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如果說章林江的誇獎只是讓陳乙稍微有點高興的話, 那麽李棠稚的誇獎于陳乙而言不亞于裹着蜂蜜的蛋糕。
他心裏的那點歡愉難以抑制,轉瞬間翹起嘴角,臉上神情罕見的生動起來。但陳乙還是不習慣那樣笑, 所以笑意在他臉上只是轉瞬即逝。
等他低下頭繼續看書的時候, 臉上已經恢複了平時冷靜的表情。
章林江還在糾結:“道教我是沒辦法去了,那有沒有什麽既不需要學歷,也不要求我搞那些邪門玩意兒的宗教呢?飛天意面教?”
倒也不是章林江非要信個宗教。
着實是新宿舍舍友這兩天的所作所為,對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傷害。以至于此刻章林江對本土佛教,泰國佛教,還有天主教, 都産生了巨大的心理陰影,急需找個同量級的心理安慰。
陳乙聽着他的碎碎念, 沉默片刻, 從抽屜裏拿出一本紅色馬克思主義, 遞給章林江:“那不如信這個好了。”
章林江:“……好紅啊。”
陳乙:“驅邪的。”
雖然那本馬克思主義在這種情況下被拿出來,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喜劇感。
但不得不說, 章林江感覺自己真的有稍微被安慰到。他把那本書壓在枕頭底下, 戴上眼罩和陳乙說了晚安, 很快就呼吸均勻的睡着了。
李棠稚趴在床邊欄杆上, 再度用手指戳了戳陳乙腦袋頂上的發旋。
陳乙翻書的動作一停, 然後擡起頭來看着李棠稚——這讓李棠稚感覺很新奇。因為兩人在人類形态上的身高差,李棠稚很少有從高處俯視陳乙的機會。
這樣俯視的角度, 會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陳乙仰頭望着她時, 李棠稚可以看清楚他臉上的一切:幹淨的深色皮膚,淺色眼瞳呈現出晶狀體獨有的光澤, 還有臉頰上略深的紅暈。
李棠稚迅速意識到陳乙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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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陳乙:“你還不睡覺嗎?”
陳乙遲疑了一下, 有些猶豫。
夏天白日的太陽足夠炙熱, 陳乙早上晾的床單現在就已經幹了。如果他想要回去睡覺的話,随時可以把陽臺上挂着的床單收回來鋪上去。
但如果睡在床單上,身邊又躺着李棠稚的話,陳乙很難控制自己不回憶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光是此刻稍微回想,陳乙的耳廓就已經感覺到了火燒火燎的熱意。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現在回床上睡覺的話,李棠稚會不會做和前天晚上一樣的事情。
他也完全不明白昨天晚上李棠稚做這件事情時是抱着什麽樣的想法。但這種發展對于禁欲習慣了的陳乙來說,無異于過度恥辱和越界了。
在陳乙心目中,李棠稚是很特別的存在。即使他會因為本能而目光追逐一些肉/體上的表現,但陳乙從未把李棠稚和做/愛兩件事情聯系到一起。
國內教育的大環境,陳乙自身的性格,導致了他對性/愛有一種強烈的羞恥感。
李棠稚歪歪腦袋,手臂沿着床邊欄杆垂下,那只白皙修長的手掌在陳乙眼前晃了晃。
陳乙恍然回神,眼前是李棠稚一閃而過的手掌,上面命運線和生命線交錯。他不會看手相,只會覺得李棠稚的手很好看,不是那種瘦到骨節分明的手——李棠稚的手指帶着可愛的圓鈍感,修剪整齊的指甲,根部是健康的粉白色月牙。
“在想什麽?”李棠稚好奇的問。
陳乙移開目光,有些狼狽的轉移話題:“……在想章林江的宿舍,總感覺他的舍友都和怪談有關系。”
李棠稚信了,并順着陳乙的話往下講:“确實呢,我有感覺到類似的味道。”
陳乙:“是人造怪談嗎?”
“應該不是。”李棠稚搖了搖頭,又再度強調,“我說過了,怪談是人類對于一切可以适應裏世界環境,他們無法理解的生物的總稱,是一個他們創造出來的詞彙。”
“如果要用更準确的詞彙來形容我們,應該是‘裏世界居民’。就像你們人類也不清楚這個地球上到底還存在多少種生物一樣,我也不清楚裏世界裏到底有多少種怪談。”
陳乙:“人類信仰的神佛應該也算怪談的一種?”
李棠稚回答:“如果按照是否可以長居在裏世界來判斷的話,那麽人類信奉的大部分神佛的原型應該都是裏世界的怪談。”
她已經完全被陳乙轉移了話題,忘記要問他什麽時候睡覺的事情了。
這時候躺在地上打地鋪的章林江忽然翻了個身,嘴裏呢喃‘好冷’之類的話。
陳乙擡頭看了眼室內空調,溫度才開到25度。雖然是挺涼快的,但絕對和‘冷’搭不上半點關系,上鋪睡空調口的崔楊甚至都沒有蓋被子。
章林江又翻過去,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同時身上開始冒出黑色霧氣,緩慢包裹住他。
李棠稚從床上跳下來,摸着下巴研究了一下,道:“應該是那個金身童子吧,你們人類管他叫……叫……”
陳乙:“泰國小鬼。”
“對!”李棠稚一拍自己手心,“就是這個名字!”
陳乙不再廢話,打開背包拿出那把目前為止只填充了普通子/彈的手/槍,将其藏在外套內,開門往外走去。李棠稚打了個哈欠,跟在陳乙身後,不緊不慢的走着。
二樓還好,但一踏入一樓的範圍,立刻就能感受到驟降的溫度。挂在拐角處的監視器已經不再閃爍紅光,好像是故障了。
整個走廊上都彌漫着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黑色霧氣。而越靠近101宿舍的大門,那黑色霧氣也就越厚重。
陳乙加快了腳步走到101宿舍門前。他省略了敲門的步驟,抓住門把手用力擰了兩下;在陳乙的暴力破壞下,門把手很快就壞了,那扇宿舍門自然也就被輕松打開,陳乙得以進入宿舍內部。
只見那尊原本被丘子倉抱到床上去的金身童子,此刻不知道為什麽出現在宿舍中央的空地上。
所有黑色霧氣的源頭正是這金身童子——從它頭頂冒出一縷細細的霧氣組成的青煙,向上一直融入101宿舍的天花板中。而101宿舍的樓上,正好是陳乙的宿舍201。
這時陳乙耳朵裏聽見了小孩子的笑聲,笑聲自腳底傳來,他低頭望去,只見自己腳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小孩;小孩子長得白白胖胖,身上圍着紅色肚兜,眼眶內卻是一片漆黑,正咧開嘴對陳乙露出森森笑容。
下一秒它就要對準陳乙腳脖子咬下去,然而小孩的嘴巴還沒來得及合攏,就被陳乙影子裏驟然伸出來的黑影甩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極重,直接把小孩整個拍到宿舍陽臺的門上,連帶着把門也砸碎了。
它發出一聲尖銳的啼哭,飛快的爬向宿舍中央的金身童子像,想要爬回去。但陳乙完全不給它機會,拔出手/槍對準金身童子像就是一槍。
陳乙槍法很準,一槍無比準确的打中金身童子像,随着那聲槍響,金身童子像也瞬間四分五裂,陶瓷碎片四飛。
小孩尖叫着撲上去,胖乎乎的小手卻只抓住了破碎的瓷片。
它仰起頭怒視陳乙,張大嘴巴發出威脅的聲音。但回應它的,卻是陳乙從地板上爬起來的影子;原本是人形的影子,在爬出來後卻完全變成了和人類無關的形态,像一只猙獰的巨獸,瞬間塞滿了整個走廊和宿舍。
在巨獸出現的一瞬間,祂的存在使得周圍的能量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表世界明顯無法承擔這樣劇烈的能量運動,于是裏世界敞開了大門,将整間101拉進了裏世界。
201宿舍。
躺在地上的章林江翻身而起,打了個哈欠,感到幾分困倦。在他腳下,原本源源不斷湧上來的黑氣此時已經變得非常薄弱,幾乎快要完全消失。
他向空氣中輕輕一抓,仿佛是招手的動作;窗外的月光落進屋內,銀白月光好像流水一樣打轉凝聚,最終變成模糊的廣袖長裙女性剪影。
剪影正要伸手觸碰章林江,章林江卻後退了一步,擡頭微笑:“別,你把我身上的精神污染都清理了,那家夥會發現的。”
剪影停下動靜,安靜站立在月光中。
章林江推門走出宿舍,單手扶着欄杆往天上看——他能感覺到空氣中殘留的可怕污染,如果有靈性高的人誤入現場,大概會聽到不少污穢的喃語。正如此刻,章林江耳邊就有數不清的喃語。
他已經習慣了,所以毫無感覺。
他眼裏只有那輪月亮,銀白的月亮。
章林江知道,那只是表世界的月亮。在裏世界,懸挂着一輪赤紅色的月亮,那才是他要尋找的東西。
陳乙現在在幹什麽呢?應該已經進入裏世界了吧?
也是,就算101的怪談和李棠稚無關,為了自己他也會去一趟的。誰讓自己是他唯一的現實世界裏的朋友呢?陳乙這個人還是挺重視朋友的,雖然總是不會說出來。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懷表,打開表蓋,裏面的指針正在瘋狂轉動,發條的聲音咯噠咯噠回響在章林江耳邊。
章林江默數着指針轉動的圈數,直到它在銀色的6的羅馬數字上停下——章林江低聲自言自語:“86圈,沼澤地裏的怪物變弱了啊,是因為人類形态被分屍,所以相對應的傷害也折射到了裏世界的本體身上嗎?”
“看來不老不死的長生種,也不是完全無法殺死的。”
章林江收起懷表,屈指輕輕一敲表蓋,露出沉思的表情。
片刻後,他微笑:“麻煩你去一趟聖瑪麗教堂,把雕像裏的怪物殺掉。”
“有勞了,織女。”
白色剪影應聲消失,黑夜中的污染無聲蔓延。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