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錢大缸在一處公園的長椅上找到蒲一的時候,蒲一正閉着眼睛坐在那裏,遠遠看去以為他是閉目養神,實則是昨晚沒睡好,略有些困倦。

錢大缸咋咋呼呼地坐到他旁邊:“你,你昨晚就在這兒睡的?”

摩托車停在旁邊,是蒲一唯一的家當。

蒲一打個呵欠,偏頭看眼錢大缸:“今天幫我找處房子。”

“你倒底怎麽了?真跑出來單過了?”錢大缸覺得挺不可思議的,放着一個病媽不管自己跑鎮上來,這不是蒲一的風格。

“我媽非要這樣,我沒辦法。”蒲一使勁搓揉幾下臉,“大缸,我要娶姚迦妍。”

姚迦妍三個字他說得特別堅定。

錢大缸蒙了。

這大清早的全是爆炸性消息。

“和着我昨天勸你的話都白說了?”錢大缸不知道說什麽好,“她是天上的白雲,你就是地上的泥土,你覺得有戲?不說姚迦妍看不上你,就是鎮長也不會答應啊。”

錢大缸覺得他異想天開,大白天的做美夢呢。

烏龍娶姚迦妍還有個差不多,換成蒲一?錢大缸覺得沒有任何可能。

他不知道一向挺有主意的蒲一怎麽生出了這樣的念頭,難道美色真的惑人?

蒲一輕輕拍了拍錢大缸的大腿,“你是我兄弟嗎?”

錢大缸認真點頭:“是啊,昨天那些錢我一個不落地送出去了。”

“我不是指錢的事兒,敢交給你,我就信你。”蒲一眼神望向清爽的天空,“你幫我辦幾件事情,一是幫我找處房子,面積不用太大,适合夫妻二人居住就行。租好後我自己去收拾。再是幫我打聽點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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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大缸就是個話多愛聊天的人,走哪兒一坐,用不了多久就跟人混熟了。混熟了,啥小道消息也能打聽出一二來。

錢大缸還想說點兒什麽,蒲一拿眼瞪他。

錢大缸知道,蒲一這是鐵了心了。

他神情懊惱地站起來:“不愧是母子倆,你跟你媽一樣一樣的。犟脾氣上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興許撞了南牆才能回頭吧。

錢大缸本來就喜歡與人交往,到處稱兄道弟的,雖然真正的兄弟沒有幾個,但嘴上的兄弟卻是一大堆,偶爾也能幫上點兒小忙。

為了蒲一,錢大缸這幾天可是花費了點兒心思。

到處打聽,各處了解。

他打聽的時間裏,已經幫蒲一租好了房子。

蒲一無處可去,也沒收拾,直接住進去了。

錢大缸回家幫他搬了被褥,被褥拿進來的時候,蒲一盯着那些被褥好久都沒說話。

被褥全是新的,包括床單枕頭什麽的。

一共兩床,都是喜慶的大紅色。

摸摸手工,那是母親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錢大缸在旁邊說道:“聽江嬸說,這都是嬸子精神好的時候自己縫出來的。床單被套都是買的好的布料。我去拿的時候,她讓我搬着這兩套,還讓我告訴你,不許你回家。”

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蒲一把新被褥全包好了,放到櫃子裏。

“怎麽?你不用?你怎麽睡?”

“天不冷,我在床板上一躺就行。”蒲一無所謂地說道。

錢大缸愣愣的,“那新被褥?”

蒲一淡淡說道:“到時候再說。”

錢大缸知道他是塊硬石頭,就沒加勸說,而是拉過一個凳子,另外拉過一個給蒲一坐,“我什麽都打聽好了,你過來坐,我排着講給你聽聽。”

蒲一坐下,眼睛微眯着看向錢大缸:“說吧。”

錢大缸頭頭是道的說道:“這個姚迦妍的母親吧,聽說比較迷信,每年都會領着女兒去佛寺燒香磕頭。人倒是挺好的,心善,跟小攤小販的買東西也不斤斤計較。認識她的人都說,她經常說想找個待女兒好的女婿,錢財啥的不重要,最看重人品。人好就什麽都好,當然還得肯幹。姚鎮長咱成天能在電視上見到,人比較溫和,在找女婿方面,他也挺特別,點明了不要官場子女。看來也是對女婿的家庭背景不是太在意……”

錢大缸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末了,他咂摸着嘴說道:“有件事不知道說了對你有沒有用。有次,鎮長在酒店吃飯,喝了點兒酒,笑着跟大家說,他比較欣賞的職業麽有兩個,一個是律師,一個是酒店的經理。說前者處事沉穩缜密,後者呢,西裝革履跟人寒暄的樣子挺帥氣。”

錢大缸說到這裏自己都笑了,“不過這個是酒後說的話,也當不得真。”

“她喜歡什麽?”蒲一若有所思地問。

“這個真不好打聽,她太宅了,基本不大出門,”錢大缸哦了聲,“對了,她有個好朋友叫苗豔,一般出門就是跟她在一塊兒。苗豔胖乎乎的,成天就知道吃吃吃,她倆湊一起,有時候逛街有時候旅游什麽的。苗豔在酒店前臺上班。”

“前臺不得是個苗條的女孩麽?胖的也要?”蒲一問。

“胖得還比較可愛吧。估摸着酒店老板看她有福相。”錢大缸哈哈笑着說道。

這天晚上,蒲一洗了個熱水澡,光着上身,下身只穿了條大褲衩子,将屋裏的衛生徹底打掃了一遍,連各屋的燈都站在凳子上排着抹了遍灰塵,角角落落都照顧到。

等他忙完,渾身都出了汗。

他重新沖了個澡,走出來看自己的勞動成果。

房子不大,兩室一廳,原本的裝修就比較溫馨,除了兩張床之外,屋內只有幾條凳子。如果要正裏八經地住,家俱什麽的都要買。

挨屋看了遍,蒲一回到卧室,在床板上鋪了件衣服便躺了上去。

人雖躺下了,但并沒睡着。

蒲一瞪着眼睛到天亮。

天亮後他洗把臉出了門。

騎着自己唯一的工具,蒲一出發了。

出了鎮子,騎行一段寬闊的路面之後,出現了一個三叉路口,蒲一拐向最右側的小路,歪歪扭扭地繼續前行。

途經兩個村莊,在接近中午的時候,蒲一來到了第三個村子的一戶人家門口。

木門上貼着紅色的對聯,門環是個大大的鐵環。

蒲一支好摩托車,右手抓着鐵環重重地敲了幾下。

“誰呀?”伴随着清淡的女聲,門被從裏面打開了,一名短發中年婦女站在門口神情警惕地看着蒲一。

蒲一見是生面孔,遂朝裏瞄了眼,“喬婆婆在家嗎?”

“你是?”

“我叫蒲一。”

女人沖裏屋喊了聲:“姑,你認識蒲一嗎?”

裏屋的窗戶打開了,露出已經白了頭發的喬婆婆,她眼神空洞,但表情相當熱情,“是小蒲吧,快進來,快進來。”

女人一看的确是認識的,這才讓開身子,讓蒲一進門。

蒲一将手中提着的東西遞到女人手裏:“這是買給喬婆婆的。”

女人說了聲“謝謝”接過去,兩人一前一後來到裏屋,女人沖着炕上說了句,“姑,他買了牛奶、大米和你喜歡吃的零食,”當摸到牛奶上面的一個紅包,她愣了愣,“還有一個紅包。”

她展開往裏看了眼,“是六百塊錢。”

喬婆婆拍拍炕,“小蒲,快上來坐,讓婆婆摸摸。”

蒲一坐上去,身體往前傾了傾,喬婆婆伸出手,放到他的臉上,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摸完,又沿着他的胳膊摸到他的手掌。

“小蒲啊,你真是有心了,每個月都會過來看我,又是帶吃的又是給錢的。”

“婆婆,錢也不多,只是我的一點兒心意。”蒲一往後退了退身子,“我身上是不是有煙味,別熏着喬婆婆。”

“別人的煙味我忌諱,你的煙味,我願意受着。”喬婆婆摸摸自己的臉,“我家老頭子死的時候,你已經幫我要了那麽多賠償金,我的錢啊,這輩子花不完。以後你來看我,空手就行。”

蒲一“嗯”了聲。

他坐在炕邊上,跟喬婆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女子見他們聊得挺好的,便避出去,到院子收拾衛生了。

院子裏傳來唰唰唰的清掃聲。

喬婆婆忽然壓低聲間,“小蒲啊,你是不是有事兒?”

蒲一沉默地望着老人家。

喬婆婆七十歲上下,頭發花白身體瘦小,眼睛雖瞎,但衣着很幹淨,她是睜眼瞎的那種。就是眼睛雖然看不見了,但卻一直瞪着,只不過空洞無神而已。

往常,蒲一聊個十分八分的就走人了。

但今天,聊天時間稍稍延長了。

敏感的喬婆婆覺出了不尋常,遂主動發問。

“婆婆,你現在還給人算命嗎?”蒲一問。

喬婆婆搖頭,“命理什麽的,我懂,以前算,主要是為了掙錢,現在不缺錢了,我也就不算了。算別人的命,算得準了,別人誇。萬一算得不準,止不定害了誰。我不費那神了。”

蒲一沉默不語。

喬婆婆等了會兒,沒等出答案,她側了側頭,耳朵仔細聽了聽。

蒲一表情猶豫為難,似乎是不好開口。

喬婆婆聽了會兒,忽然正過臉,“小蒲,你是想讓我幫你算算命?”

蒲一還是不說話。

喬婆婆兀自笑了,她伸出手,“來,把左手伸給我,我幫你算算。別人我是不給算的,但你是特例,當年你幫過婆婆那麽大的忙,我很高興幫你算。”

蒲一清咳一聲:“婆婆,不是我。”

喬婆婆的手頓在半空中,“那還能是誰?”

蒲一望了眼窗外,女子掃完院子,出門送垃圾了。

他右手撐炕,忽然改坐為跪,接着沖喬婆婆磕了個頭。

頭重重地撞擊到炕上,喬婆婆聽到了,表情愣住,雙手在空中胡亂抓了抓,終于抓住了他的肩膀,她急切地問:“孩子,你是遭了多大的難,竟然這樣?”

蒲一艱澀出聲,“婆婆,我想求您一件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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