎也并不違和。只是,甄停雲原就懷疑她,此時用心觀察,自然也就注意到了:錢滿月入門時便垂首收聲,隐晦的環視裏屋,那顏色極淡的唇瓣也跟着抿了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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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是完全肯定,但甄停雲也确實是差不多能夠确定了:這事怕就是錢滿月做的。
想到這裏,甄停雲心頭才壓下去的火忍不住又升了起來。只是,她這人越是生氣臉上反倒越是冷靜,只一雙眸子黑白分明,冷冰冰的,好似冰凍過的。
只見她擡起手,慢條斯理的合上書卷,将之擱到枕邊,這才從榻上起來,施施然的開口解釋道:“也不全是在看書,我是在等你們回來,有事想要問一問你們。”
杜青青聞言,疑惑的皺了皺眉頭,然後便又坐回了自己的床榻,随口道:“嗯,你問好了。”
錢滿月也點點頭,跟着往裏走,正欲回自己的床榻稍作休息,忽而“呀”了一聲,臉色煞白,嘴唇微顫,仿佛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随即,整個屋子都能聽見錢滿月的尖叫聲——
“我的床!我的被子!!怎麽……怎麽被貓抓了?”
看着對方這唱作俱佳的表演,甄停雲簡直想冷笑,但她還是壓住了唇角的弧度,以冷靜的口吻往下道:“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我們屋子裏好似竄進了一只貓——我回來的時候,櫃子裏的東西都被貓給翻出來抓壞了,就連我擱在櫃子最裏面的香料也都被翻出來撒到地上。”
“這,究竟是哪來的野貓,怎麽什麽都抓…………”錢滿月臉色發白,眼睫一顫顫的,就連聲音也是怯生生的,聲調楚楚,仿佛要哭出來了,“我聽說有些貓對香氣特別敏感,要是它嗅着你櫃子裏香料的味道來翻東西還好說。怎麽連我的被褥都……我就這麽一床被子,被貓抓壞了,這可怎麽睡?”
甄停雲冷哼了一聲,索性擡步往錢滿月的方向走去,直視着她那張泫然欲泣的臉龐,冷聲問她:“你覺得是我的香料引來了貓,你覺得這都是我的錯?”
“沒,沒有。”像是被甄停雲咄咄逼人的目光吓住了,錢滿月垂頭避開,眼睫跟着往下垂落,眼淚簌簌的掉了下來。只聽她哽咽着道,“我,我想起來,是我們中午出門前忘了關窗,是我們不好。停雲,你沒生氣吧?”
杜青青見錢滿月哭得哽咽不止,想起中午自己與錢滿月回來小憩,出門時似乎是忘了關窗,連忙也上來勸架:“好了好了,大家都消消氣,好好說話。我們既是能住一間屋子,也算是有緣了,何必要吵成這樣,反是傷了感情。”
又與甄停雲道:“确實是我們中午忘了關窗戶,是我們兩個不好。要不,你被貓抓壞的東西和香料,我來賠好不好?停雲,你也別生氣了,小心別氣壞了身體。”
錢滿月哭得不能自已,抽噎着偎到了杜青青的懷裏,一聲更比一聲可憐:“是我不對,停雲,你就別生氣了……”
甄停雲卻沒有應聲,也沒理會她們,反到是擡步越過這兩人,忽的擡手去把自己的櫃子打開了。
屋中一時只有錢滿月低低的抽泣聲。
也就在此時,甄停雲不疾不徐的開了口,她的聲音又冷又淡卻穩穩的壓住了錢滿月的抽泣聲,只聽她一字一句的道:“大家能考進女學,想必都不是傻子。你們覺着要是沒人幫着開櫃門,野貓能竄進我的櫃子,把我櫃子裏的東西都抓翻出來?你們說中午出門忘了關窗,這才叫野貓竄進來,可又是誰幫着野貓把我的櫃子打開了?”
杜青青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瞪大眼睛看着錢滿月,不由的頓住了聲。
錢滿月卻是又驚又惶,連忙用手捂着嘴,細聲道:“你是說,有人故意放了貓進來,抓壞我們的東西。”
“是我的東西,不是‘我們’。”甄停雲糾錯道。
錢滿月淚眼汪汪的提醒她:“我的被子……”
“反正你那被子都是用舊了的,拿貓爪子抓一抓,不僅能洗脫你的嫌疑,說不得還能換一床全新的。像這種穩賺不賠的買賣,要我我也做。”甄停雲朝她笑笑,只是那笑容裏滿是諷刺和冰冷,言語更是鋒利如刀劍,“說什麽中午出門時忘了關窗,才叫貓竄進來——關不關窗這種小事,你要不提,杜青青只怕都想不起來吧?”
杜青青扶着錢滿月的手也跟着僵了僵:是了,她一向都不是很在意這種小事,其實也不大記得中午出門時到底有沒有關窗戶。只是因為錢滿月先說了一句“我們中午出門前忘了關窗”,她被這麽一帶,隐約間也覺着自己出門時似乎是忘了關窗戶,可真要說起來還真不是十分确定。
錢滿月伸手抹着眼淚,掩飾着自己眼中的神色。只見她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淚水,那模樣似乎委屈極了:“你,你怎麽能這樣說?我們無冤無仇的,我又為什麽要放貓進來抓壞你的東西?”
“我适才也在想這個問題,”甄停雲淡淡道,“我們畢竟才初識,除非是天生惡毒的人,還真沒必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錢滿月聞言,哭得更厲害了,仿佛要背過氣去。
“不過,我想了下——這或許也不算損人不利己。”甄停雲不緊不慢的往下說道,“為什麽貓非要抓我的香料呢?因為有人沒錢買香料,便起了賊心,想偷香料又怕被人發現,所以只偷了一點點,然後再拿貓做幌子給香料弄灑了。這樣,哪怕香料被人偷走了一些,分量少了,可我也發現不了。說不定,我下回置辦香料,還能叫那人跟着再占着點便宜。”
錢滿月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更加厲害,細瘦的雙肩跟着發顫,口中只一徑兒的道:“我知道,我窮,我家境不好,你們都瞧不起我。可,停雲你也不能這樣惡意揣度我,這樣冤枉我……”
甄停雲根本不理她這些辯解,當着這兩人的面打開了錢滿月的櫃子,果然在裏面發現了幾包香料,分量都極少。
錢滿月哭着道:“那是我自己買的。”
甄停雲不理她,轉目去看杜青青,問道:“你們中午去置辦東西,她買香料了嗎?”
杜青青想了想,點頭道:“買了的。”
甄停雲又問:“你看着她買的?”
杜青青點點頭——事實上,錢還是她給錢滿月墊的,因為錢滿月她沒錢。
此時,杜青青心裏已有了些許疑惑:她并不缺錢,又是個赤誠的性子,一心待人好。當時,她是想着幹脆多買點,可錢滿月卻說不能占她太多便宜,每樣香料都只要了一點點。杜青青當時還覺着錢滿月窮且益堅,不堕青雲之志,真是個可交之人。如今想來,她每樣只要一點點,似乎又別有深意?畢竟,買其他東西的時候,錢滿月可不是只要一點點的……
錢滿月只一徑兒的低頭哭着,眼睫濡濕,含着淚水的眼裏卻閃過一絲得意:她确實是當着杜青青的面買了香料的,所以,那櫃子裏的香料只能是自己“買來的”。
然而,又聽甄停雲冷笑着接口:“買了未必不能退——不過,像是這種才買了香料,轉頭就要退了的人,臉皮一定很厚,京中少有。香料店鋪應該也是記憶猶新,我明天過去一問,想必就能知道了。”
“更何況,香料顏色、質地等也有不同的,制香第一課就是辯香。大不了,我明日去請學裏先生來,辨一辨我們兩邊的香是否系出同源。”
聽着甄停雲篤定而冷靜的敘說,哪怕是杜青青看着錢滿月的目光都是帶着遲疑和不确定的。
錢滿月的心裏也有些懼怕,擦着淚水的手都在輕輕顫抖。
尤其是聽說甄倚雲要去詢問香料鋪、要去尋學裏先生辯香,她眼裏更有幾分慌亂的怨恨:不過是些許香料罷了!甄停雲她都能提前準備這些東西,可見是個家底不薄的,何必非得為着這些東西與她一個窮人斤斤計較?
其實,這種事,錢滿月以前在家裏也是做過的,有時候闖了禍或是偷吃了東西,到時候就栽贓到自己弟弟身上——反正自己那弟弟年紀話也不流暢,好騙好哄得很。這回,她原還想着嫁禍給杜青青,畢竟杜青青嘴上說拿自己當朋友,實際上也不過是拿自己當丫頭跟班哄着罷了,也就嘴上好聽——早上那盒香膏,杜青青明明就有新的,還要把舊的給她,分明就是拿她做丫頭打發……只是,如今才開學,杜青青這冤大頭還有些利用價值,錢滿月只得找了只貓,想着糊弄過去就是了。
誰知道……甄停雲竟還真要為着那麽點兒香料的事情深究不放,咄咄逼人!
她都那麽有錢了,為什麽非得要和她一個連香料都買不起的窮學生計較這些?
這般想着,錢滿月更怨上天不公:如杜青青這樣蠢笨的,如甄停雲這樣斤斤計較的,上天反倒格外厚待,給了她們好家世好地位,讓她們衣食無憂。反到是自己,明明志存高遠,卻是一生來就在窮家,家裏父母還重男輕女,全都偏心弟弟。自己好不容易掙命考上了女學,豁出去的勸服了家裏出錢,偏又碰上這麽兩個蠢笨又斤斤計較的同學!
如果是她,如果她也有好家世、好地位,肯定不會像她們這樣蠢笨,這樣與人斤斤計較!
這樣想着,錢滿月一狠心,索性便豁出去了,大聲哭叫:“我沒有,我真沒有!甄停雲,我知道你瞧不起我這個窮人,可你又何必非要如此冤枉我?!非要這樣逼我?!”
說着,錢滿月伸手從自己發間拔了簪子出來。烏鴉鴉的發髻随之散落,發絲披散而下。
她用手拿着簪子,拿着簪子尖銳的尾端對準自己的脖子。
只見她披頭散發,形容狼狽,一雙眼睛卻緊緊盯着甄停雲,咬牙切齒的道:“甄停雲,你這樣污蔑我!你是非要逼死我嗎?!”
杜青青再沒見過這樣的場景,當即便吓白了臉,連忙去扯錢滿月拿着簪子的手,連忙道:“不過是話趕話罷了,滿月,你別沖動!”
錢滿月連連搖頭,滿臉淚痕,笑容凄楚,更有一種豁出去的瘋狂:“我真沒有做那些事,就是死了也不會認的。與其叫你們這樣說我,倒不如死了幹淨!反正,我便是死了也絕不會放過冤枉我的那些人!”
杜青青一邊拉她的手,一邊哄她:“是是是,你沒做那些事,我相信你。”
“我不相信你。”甄停雲打斷了杜青青的話,上前幾步,正正的站在錢滿月面前,忽而一笑,道,“錢滿月,你要真有膽子紮進去,我倒服了你。”
錢滿月瞪大眼睛看着她,眼裏滿是血絲,目光更如淬了毒汁一般。
甄停雲卻不為所動,反倒神色自若的伸出手,抓着錢滿月握住簪子的手,用力往她脖頸逼去:“來啊,要死的話戳一下就好,你可別松手。”
錢滿月這樣的,甄停雲真是見多了——鄉下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婦人多了去了,可這些人卻也是最怕死不過的。就錢滿月這樣的,也就嘴上叫得厲害,或許對着旁人時她手段惡毒,可真要是對着她自己就手軟了……
果然,眼見着甄停雲抓着自己的手往脖頸逼去,簪尖輕輕的抵在脖子上,尖銳的刺頭抵着柔軟的皮膚,立刻就帶來冰冷且尖銳的痛楚。
錢滿月不由悚然,她看着甄停雲的目光簡直像是在看鬼,握着簪子的手下意識的松開了。
于是,那支銀簪從她手上落了下來。
甄停雲嗤笑了一聲,然後轉目看向一旁瞠目結舌的杜青青,接着往下道:“現在,你知道她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了吧?”
杜青青只呆呆的點頭,然後又搖頭。
“你也許覺着她很可憐,很努力也很值得人憐惜同情?”甄停雲冷笑着,諷刺道,“她估計也覺得你和我很傻很好騙。”
“昨晚上,她說她上女學的錢都是她娘去外頭借來的,為了這個,她娘還被她爹打了一頓——可是,那日你也是見過她娘的,像是被人打過的樣子嗎?”
“好吧,就當是傷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那麽,她娘才為她挨過打,身上或許還有傷,她做女兒的卻能心安理得的坐在邊上,看着對方滿頭是汗的為自己鋪床疊被,這得是多冷多毒的心腸啊?!”
“還有,她說她爹沒個正經營生,她娘給人漿洗衣服賺不了許多錢,家裏窮得快揭不了鍋,來這之前,連肉湯都是好幾個月沒喝過了……轉頭又說她的禦射都得了兩個乙——這至少是練過的,窮的揭不開鍋,結果還能有空、有閑、有錢來練禦射?”
“最可笑的是,她口口聲聲說自己窮,結果轉頭就選了制香這門課——這門課有多費錢,有腦子的人只想想就能想明白吧?”
“說到底,她從一開始就謊話連篇,只想着拿我們這些比她有錢的做冤大頭,做墊腳石……”
其實,錢滿月到底年紀小,這些的手段也略顯粗糙,又或者是她看不起自己和杜青青這樣的“傻子”,說起話來也不甚用心,前言不搭後語的,根本就禁不起深究,也就是欺負杜青青單純罷了。
甄停雲原是覺着這人也就是有點兒小心思,覺着事情不大,怕惹麻煩,也就沒揭穿。
沒想到錢滿月真真是惡毒且膽大,在她已經委婉拒絕後還敢打她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