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宜任性
寝宮的側殿裏,長案上的筆墨紙硯已備齊。謝韞舜泰然自若的提裙邁進殿,亭亭玉立于畫前,端詳着名畫中的景物細節,等待着被翟太後宣見。
察覺到賀雲開在旁邊目不轉睛的看她,謝韞舜氣定神閑的道:“皇上是在揣測臣妾方才‘任性’的處決田嬷嬷,所要承擔的後果?”
賀雲開溫煦的笑道:“皇後不任性,朕觀賞的是皇後的勇氣。”
勇氣?難道他覺得她的行為很突然?謝韞舜隐隐一笑,他并不了解她,她一直是具備勇氣之人,不心慈手軟,莫非他把她對翟太後表現出的善意與敬意當作她軟弱可欺了?
賀雲開平和的道:“皇後這般從容的底氣十足,是因受到令尊謝大人的言傳身教的多?還是和朕的皇長兄多年共同成長,耳濡目染的多?”
謝韞舜大方的道:“缺一不可。”
賀雲開道:“可能皇長兄對你的影響更深遠。”
謝韞舜不置可否,胞兄自幼是賀元惟的伴讀,她自幼常扮作胞兄書童的模樣與賀元惟一起在學堂學習。後來,他們常在一起談天論地,志趣極其相投,賀元惟漸漸成長着的才華與明智,也在浸潤着她的意志。
賀雲開溫言問道:“你嫁給朕為皇後之前,始終視朕的皇長兄為兄長般?”
“皇上的意思是?”謝韞舜清醒的發現他在慢慢滲入的探究她。
賀雲開平靜的道:“他愛你。”
謝韞舜驚住。
賀雲開認真的道:“他在所有人面前都不茍言笑的深沉,令人敬畏。在你面前,溫情而呵護,俨然是愛你。”
謝韞舜的神色頓時隐晦不明。
賀雲開随和的道:“他明智淵博,姿容俊朗,能輕而易舉的得到女子的傾慕,令天下的名門閨秀們夢寐以求。”
謝韞舜若有所思的迎視他,心中首先想到的是,這與那日她對他說翟容容喜歡他的情形如出一轍,他說話的形式也是循循善誘。下一刻,難道他會問:你也愛他是不是?
她沉靜的等着他發問,他确實需要知道她的心思,需要知道賀元惟在她心中的地位,畢竟她已嫁給他為皇後。盡管她當初願意出嫁的原因,只是想要成為天華王朝的皇後。
賀雲開注視着她,目光溫和,氣息溫厚,問道:“你知道他愛你,是不是?”
竟然不是那個問題,難道他不是更應該在乎那個問題?謝韞舜微微一笑,從容說道:“知道。”
賀雲開的神态依舊,只是注視着她的眼神更專注了些。
謝韞舜沿續着那日如出一轍的形式,道:“他胸懷天下,計劃了很多将要實施的利國舉措,每件計劃,他都只跟臣妾一人探讨。”
賀雲開靜默不語。
謝韞舜繼續道:“他視臣妾如心腹,喜愛臣妾是很理所當然的事,他從未遮掩過。”
她知道賀元惟的英明與志向,是要成為一代帝王之人,不會束縛于兒女私情,如歷代帝王一樣,後宮的女子都是平衡權利之物。因此,她更願意在賀元惟的天下裏入朝堂為官,做他絕無僅有的朝堂女官,盡管朝堂中的女官史無前例。
賀雲開溫厚依舊,心平氣和的道:“你很迷人,動人心魄,任何人喜愛你,都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謝韞舜一怔。
賀雲開溫言問道:“今夜,朕可不可以跟你在祥鳳宮就寝?”
在她沒有來得及婉拒之前,他接着說道:“朕有句私房話要跟你說。”
私房話?謝韞舜想了想,道:“可以。”
這時,侍女木桃禀道:“皇後娘娘,太後宣見。”
謝韞舜冷靜的深吸口氣,随即朝殿外走去,忽聽背後響起賀雲開的輕喚:“皇後。”
她回眸。
“需要朕一同去嗎?”
“去做什麽?”
賀雲開沉默了片刻,迎着她清亮鎮定的眼睛,只說道:“慢走。”
謝韞舜立刻收起視線,并未多琢磨他的話,輕快的走出宮殿,前往正處于怒氣包圍下的榮盛宮。
可想而知,翟太後震怒異常,她會不顧體面的發威?
踏進濃重肅殺之氣的殿宇,謝韞舜恭敬的道:“兒臣拜見母後,萬福金安。”
上座的翟太後嘴唇緊抿,臉色因憤怒而發白,眼神裏充滿被挑釁的鬥志,極力克制着,卻有着必将嚴懲的淩厲,冷聲道:“皇後私自處決了田嬷嬷?”
“是,祥鳳宮的掌事田嬷嬷無視尊卑,以下犯上,當衆冒犯兒臣。兒臣身為祥鳳宮之主,當朝的皇後,豈能受一個奴婢的羞辱,免贻笑大方,按照宮廷規矩,下令處決她,維護皇家的顏面。”謝韞舜語聲沉着,強調田嬷嬷已是祥鳳宮的人,不卑不亢,“卻不知對于這種獲罪而死的屍體如何處理,故請示母後。”
翟太後衣袖中的拳頭暗暗緊握,威聲道:“哀家有言在先,田嬷嬷若有讓皇後覺得不妥之處,就交由哀家處置,皇後忘了?”
“兒臣銘記于心。”謝韞舜從容不迫的道:“田嬷嬷曾是榮盛宮的人,在榮盛宮恪守本分,到了祥鳳宮卻頤氣指使,外人不知,還以為她是仗着母後的授意嚣張妄為,不便影響母後的名聲,只當是她不知分寸,故未驚擾母後,兒臣就私自處決了她。”
翟太後睥睨着她,她字字珠玑,沒有懼意沒有悔意,簡直豈有此理,田嬷嬷是誰的忠仆後宮無人不曉,殺了田嬷嬷,她無疑是在宣戰,責問道:“田嬷嬷向來最守分寸,是何舉冒犯了皇後?”
“她在母後面前守分寸,在兒臣面前另副嘴臉,表裏不一,真是壞,用心險惡。”謝韞舜端着皇後的尊嚴,給彼此能保持表面上的相安無事鋪一條臺階,說道:“母後,兒臣骨子裏愛憎分明,懂得母後想讓兒臣盡快熟悉宮廷的規矩禮儀是對兒臣的好,莫因一個心壞的奴仆傷了和氣,請再幫兒臣的祥鳳宮安排一位掌事。”
翟太後心下氣極,竟然一口判定田嬷嬷是壞人,殺了田嬷嬷還一副大方的樣子,太陰狠!
田嬷嬷非殺不可,謝韞舜很清醒,權威和尊嚴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可以善意的退讓,但不能容忍欺壓,是翟太後企圖壓制她在先。瞧見翟太後盛怒卻克制的發抖,知道翟太後這次不會撕破臉面了,畢竟翟太後經歷過很多爾虞我詐之人,懂得來日方長的報複,可秋後算賬。
謝韞舜再度鋪一條臺階,用實惠牽束住她,緩和她的怒意,道:“兒臣想明日清早進議政殿見謝大人,商議提拔翟家的二位公子為尚書一事,懇請母後準許。”
聞言,翟太後又震又詫,這位謝皇後到底是極其無知呢還是極其高明呢?太讓人捉摸不透!但,翟家不能錯失位居高官的機會。
翟太後入宮二十餘年,最懂得容忍負重,放眼後宮個個生了皇子、家境顯赫的太妃們,最終,不還是她穩掌後宮、穩坐到皇太後。冷暼了一眼年輕氣盛的皇後,舉高臨下的道:“準了。”
“謝謝母後。”謝韞舜隐隐一笑。
翟太後寬容而不失威嚴的道:“皇後随意處決奴仆過于輕率,有失祥和,下不為例。”
謝韞舜接受,道:“是,母後。”
翟太後喚道:“陳嬷嬷。”
“老奴在。”太後身邊另一位忠心的中年嬷嬷,不似田嬷嬷的嚴肅,模樣和藹,同樣很能幹。
“備棺木安葬田嬷嬷的屍體。”
“是,太後。”
翟太後命令道:“陳嬷嬷,明日起,你代為祥鳳宮的掌事,難決之事請示哀家。”
陳嬷嬷道:“是,太後。”
謝韞舜的眼神微不可察的一凜,太後精明啊,因讓田嬷嬷任祥鳳宮的掌事吃了虧,就讓陳嬷嬷行使掌事的權利而依然是榮盛宮的人,敢動榮盛宮的人那就是動翟太後了。
翟太後不商量的安排道:“皇後,陳嬷嬷老實本分,就由她協助皇後執理祥鳳宮事宜。”
“是,母後。”謝韞舜語聲從容,以後道路漫長,且較量。
又是很溫順的同意,翟太後暗暗冷哼,來日方長。
走出榮盛宮,謝韞舜遠遠的看到了賀雲開,目光一轉,徑直回到了祥鳳宮。
備畫架,她在窗前提筆畫着林中湖泊,湖面平靜無波,一輪明月映照,水中有條蛇在恣意的游動。
入夜,賀雲開如約而至。
謝韞舜儀容端整的坐在寝宮的床榻上,當賀雲開繞過屏風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便問道:“皇上要說的一句私房話是?”
賀雲開和煦的眼神輕輕的籠罩着她,溫言道:“朕想跟皇後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