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為你生,為你死·26

暮春,百花開到了靡荼。

院牆爬滿了玉簪花,黃白色小花兒開的燦燦灼灼。

顧笙依在藤椅上,看着兩歲的兒子在園中逗貓兒玩耍,他長的愈發像他的父親,只不過,他的眉目之間沒有一絲陰郁。

顧笙時常在想,倘若白子卿幼時沒有遭遇不幸之事,或許他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纨绔子弟,又或者像她的兒子一樣,可愛開朗。

“咳咳……”顧笙咳了幾聲,問系統:“我是不是活不長了?”

系統難得誠實:“是的,宿主,不過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反派這幾年南征北戰,造福百姓,已然是一個良主了。”

顧笙想起了埋在了樹下的梨花釀,本來想等着白子卿歸來,與他一同飲酒的,但眼下看來,是來不及了。

正好,冀王和公子蘇今日過來探望她,三人就在亭臺下開了一壇子酒。

梨花白是她親手做的,也是她親手埋下去的,現在她要自己喝了。

冀王擔心她的身子,示意她不要多飲,顧笙的臉色呈現出病态的蒼白,細一看,脖頸上,手腕上,還有深淺不一的痕跡,冀王已經知道了什麽,見顧笙執意要喝,他欲言又止。

滿園的梨花已經開始謝了,一層層如白雪一般綴在枝頭,風一吹,片片花瓣飄零,随着悠風在顧笙周身飄蕩,最終路落入塵埃,一場雨過後,便會歸為塵土了。

這是宿命,無論曾經開的又多絢燦,最終的歸屬還是地底下。

冀王帶來了白子卿的消息,悄悄告訴了顧笙,“五弟再有幾個月就要班師回朝,若非君侯一直命令他繼續北征,他早就該歸來了。”

顧笙眸色一亮,更誇張的說,仿佛是容光煥發。

她的将軍……不,即便如今,在她心中,白子卿依舊是她的少年,他那樣的倔強,但沒有令她失望,他就要回到她的身邊了。

顧笙笑了笑,第一次請求冀王一件事,她的聲音淺淡游離,好像風一吹,就會散了去,“我擔心……他回來的不夠快。”

那就見不到最後一面了。

公子蘇忍着情緒,看向了冀王。

而冀王的眼眶已經紅了,他站起身,一手拍着胸口,道:“你放心,我即刻啓程,定然将五弟盡快帶回來。”

顧笙淺淺一笑,剛說了幾句話,就沒甚力氣了。

飲了一口梨花白,她又重新倚在了軟椅上,她看見了頭頂的日光在眼前流離,可能有些乏了,漸漸閉上了雙眼……

姬夜聞訊而來,他呆呆看着軟椅上的女子,他一直以為只要困着她,她便遲早都是他的,可現在……他徹底失去了她了。

姬夜性情大變,當場就下了絕殺令,他紅着眼眶,聲音在發顫,“殺了威鎮侯!誰取他人頭,賞黃金萬兩!”

威鎮侯是白子卿掙來的爵位。

……

冀王從王宮出來,半步沒有逗留,八百裏加急趕去與白子卿彙合。

白子卿原本是領着他的軍隊班師回朝,但總覺得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已經徹底離他而去,他棄了軍隊,只帶了幾個随從,連夜起碼趕回新田城。

一路上,白子卿愈發不安,他的心髒時而慢時而快,時而又突然不動,日夜兼程,跑死了幾匹良駒,終于在半路上被人截殺。

好在冀王及時趕到,他抹了淚,沒有多說其他的,只言,“這裏我替你擋着,你快些回去吧!”

白子卿從未有過的慌亂,換馬時,一個身高八尺多的大将軍雙腿在打顫,手中的缰繩幾度落下,還是随從上前幫襯了一下,才将他扶上馬。

主子,我回來了。

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拂曉剛過,白子卿帶着他的人悄然無聲的潛入了新田城,他知道姬夜不會讓他活着,而他現在無心與姬夜周旋。

可新田城的滿目的白紗晃痛了他的雙目。

誰死了?

竟讓全城哀悼?

白子卿沒有多想,他也不願意去多想,一路潛入王宮,他被姬夜的人圍困,不多時兄弟兩人時隔三年,又見面了。

姬夜的眼眶微紅,三年時間不長也不短,卻在他鬓角染上了白霜,他看着白子卿如今挺拔巍峨的模樣,說:“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白子卿的心跳漏了半拍,選擇不去聽姬夜口中的話,“主子她在哪裏?我已經掌控楚,魯,趙三國,你若是不将主子還給我,我會直接毀了你!”

如今的白子卿已經甚有底氣,主子讓他做那些事,他就快完完全全的做到了,他要當面告訴她,他表現的有多乖,她聽了這些消息,一定會高興,他以她的名義建立了寺廟,創辦的學堂和醫館。

天下一半的人都認為他是一個好人了,他終于完成了主子對他的期許。

姬夜唇角諷刺一笑,“寡人得不到的,你以為你就可以?白子卿,寡人是不會讓你二人在一起的,永遠都不會!”

白子卿的胸口傳來一陣心絞痛,他能感覺到主子的氣息無處不在,可與此同時,他又似乎什麽都感應不到。雙手在大顫,白子卿不知道自己還在堅持什麽。

這一場厮殺持續了一天一夜,最終,姬夜死在了白子卿的長劍下,宮廷內血流成河,一時間王朝又要改天換日。

白子卿已經不知多久沒有合眼,他拖着滿身是血的身子,滿世界找他的主子。

公子蘇穿着白紗孝衣,他懷中抱着一只瓷壇,見到白子卿仿佛被鮮血浸染過的模樣,還是徹底怔住了。

白子卿看着那瓷壇,他提着劍,置于公子蘇的脖頸,嗓音無比沙啞,“她人呢?”明明猜到了,就是不願意去相信。

公子蘇顫動的身子,他緩步上前,将瓷壇遞到了白子卿的面前,“阿笙說,不想讓你看到她醜陋的一面,所以她才要求死後将屍首燒了。”

白子卿思緒放空,一瞬間,他什麽都聽不見了,仿佛一切都是開始天翻地轉,他眼前是顧笙的笑臉,還有她穿着大紅色長裙的模樣,她在對着他笑,明明就在他的眼前,如此鮮活飽滿。

他看見顧笙在朝着他招手,她還是那樣招惹人,長的就像一個林間的小妖精。

臣子們匍匐上前,呼喊着“君侯”,但他什麽都聽不見。

他的劍握在手中,突然之間反轉,看架勢是要切腹了。

公子蘇大驚,“阿笙都是為了你才死的!”

這聲音将白子卿的意識稍稍拉了回來,他雙目赤紅,一手抱着瓷壇,緊貼着他的心髒最近的地方,“你說什麽?”

公子蘇也是怕白子卿的,但他不能讓顧笙白死,說道:“阿笙為了保住你,就暗中對她自己下了反噬蠱,你所受的傷都會反噬在她身上,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保住你的命!她已經盡力在熬了,不然你以為,姬夜為何遲遲沒有殺了你!阿笙這幾年身子一日不日一日。她又不想你自責,看見她一身的傷口,所以才……讓我燒了她的屍首。你若是自盡了,阿笙就白白遭了三年的罪,你知不知道,她受傷最重的一次,血都快流盡了,為了等你歸來,見你最後一面,一直生生熬着!”

冀王已經趕了過來,他不是一個聰明人,但這幾年看着顧笙的變化,也隐約猜出了什麽。

原來是這樣……

難怪她總是無端受傷,她真是個傻姑娘,怎麽連吭都不吭一聲!

顧兄,你……你這是走了也不讓我安心麽?!

冀王竟是嗷嗷痛哭了起來,“五弟,你若是死了,阿笙就算是去了黃泉碧落也不會原諒你!這三年來,她身上大小傷痕無數,身上沒有一塊是好的!”

白子卿的手不住的顫抖,他還以為是他是天選之子,所以老天庇佑,次次大難不死,旁人不知道他一共傷過多少回,可他自己十分清楚。

心像是被尖銳的利器不斷的攪着,主子最是怕疼,那些傷口落在她身上,這該有多疼……

白子卿抱着瓷壇,像是一個孤獨的孩子,身子緩緩跪下,仰面迎着滴滴落下的雨珠,他失聲痛哭……

主子沒了,他要這天下,又有何用?!

可他又答應過主子,主子說什麽,他便聽什麽,他不能違背主子的意思,主子讓他守衛天下蒼生,他便去照做,可這漫漫孤途,他一個人如何能承受的來?

一只小手搭在了自己的肩頭,白子卿看見一個十分漂亮的孩子,他長的很像自己,孩子很沉靜,悲痛的眼神裏透着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堅強與倔強,他說:“娘親說,讓你莫要傷懷,娘親還說,讓我今後陪着你。”

……

又是一年初春,白子卿一心撲在了為民造福上,才将将二十,就已經長滿了白發,他少言寡語,除卻處理政務之外,就是帶着太子涉獵練劍,每至深夜,他就會翻開顧笙曾經沒有寄出去的書信,很多封書信上的字跡已經發毛了。

上面不太工整的字跡,卻讓白子卿百看不厭。他的手十分粗糙,一遍又一遍的在熟悉的字跡上輕撫。有些書信的字跡還算工整,可越到後來,字跡就愈發不整齊,那個時候的主子,大約已經快要熬不住了吧。

她那麽怕疼的人,該有多痛啊!

“子卿,你這輩子一定要活得順遂安康,替我游覽天下,嘗遍美食,我允許你擁有窈窕美人,但我們的兒子,任誰也不能欺,不然我下輩子一定不會放過你。”

“子卿啊,美人雖好,你切記不可縱欲,身邊幾個紅顏知己便就夠了,而且,我會吃醋的。”

“……”

夜總是很漫長,白子卿沒有獨立的寝殿,他就睡在顧笙曾經居住過的宮殿內,每晚躺下,他都會抱着顧笙穿過的火紅色長裙,他好想再看她穿一次。

每至午夜夢醒,白子卿時常會抱怨:主子,你何其殘忍,你知不知獨活有多痛苦?

主子是個騙子,說好的陪他一輩子,如今卻是天上九重,地下黃泉,芳蹤難覓。

騙子……小騙子……

夜深人靜時,白子卿實在熬不住相思之苦,有一次,他打開了瓷壇,嘗了裏面的骨灰,後來一發不可收拾,每天晚上都要嘗上一口才能睡下,這種病态的習性一直持續到了太子十二歲這年。

瓷壇裏的骨灰已經不剩絲毫,白子卿的身子突然在一夜之間就跨了。

他夜裏又開始睡不着,好不容易歇下,又會猛然驚醒,嘴裏喊着“主子”兩個字。

不出幾日,太子找他詢問治國之策時,只見他的父親懷中藏着母親的衣裳,那上面早就沒了她的氣息,但父親若是連這點慰藉都沒有,他就真的要瘋了。

“君父?”太子輕喚了一聲。

白子卿沒有任何動靜,他的眼神是睜着的,他嘴裏好像低低的說了一句話,“主子,我來找你了。”

這一年的四月,柳絮滿城紛飛,天下大定之後沒多久,晉國君侯就英年早逝了。屍首燒成了骨灰,灑入了黃河之中。

他說,他要去找他的主子,他要順着黃河之水,流經天下,一處也不放過……

(終)

作者有話要說:  PS:第一個故事結束,後面的每一個故事,男主都是同一人哦,他會漸漸恢複記憶的。姑娘們不用擔心,這是一個甜文,甜文,甜文……真的!不要打我,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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