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宜長遠

院門敞開着,剛毅尊貴的男子獨坐花架下,專注的翻着一冊泛黃的古籍。明淨的陽光斜照在他的俊顏,散發出迷人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氣場。

“元惟?”謝韞舜奔進院子,像是突然降落在秘境深處的小鹿,優雅大方的慢慢止步,伸着優美的脖頸尋他。

“舜舜。”賀元惟語聲清亮,霍然起身相迎,笑容明朗。他與生俱來的冷峻沉穩,唯有面對她,似冰雪春融。

謝韞舜跟着笑了,神态輕松自在,有些少女特有的嬌俏。她腳步輕快的翩然落座,美眸擡向他,語聲關懷的問道:“你平時的衣食用度誰照顧?”

“我母妃。”賀元惟與她相對而坐。

“暗道的另一條路通往德妃宮?”謝韞舜稍松口氣,皇太德妃是他的生母,為人善良謙和,常深居簡出,與翟太後的關系一直很好。

“對。”賀元惟道:“衣食茶酒、筆墨紙硯、花草書冊,日常所需全是母妃源源不斷送到,我生活的悠哉,你不用擔心我。”

“都有誰知道你在此?”

“你,皇上,母妃。”

“為何沒有讓皇太德妃密傳消息給我?”謝韞舜擰眉,他孤單的幽禁在此一年之餘,她則不停的派人四處找了他一年之餘。

“當我想這樣做時,母妃告訴了我一件事。”

“何事?”

賀元惟定睛看她,沉穩的神情掩住了翻騰的心緒,道:“你将成為皇後,和他的婚期已定。”

“你就決定不把你的下落透露給我?”謝韞舜匪夷所思的回視他,困惑的道:“為何?”

賀元惟帶着輕松的笑,反問道:“你不願意嫁給我,卻願意嫁給他?”

“我與你是摯友,志趣相投的摯友。我們曾約定,你登基為皇上,我入朝堂為官,我們齊心協力讓天華王朝富強,沒有必要成為夫妻,你可以迎娶更為合适的皇後。”謝韞舜想了想,恍然道:“難道你介意我成為皇後?”

沒錯,他介意,他介意她願意嫁給別人,介意她成為了別人的皇後,最為介意的是她視他為摯友。賀元惟的唇角染着薄薄的笑意,道:“我曾以為你穿上官袍之際正如你穿上喜袍,嫁給屬于我的社稷江山,忠誠,智勇,一輩子至死不渝。”

“難道我如今所嫁的不是社稷江山嗎?”謝韞舜目光明亮,清醒的道:“那時你下落不明,我爹和翟太後的輔政大權隐現矛盾,皇後之位如果落入翟家之手,我爹必将受到壓制迫害,可想而知會有災難。我唯有得到皇後之位,通過自己的方式,扭轉乾坤。”

“似乎是的。”賀元惟語聲清淡,如今她是他皇弟的妻子,他的皇弟妹。

謝韞舜認真的問:“元惟,你在介意什麽?”

賀元惟搖首,道:“只是遺憾。”

“遺憾什麽?”謝韞舜注視着他。

“世事難料。”賀元惟說得很豁達,‘遺憾’的只是她用出嫁的途徑徹底讓改變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他知世事難料,不怨天尤人。

謝韞舜一探究竟的問:“為何不向我透露你的下落?”

賀元惟沉穩的道:“因為那時已無法改變什麽,致我被廢黜之人在暗處不知是誰,以免弄巧成拙,慎重起見我就靜觀其變。”

“你依然毫不清楚陷害你的人是誰?”謝韞舜原以為他會有些線索。

賀元惟道:“不清楚。”

他回答的太快了,謝韞舜一怔,有一種他已經知道的感覺湧上心頭,冷靜的道:“先帝為何選他登上屬于你的皇位?”

賀元惟看見她眉宇間的意難平,她美麗的容貌上籠罩着一層薄薄的惆悵,問道:“你們相處的如何?”

“他好相處。”謝韞舜若有所思的道:“一個讓自己順理成章活成傀儡的人,自然好相處。”

“你不确定他溫良的表象下是否城府頗深?”

“他似乎……”謝韞舜遲疑着自己的判斷。

賀元惟言明道:“高明遠識?”

“他氣息溫厚,不驕不躁,心安理得的泰然自若。”謝韞舜說出心中疑慮,“然而,通過他主動帶我見你并讓我單獨見你的舉動,他要麽是包藏禍心的奸詐之人,要麽是很好很好的溫良之人。”

賀元惟問道:“你猜測他是什麽樣的人?”

“難以判斷。”謝韞舜詢問道:“依你之見?”

“他大智若愚。”賀元惟眼明心亮的道:“我跟他雖然接觸不多,從他的言行舉止可見他活的很通透。”

謝韞舜不禁笑道:“你對他的評價非常高。”

賀元惟鄭重其事的道:“你莫小觑他。”

謝韞舜問道:“他常來此處?”

賀元惟道:“只來過三次。第一次來是把我帶到這裏,第二次來是告訴你們将要舉行大婚,昨日是他第三次來。”

謝韞舜隐隐笑笑,随意說道:“憑他大智若愚也好,溫良通透也罷,我能與他相安無事就足夠了。”

“相安無事?”

“不憎惡,不敵對,各自明哲保身,無論對方的命運遭遇了什麽,我和他都會對彼此袖手旁觀。”

賀元惟的眸色驟然深邃,問道:“你覺得不能依靠他?你覺得他保護不了你?”

謝韞舜不由得笑了,笑容如春始盛開的豔麗花兒,鎮定大方的道:“能讓我依靠、能保護我的人,只有你元惟啊。”

賀元惟的胸腔震痛,笑不出來,擡起眼簾望向天際,半晌,沉着的道:“依靠我,我保護你。”

“當然。”謝韞舜清醒的問:“依當前形勢,翟太後和我爹都會很歡迎你出現,并主持大局。在他們的擁護下,你能很快恢複以往的地位,你決定何時出現?”

“時機未到。”

“何為時機未到?”

賀元惟的目光長遠,道:“告訴我這幾天發生的事,以及你是什麽處境。”

謝韞舜把經歷的事都原原本本的都告訴了他,說罷,凜然道:“我知道翟太後的居安思危,和對我的戒備警惕。我是想真誠的善待她,達成她夢寐以求的心願,給她榮耀,給翟家适當的權勢,讓她明白我的存在對她不是威脅,而是福祉,不惜與我爹博弈。”

說着,她讪然一笑,“你知道我爹很強硬,不贊同我的懷柔,我只能借用你在他心中的影響力,使他勉強答應了為翟太後上尊號,這不是長久之計。”

“而翟太後卻不知為何,突然着急的樹立後宮之主的權威,派田嬷嬷管控你,讓你很失望,心生寒意。”賀元惟疼惜于她被所謂的宮廷規矩束縛。

“當然。”謝韞舜冷聲道:“她的無知,扼殺了我對她心存的所有敬意和善意。”

賀元惟沉聲道:“後宮之主非你不可。”

謝韞舜不置可否,道:“她不會相安無事,我又豈會受制于她。”

賀元惟道:“你要一手遮天,日月照到的每一寸國土,都要在你手裏。”

謝韞舜一怔,這應該是他啊!他坐擁天下,威集皇權,是天華王朝的至尊。

賀元惟的眼神剛毅堅定,一如他平日的明智沉穩。随即,他矯健的起身回屋。

謝韞舜深思了片刻,擡首尋着他的身影,只見他在屋內窗前提筆沽墨。她輕快的走過去,站在窗外看,他鋪開宣紙,提筆洋洋灑灑的寫着,他的字跡剛勁有力、工整,像雕刻而成。

目光一轉,她望向屋內,是他的起居室,幹淨,整齊的排列着大量書籍。

許久,賀元惟拿着兩頁墨汁未幹的宣紙出屋,把它們晾在花架下的竹案上,對謝韞舜道:“明日一早,把信件帶去議政殿給你爹。”

謝韞舜一字一句的仔細閱讀,他果然是懂她的,看完之後笑道:“甚合我意。”

賀元惟解下腰間玉牌,遞給她,道:“把它交給你哥,讓他召集我的暗衛,見此牌如見我。”

“你的暗衛都被我派去四處尋你了。”謝韞舜接過玉牌,輕輕的摸了摸,慢慢的收入懷中,“我會讓我哥盡快召齊。”

他們相視一笑,相對而坐着,心思相通,像以前那樣坦誠默契的商議事宜,為國、為民、為己。待字跡風幹後,謝韞舜收起信件,妥善的放好,道:“我該回了,明日再來。”

賀元惟叮囑道:“耐心的跟你爹說明情況,他會支持你的。”

謝韞舜笑道:“當然,對待我爹唯有耐心。”

忽然,溫和的呼喚聲自不遠處的院門口響起:“舜兒。”

謝韞舜心下一驚。

賀雲開身姿偉岸的站在院門外,望着她,心平氣和的道:“舜兒,半個時辰到了,可以回了嗎?免得田嬷嬷起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