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學

小朋友的心思沒有那麽重,愛恨都很直接,領地意識也非常強。或許因為從小的生活環境不安穩,陳牧也會下意識的把周圍的一切貼上标簽,什麽是“自己的”,什麽是“別人的”,他分的很清楚。

比如:他的房間別人不能随便進,但鹿桃可以。別人不能和他吃一碗飯,不能碰他的東西,不能牽他的手和他睡一張床,但鹿桃可以。

鹿桃是他領地裏的人。

雖然她有時候特別聒噪,但他還是願意給她“開綠燈”。

陳牧也認為他們對于彼此而言是獨一無二的,鹿桃一直以來傳達給他的也是這個意思。他沒辦法表達,其實心裏非常高興,因為長這麽大,真正完全屬于他的東西少之又少,所以鹿桃珍視他,他也願意認真考慮要不要和她約定長大了就結婚這件事。

但現在,鹿桃好像有了其他朋友,比跟他還親近。

陳牧也一想起來就覺得胸口煩悶——

他又開始讨厭鹿桃了。

陽光刺的眼睛疼,教室裏背誦古詩的聲音越來越小,那幾個人湊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聊天,沒有注意到教室後面僵持的兩個人。

鹿桃被他冷冰冰的模樣弄得想哭,她努力抽了抽鼻子,把酸澀的感覺咽回肚子裏,可憐巴巴地咕哝:“小哥哥……”

陳牧也沒有理她,把書排列整齊,回位置坐好,開始收拾書包準備放學。

但其實餘光一直瞥她。

他明明應該讨厭這個說話不算話的“壞女孩兒”,可又忍不住期待。

萬一……

萬一她還拿他當最好的朋友呢。

只要她說這麽一句話,他可以不計前嫌,還能答應以後娶她。

這樣一算,她穩賺。

——快說呀。

陳牧也木着一張小臉,慢吞吞的收拾書包,給她拖延時間。

心裏快要緊張死了。

下課鈴聲驟然大作。

走廊裏喧嚣嘈雜。

各班的小朋友背着書包争先恐後地跑出來。

今天是周五,沒有課的班主任已經下班了,各位任課老師只囑咐了一句“注意安全”,沒有專門帶隊領出校門,低年級的孩子們像瘋了的羊群到處亂竄,登時,整個校園裏都熱鬧起來。

只有這間教室裏安安靜靜,與周圍格格不入。兩只很小的人背着沉重的書包,沉默着并肩走出校園。

惹得經過的家長們頻頻側目。

男孩兒生得真漂亮,小小年紀,卻很有氣質,像朵易碎的冰花。

雙肩包重重地壓在他肩上,但他的背脊挺的筆直。

旁邊跟着的女孩兒眼眶通紅,欲哭無淚的樣子,時不時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這情況,明白人打眼一看就知道吵架了。

今天來接他們放學的是陳高峰,他原本高高興興的一張臉,在察覺到兩個孩子之間的氣氛不對勁,剎那嘴角就耷拉下來了。

陳牧也是個不會說話,脾氣又倔的,他只能問鹿桃。

陳高峰蹲下,把鹿桃沉重的書包卸下來拎着,柔和地問:“桃子怎麽不高興,是不是陳牧也欺負你?”

鹿桃趕緊搖搖頭,奶聲奶氣地道:“沒有。”然後巴巴的、讨好的去牽陳牧也的手。

他猛地把手背到身後,順帶轉身,只留了個後腦勺給她。

背影裏透着倔強。

鹿桃怔怔的愣在原地,眼淚“唰”地湧上來,癟着嘴,無措又委屈。

“嘶——”

陳高峰不滿地彈了陳牧也一個腦瓜崩,厲聲:“你什麽态度?!”

陳牧也吃痛,卻一聲不吭,只是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地方,餘光瞥見鹿桃表情要哭了。

他實在納悶,明明不講信用的人是她,怎麽到頭來委屈的也是她。

再說了,他又不是沒給她和好的機會,是她不要的。

腦袋裏的胡思亂想還沒扯出個順序,鹿桃又伸手牽他,這次沒被甩開。

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擠開他的,和他十指相扣。

陳牧也回過神,想掙脫,但一碰上鹿桃含蓄的笑意,他那股子勁兒登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算了。

冷戰中止。

看在她這麽可憐的份上,勉為其難牽一會兒吧。

***

兩家原本就計劃今晚去吃頓大餐,餐廳是鹿茂勳找的,他饞西餐很久了,可惜岑淑婉管的嚴,平常不許他來,這次終于逮到機會。

岑淑婉啧他:“借孩子的由頭,滿足自己的私.欲。”

鹿茂勳讪讪地笑,轉頭問陳高峰,“桃子和阿也鬧矛盾了?”

從一見面他就覺得不對勁兒,鹿桃從前對着陳牧也那個黏人勁兒,連他這個做父親都吃醋。這會兒兩個人的小手雖然還緊緊地牽着,但各自扭頭看向一邊,誰也不說話。

陳高峰随之說:“我問了,桃子說沒有。”

可他們這樣,不像沒事兒。

鹿桃情緒低落,嘴角耷拉着,委屈巴巴的。

陳牧也還是一如既往的沒什麽表情,看不出來生沒生氣。

知女莫若母。

岑淑婉說:“大概率是桃子又惹到人不自知,待會兒我找個機會問問她。”

鹿茂勳附和:“是,小孩子之間難免磕磕絆絆的,轉頭就好了。”

門口的服務員迎過來,帶着他們去了包間。

這家西餐廳的環境很不錯,包間之間隔着段距離,安安靜靜的。

屋內點着昏黃的燈,非常有情調。

兩個男人待會兒都要開車,便沒有點酒。

鹿茂勳問:“老陳,部隊的事兒有頭緒了嗎?”

陳高峰嘆:“沒決定呢。”

地方部隊缺個教官,薪資和待遇都不錯,一位老朋友向上級推薦他去,那邊自然是沒有什麽意見,說實話,陳高峰的資歷在這兒擺着,區區一個教官算是委屈了他。

上崗時間定在下個月初,最遲要在周一給個答複,但陳高峰猶豫不決。

陳牧也還小,需要人照顧,萬一碰上封閉式訓練……

況且他這心病,還沒好利索。

陳高峰實在放心不下。

岑淑婉說:“你該争就争,機會轉瞬即逝。阿也不用你操心,我和老鹿都把他當兒子照顧,絕對不會委屈了他。”

陳高峰心情複雜,往孩子那兒瞧一眼,陳牧也背後面有面偌大的玻璃窗,倒映出他的身影,鬓角的白發清晰可見。

——他也老了。

陳高峰十八歲入伍,那之後一直在大西北待着,到了該成家的年紀還沒有合适的人選。

夫人是農村老家的親戚給介紹的,人很樸實,也能諒解他的工作。陳高峰很滿意這次相親,很快兩人便定下來了。

原本打算舉辦的婚禮因為他接到任務提前結束假期而告吹,從那次開始,女人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寂寞的新婚夜,一年只有一兩個月的見面機會,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期間因為她體質虛弱,流過一次産。

再之後有了陳牧也,女人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分娩的時候丈夫不在身邊,親人還在農村老家,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她只能忍着劇痛,抖着手像鬼畫符似的簽下名字。

幸虧命運眷顧,讓陳牧也平安誕生。

年關陳高峰回家,才知道她經歷過這麽一遭。心疼的要命。

在她懷第二胎的時候,一向以工作為先的人破例向隊伍預支了假期,想守在她身邊。

距離預産期還有兩個月,他收拾行李準備回家,鹿茂勳正巧去義診,順道把他送去機場,沒料到遭遇雪崩。

他把鹿茂勳救出來,也因此受了重傷,在醫院裏歇了大半個月才算稍微好轉。

拖着滿身傷回到家,夫人已經生産完兩周了,正在坐月子,身邊只有娘家人陪着。

她體質差,二兒子是早産。

母子兩人都遭罪了。

夫人大出血,更是差點死在手術臺上。

看着病床上面色蒼白的女人,那一刻,陳高峰動了退伍的心思。

他曾經心懷大義,但現在卻只想和自己的女人有個溫暖的小家。

——他不該蹉跎她的青春。

可惜變故發生的太快。

等他辦理完退伍手續回來,夫人的産後抑郁症已經非常嚴重了,甚至伴有自殺傾向。

再後來……

深情還在,斯人已逝。

餘生只有寂寥。

陳高峰頹然地摸了把臉,掩飾性地眨眨泛紅的眼,喃喃:“是我對不起她。”

鹿茂勳也跟着感懷,一時無言,捏了捏他的肩膀。

兩個孩子今晚因為鬧別扭格外沉默。

鹿桃惹陳牧也生氣,現在不敢和他說話,只能托着腮幫子發呆,漆黑的眼睛滴溜轉,屋裏的風吹草動根本逃不過她的注目。

她還在好奇為什麽陳叔叔的情緒突然變得低落,一眨眼,岑淑婉往她盤子裏夾了只雞腿,催促:“快點吃。”

鹿桃悶悶地:“……哦。”

岑淑婉看向陳牧也,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溫柔的能掐出水來,問:“阿也想吃什麽?”

陳牧也搖搖頭,慢條斯理地咀嚼嘴裏的牛排。味同嚼蠟。

他已經憋了一路了,難道鹿桃看不出來嗎?

她為什麽不來哄哄他。

以前他稍微有點兒異樣,她就會乖乖的過來跟他說話。

難道是他不該跟她冷戰這麽久?

或者,臺階給的不夠明顯?

可明明是她不對啊。

他都沒有交其他女孩兒做朋友,平常蘇蔓總來招惹他,他理都不理。

為什麽她做不到?

陳牧也本來很窩火,現在一想,又開始委屈,有點兒氣餒,又隐隐有妥協的念頭——

只要,鹿桃現在主動過來跟他搭句話,不管說什麽,他都決定原諒她。

岑淑婉擰開可樂,放在桌上,讓鹿桃自己倒。接着擡了擡下巴,提醒:“問問阿也喝不喝。”

陳牧也耳朵支楞起來,立刻打起精神,懷着期待瞄鹿桃。

結果,她看都沒看他,斬釘截鐵地道:“他不喝。”

陳牧也:“……”

鹿桃。

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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