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新認識

奧加多風沙。

風吹着鄭言的頭發, 頭發拂到幹裂的唇邊,她伸手将那幾縷發絲拂去, 隔着黃色的沙塵,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時正。

他怎麽會出現?

時正清瘦的模樣,仿佛記得,又仿佛不記得。

太久了,她在心裏算了算, 有八年了, 她都快不記得他長什麽模樣了。

她從沒想過他們會再見。

時正見她不動, 踩着腳下的石礫,朝她慢慢走去,待走到她面前, 黑色的眸子, 緊緊地盯着她。

她比從前黑了,也比從前從容了。

此刻, 他在她的眼底,沒有抓到任何情緒。

他盡量克制自己的激動, 可眼裏的光, 無論如何是抑制不住的。

兩人都沒有說話,就是站在那焦土之上, 廢墟之中。

良久。

“嗨。”她先開口, 像跟一個新認識的朋友那樣打招呼,帶了點生澀。

時正不語,抿緊嘴, 皺緊眉,一雙手,在口袋裏,捏了又捏,胸口緊了緊,望着她澄澈的眼睛,到底是抑制了自己的情緒,淡淡地笑了一下:“嗨。”

鄭言一時不知道要怎麽接下去。

于是,躲開他的目光,低着頭,踢着腳下的石礫,沒話找話:“你們的記者,怎麽樣了?”

她指的老陳。

時正剛想說什麽,背後有人喊“Alice”,鄭言越過時正,朝他身後看,是Peter在叫她。

“Alice,出事了。”Peter快速地走到他們身邊,比手畫腳地說着。

鄭言集中精神聽着。

原來是A國的記者試圖通過防線,進入核心地區,被奧加軍隊攔下,搜查了他們身上的資料後,認為A國記者黑化奧加當局,所以,要将他們驅逐出境。

情況比此前更嚴峻了。

這說明,奧加當局對媒體也是監控的,要報道更真實的奧加戰況,變得更為艱難。

“大家都在研究,有什麽可行的途徑可以進入核心區……”Peter說得有些激動,鄭言聽得入神,也在思索着,有什麽更好的方式進入核心區,于是,跟Peter一邊讨論,一邊往基地走,似乎忘記了這邊還有個人……

時正只覺得鄭言和Peter關系親密,一時沒有頭緒,想跟她再說幾句,于是有些着急地在她後面叫她:“鄭言!”

鄭言愣了愣,轉過頭來,淡淡地笑了笑:“有機會再聊。”

時正聽得出來,這句話,就像你跟一個朋友說,有機會一定再來,一定再見,但不過是禮貌性的告別而已。

Peter也看了眼站在亂石之上的中國男人,朝鄭言擠了擠眉毛:“你的朋友?”

鄭言笑笑,有點苦澀,不加掩飾,輕聲道:“EX。”

Peter有點驚訝:“哇哦。”

鄭言倒沒什麽太多的感受了,畢竟,時間過去了這麽久。

剛到國外的時候,還會想家,想他。

但是,時間一久,忙着學習,忙着讓自己變強大,她很少想起過去來。

她在國外過得很充實,有Peter在前面幫她帶路,争取到留在現在的媒體公司工作的機會,雖然也遭受過歧視,遭受過質疑,可是,她做得很好,已經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可。

時正眯着眼,看着鄭言和Peter說着進基地,整個人像挨了一棍。

鄭言和他,顯然不一樣了。

……

時正回到基地,張教授已經替老陳處理了腿上的傷,在一邊收拾藥箱。

時正過去幫忙,把剪刀,鑷子,紗布一樣一樣地放進藥箱。

張教授見他沉着臉,心中明了,笑了笑,問:“怎麽,吃閉門羹了?”

時正也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嗯。”

張教授坐到一邊,點了煙,隔着淡淡的煙,道:“以前沒看出來,這丫頭這麽敢闖。”

張教授以前只覺得鄭言是個不學無術的女學生,不好好學習,也沒一點女孩子的矜持,天天只知道談戀愛,沒想到,有一天,居然能在殘酷的戰區見到她。

時正背對着張教授,沒作聲,耐心地收拾着藥箱。

過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麽,護短,替鄭言說話:“她以前也很好。”

張教授猛吸一口煙,笑他:“知道你覺得她好。不然也不會讓你姐做了這麽多關系,就為了來這裏。”

時正走到窗前——準确來說,沒有玻璃的窗前,看着遠處的濃煙,思考着什麽。

張教授起身,站到時正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慢慢來吧。對女孩子,要有點耐心。”

雖然張教授不知道這兩個年輕人之間有着什麽樣的感情糾葛,但是,他看得出來,自己的學生,很喜歡那個女孩子。

時正低頭,自嘲地笑笑。

是要點耐心,那時候,她追了他五年,不知道怎麽走過來的。

他才剛開始啊。

……

鄭言和Peter拿着地圖,不斷地研究着突破路徑,可是,奧加軍隊,幾乎把所有路都切斷了,根本沒有辦法突破。

六天了。

大家明知道裏面發生了激烈的沖突,卻沒有辦法第一時間将戰況傳遞到世界其他地方。

鄭言忽然有點沮喪,一個人悶着頭不說話。

Peter拍拍她的腦袋,安慰她:“Alice,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鄭言點點頭,一時腦子沒有頭緒。

Peter忽然吹了聲口哨,鄭言擡起頭來,時正站在門口,臉色不是很好看。

“Hi,Doctor Shi。”Peter十分八卦,早就跟鄭言打聽,她的“前任”是做什麽的,在哪裏工作等等,雖然鄭言似乎也沒有知道很多,但是,Peter至少知道了,時正是一名醫生。

“Alice,我下去看看有什麽可吃的。”

Peter早就看出,時醫生似乎一直在尋找機會和他的小Alice單獨相處,于是,識趣給他們騰出空間來。

Peter走後,房間裏,只剩下時正和鄭言,還有外面時而升起的濃煙。

基地的玻璃都被震碎了,風從窗口灌進來,吹着攤在桌子上的地圖。

鄭言其實不太想和時正有過多交流。

但她又清楚,躲是躲不過去的。

在戰區這樣的地方,又能躲到哪裏去?

鄭言反身,用手撐了下桌子,跳到桌子上坐下,避開時正的目光,看着窗外。

時正從門口走過去,他人高,倚着桌子,站在鄭言身邊,看着桌子上被圈得有些潦草的地圖,她用筆圈出的地方,每個都很危險。

“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嗎?”他鼻子有點酸,盡量壓着聲音問,試圖和她重新拉近一些。

他能明顯感受到,她不是很想跟他交流或者接觸。

鄭言想了一會兒,輕描淡寫地回他:“這是我的工作。”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時正到底沒有忍住,伸出手來,忽然,輕輕地碰上她的指尖。

鄭言完全沒準備,猛的一下,縮回手,卻還是被時正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氣很大,握着她纖細的手腕,視線緊緊鎖在她臉上。

鄭言掙紮了一下,沒掙脫,轉過臉來,像受了驚吓,用警惕的目光,對上他的視線。

時正微微嘆了口氣:“不聊聊嗎?”

說實話,不想,她一點都不想聊。

鄭言的心緊了一下,手卻還在他手裏,耐着性子,幹脆利落:“你先放開。”

時正無奈,只好先放開了她的手。

鄭言本來以為,時正來這裏,應該是個巧合,可是,心中又隐隐覺得,世上哪那麽多巧合?

她不願意多想,跳下桌子,把地圖收起來,撇下時正,朝外面走。

從窗口走到門口的短短幾秒裏,她想了一些事,不管時正的出現,到底是不是巧合,她都不想跟他有過多接觸。

于是,背對着時正,語調平平地提了一個請求:“時正,你可以當不認識我嗎?”

鄭言一直覺得,只要她不回國,他們這輩子可能不用再見了。

所以,她從來沒想過,相逢會是什麽場面。

她絲毫沒有準備,有點慌亂,她喜歡自己現在的狀态,沒有牽挂,又有值得努力的事情。

她不想現在的狀态被打破,她清楚,盡可能避免和時正的接觸,是有必要的。

時正愣了一下,皺着眉,目送鄭言急匆匆地下樓。

鄭言在樓梯上遇到拿着食物的Peter,低着頭,沒說話,兀自往外走。

Peter搖搖頭,憑他對鄭言的了解,她需要一個人安靜一下,于是,還是拿着食物,上來找時正。

“Doctor Shi,吃餅幹嗎?”Peter覺得很抱歉,他來得很着急,沒帶什麽過來。

時正接過Peter 遞過來的餅幹,吃了一小口,還在咀嚼着鄭言的話,沒什麽胃口。

Peter見他心情不佳,開玩笑道:“Alice見了帥哥會害羞,她應該是害羞了。”

時正終于勉強笑了笑。

她确實很容易害羞,但是今天,她絕對不是因為害羞才跑開的。

Peter很好奇,因為Alice沒有跟他提起過過去。

Peter在時正身邊閑聊,問他的工作有不有趣,問他是不是第一次來戰區,問他跟Alice以前是不是同學。

“你知道嗎?我是在飛機上認識Alice的,她當時在哭,我想她大概是因為要離開她的國家,所以有點害怕,所以,我就跟她聊天……後來……”

Peter健談,主動聊起和鄭言相關的事情來。

時正一邊聽,心裏像有石頭壓着,叫他喘不過氣來。

是他親手送她上的飛機。

他想過她會哭的。

可親耳聽到這些事的時候,仿佛她紅着眼的樣子就在面前。

心一下子被提起來。

“Peter。”時正打斷Peter,“可以多跟我說一些Alice以前的事情嗎?”

Peter自然樂意之至:“當然。Alice有很多糗事,她不讓我跟一般人說……”

時正笑笑,安靜的聽Peter講着鄭言怎麽去學的新聞傳播,怎麽留在了現在的公司。

樓下有人喊Peter,他有點遺憾地跟時正告別,順便把郵箱留給時正。

“你可以給我發郵件。”

時正點頭,用手指摩挲着那紙上的郵箱地址,笑了笑。

……

第二天,鄭言一大早就聽到老陳他們那裏的動靜。

“我不走。誰都別想帶我走。這都到關鍵時刻了,你們能再派誰來?全世界都在等着機會呢。我們中國記者怎麽能撤退?小阮沒有經驗,我不放心,我得留下來。”

老陳氣呼呼說了一大串,意思就是死活不走。

阮恩站在一邊,也插不上話,老陳說的是事實,她到底還是年輕了點,空有熱血,沒有經驗。

連老陳領導都沒辦法的事,張教授知道自己說服不了老陳,也不多說。

但是,張教授得走了,他也是臨時過來支援的,還有其他任務,于是,只好沉重地看了眼時正。

時正的目光一直盯着鄭言的方向。

她倒是不講究,便衣運動鞋,頭發有些亂。

時正看着鄭言,淡淡地出聲:“老師,我留下來吧。”

張教授皺了皺眉,他不想讓時正留下來的,可眼下的情況,也沒有其他辦法,只好答應:“我回去會跟上面彙報你們的情況。”

時間緊張,張教授必須要走了,說完,便急匆匆上了一輛卡車。

待張教授走後,老陳總算笑了,瘸着一條腿,拍拍時正的肩,露出肯定的笑容來。

鄭言聽到時正要留下來,本來在做伸展運動,忽然下意識頓了頓,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運動,做完拉伸,去居民區跑上兩圈。

氣喘籲籲地回來。

時正倚着門,懶散地在門口候着她,給她遞水,問:“今天要做什麽?”

鄭言沒接水,她覺得自己昨天說得很清楚,态度也很明确。

時正不買賬,強行把水塞給鄭言,轉身,背着她,緩緩出聲:“鄭言,我可以把你當陌生人。”

鄭言以為他接受了她昨天的提議,一顆心放下了,打開水,猛喝一口。

時正又走了幾步,轉過身來,堅定地看着她,補充道:“所以,我打算重新認識你。”

鄭言的那口水卡在喉嚨處,還沒下去,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的驚訝,驚吓,時正盡收眼底,他背過身,嘴角微揚,踱着沉穩的步子,慢慢上了樓,留下鄭言一個人,有些不知所措。

鄭言,我不會再放棄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沒寫好,修改一下。

大學和都市,類似于前傳後傳的感覺。本來大學是想全部插敘的,但是,筆力不足,所以寫在前面了,再插敘一部分。

這個故事第一次在我腦中的印象,就是這段,戰地重逢的這段。

愛你們,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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