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蒙着眼,她從床上慢慢坐起來,靠着床頭。
沒有外套,只有一件襯衫,領口斜側向一旁,扣子崩掉兩顆,露出白皙的肩膀。
厲承覺得那肩膀白的紮眼,沉默端着粥,錯開視線。
但他卻下意識的想,為什麽她臉上黃,肩膀會那麽白。
辰涅挪出被子,才覺出肩膀露在外面,擡手去拉衣服。
厲承擡手過去,輕輕一挑,把被子蓋在她身上。
又低頭看手裏的碗,拿勺子舀粥,遞到她嘴邊。
動作太直接,勺子磕在辰涅嘴唇上,她看不見,側頭避開,有些慌。
厲承想了想,說:“是粥,你看不見。”又說:“我喂你吧。”
辰涅在被子裏拉好衣服,伸出手:“我自己來。”
她說她自己來,厲承便把碗送過去。
她的手在空中摸索,碰到溫熱的觸感,手心朝上去捧。
厲承松開了手。
碗是熱的,并不燙,辰涅端在手裏剛剛好,她摸到勺子,別在碗邊,低頭喝粥。
這是厲承第一次仔細觀察一個女人吃飯時的模樣,太文靜了。
她喝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可那碗那麽小,要是厲承喝,一口就能悶完,她一口好像只能喝一小點。
十分鐘後,碗終于見底,厲承還沒有回神,辰涅将碗遞過去。
厲承下意識問:“還要麽?”
辰涅手腕顫了一下。
她長這麽大,有記憶開始,從來沒有人在她吃完後再問一就,還要麽?
她發現她一直以來需要的溫存,現在竟然來自這個未知的陌生人。
辰涅突然有些想哭。
她想哭的時候一般都會哭,因為這是她為數不多可以随心所欲不計成本做的事。
但她今天沒哭,她确實害怕,但她又不想看上去更狼狽。
她于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還要。
厲承立刻站起來,轉身去盛粥,還放了些小菜。
辰涅在黑暗中仔細辨認,他沒有出門,還在屋子裏,他又很快回來,把粥遞到她手邊:“吃吧。”
他的普通話很蹩腳,辰涅要仔細聽才能聽明白,但她有一種感覺,他有特意矯正自己的發音,想讓她聽明白,聽清楚。
第二晚粥喝完,她沒有飽,但也沒有再要。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敲門聲。
那人在門外喊了句方言,辰涅僵着後背,床邊的厲承卻側頭看向外面,用方言回道:“等一下。”
他站起來,看了床上的女孩兒一眼,見她抿唇不語,便轉身朝外走。
拉開門,只留一條門縫,側身出去,又立刻将門帶上。
太陽已落山,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院子裏閃着昏暗不明的光。
霍雲山站在外頭,額頭上包着布,看着有些滑稽。
他見厲承有所防範地開門,想了想白天的事,皺眉道:“小承啊……”
厲承指了指一邊,擡步走過去,離門遠了些。
霍雲山下意識轉身跟過去,說:“裏面那個女的,怎麽樣了。”
屋檐下有幾根木柱,厲承靠着其中一根,回道:“醒了。”
霍雲山啊了一聲,渾濁蒼老的眼睛盯着厲承:“那給她喂點東西。”
厲承:“吃了。”
霍雲山想了想,把手裏的布包遞過去:“你嬸子準備的一些衣服。”頓了頓:“她先前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裏。”
厲承點頭,接過布包:“沒有放在心上。”
和霍雲山的蒼老不同,厲承個高精瘦結實,他就算靠着木柱,後背到腰也筆直地像一杆槍。
厲家男人一貫如此,厲承的父親是,哥哥也是。
霍雲山有些猶豫,但還是道:“你也猜的出來,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大家都希望你能早點安定下來生個娃。”
厲承看着霍雲山,黑眸開始展露屬于男人該有的沉穩:“那為什麽做這種事?”他不明白,他樸質的族人為什麽會選擇用錢買來一個女人。
錢可以買吃的、衣服、日常用品,怎麽可以買人?
霍雲山嘆口氣:“小承,你爸爸結婚生你哥的時候,和你一樣大。你哥早該結婚,現在都出去兩年了,村子裏大家意見都很大。你是厲家的男人,你有你的責任。”傳宗接代就是最大的責任。
厲承點頭:“我有我的責任。”但他又說:“把她送走吧,我會把錢還給你。”
霍雲山的耐心快要耗光了,有些急道:“那不行。小承,不是只我一個人花了錢,那個女孩兒,不是我一個人買的。”
厲承站直,眼睛盯着霍雲山:“不是你一個人?”
“大家一起出的錢,每家出一些。”霍雲山也不繞彎子了:“你這一年多,能相的女孩兒都相了,你一個看不上,大家都覺得,你跟着你哥,覺得山外好,所以才給你買了一個。”
聽了這話,厲承把包放在廊下,一把拉住霍雲山的胳膊,把人拽遠了一些。
他們全都瘋了!
厲家确實和別家不同,祖上建了村子,又世世代代供奉祠堂,在族人眼裏,涼山護佑他們,厲家的血脈和他們的祠堂也同樣庇佑村子。
所以讓厲承傳宗接代,是無比重要莊重的一件事。
厲承心裏明白這點,正是如此,厲兆當年離山,才引起族人的不滿,要不是還有他留山,他哥肯定出不去。
但他萬萬沒想到,村子裏急成這樣,竟然夥同起來一起出錢為他買了個女人!
霍雲山被拽遠了些,解釋說:“大家覺得你現在有點像你哥,怕你也出去,索性幫你找個外面的。”又說:“你看,山下那些鎮子裏的女人你也見過,還有你屋子裏的,和咱們山裏的有不一樣嗎?還沒我們自己的姑娘漂亮。”
言外之意,女人如此,其他也一樣,山外沒什麽好看的。
“夠了!”厲承皺眉,凝眸看霍雲山:“叔,錢不能買人。她在外面也有自己的家,她沒了,她家人也會着急。”
霍雲山愣了愣,慢吞吞說:“可是……她就是被家裏賣出來的。”
厲承愕然。
霍雲山皺眉說:“我不騙你,是真的。”
沒有家,她就沒有地方跑,也許對她好了又生了孩子,安定下來了,她也願意好好留在山上生活。
厲承突然明白了,厲家沒有長輩,厲兆不在山裏,族人鐵了心準備好讓他承擔傳宗接代的責任。
他們甚至想過,如果買來的女人有家,她會想辦法跑出去,所以他們想要的,是一個沒有家的。
厲承側眸看向那間屋子。
她沒有家。
那他送她離開,她又能去哪裏?
霍雲山最後嘆息,拍拍厲承的肩膀:“她走不掉的,你不喜歡……那也沒關系,讓她留在山上吧。”
辰涅靠在床頭,等了沒多久,聽到門被推開。
厲承提着布包進來。
辰涅謹慎地側頭。
她剛剛試着去拉後腦的結扣,拉不開,是個結實的死結。
她又聽到椅子拖動的聲音,知道是那人在床邊坐下。
黑暗中,她聽到他說:“知道為什麽要蒙着你的眼睛嗎?”
辰涅想了想,開口說:“怕我看到你們。”
厲承沉默地看她:“我想送你走,你什麽都沒看到,以後回去繼續生活,也不想你記恨我們。”又說:“什麽都看不到,反而安全。”
他原本也不想知道她的名字,他想她一走,再無瓜葛,知道了能怎麽樣。
現在卻問:“你叫什麽?”
她沒有開口。
厲承想了想:“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你叫什麽?”
“辰……涅。”
厲承沒有聽清,說:“辰念?”
她想随意吧,辰涅,辰念,都好。
他起身說:“我找人給你洗澡換衣服。”
來的是個小姑娘,聽聲音很甜,年紀應該不大。
她聽到搬動木桶的聲音,還有水流聲,不久後屋子裏安靜下來,門關上。只有咯噔咯噔清脆的腳步聲。
辰涅在黑暗中,感覺到被子被掀開,自己的手被拉住,又被拽了一下。
小姑娘會說普通話,說得很好,好奇地問:“你是哥哥的老婆的嗎?”
辰涅動了動嘴角,沒說話。
小姑娘天真地說:“我知道,你肯定就是的。”接着再沒說話。
用熱毛巾擦了幾遍,洗了頭發,再換上幹淨的衣服,身上終于利索了一些。
開門聲再次響起,小姑娘喊了一聲哥,朝外的腳步聲嘀嗒嘀嗒。
不多久,門被關上,屋子裏又安靜了。
辰涅心中的恐懼已逐漸平複,她猜進來的是那個男人。
果然,又是拖椅子的聲音。
她坐在床尾的桌邊,厲承坐在她面前。
她側耳,脖子繃出一條弧度,是在警惕。
厲承對她道:“別怕。”
辰涅說:“我不怕。”
厲承:“想家嗎?”
辰涅:“想離開這裏。”
厲承在思考。他想霍叔的話是不是真的,她又知不知道真相,如果她不知道,這麽送她離開,她回家後又會面臨什麽。
他其實可以不必想這些,她在山外的生活與他無關,直接送她離開,一了百了。
可他總覺得,不能就這樣。
而且現在也走不了,人如果是大家一起湊錢買的,這個山裏,所有人都會盯着她。
厲承擡眼看辰涅,她洗了頭發,披散在肩上,換了條黑色長褲和藍色長袖上衣。袖子不長,衣服肩膀卻寬了,領子也大,露出白皙的脖子和鎖骨。
屋子裏有溫熱的水汽味道,萦繞在鼻尖下,只有他們兩人。
厲承從未置身在這種環境中,一時有些晃神,反應過來後,立刻站起來,對辰涅道:“我出去了。”又說:“你別跑,山裏路你不認識,跑不出去。”
原來是在山裏。
腳步聲走遠了些,男人的聲音再次傳來:“床頭有鈴,有事你拉一下,我能聽到。”
經過這幾天,尤其是今天,辰涅覺得很累,身體很虛。
門被關上後,她便摸着床邊爬回去,沒敢脫衣服,合衣蓋着被子躺下。
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卻又希望那個男人會幫她,可躺在床上,她又覺得,也許他的話只是在哄騙,哄着她,讓她覺得安心了,就一天一天留在這裏。
屋子裏太近了,門外也沒聲音,迷迷糊糊的,辰涅睡着了。身體弓着,是防備的姿态。
可突然的,她被驚醒,大門轟一聲被什麽推開,很多人聚在門口,說着她聽不懂的方言。
她驚得坐起來,團起身體,縮到牆根。
門口都是女人,好像也沒進屋,就站在門口,她們說什麽她不懂,但側耳聽,屋子裏進來了一個人!
黑暗讓這一切顯得分外恐懼,辰涅下意識就去擡手去解綁着眼睛的布帶,解不開,用力去拉,還是拉不下來。
“別動!”
她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
屋子裏那個人,是厲承。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兆哥……也跟着改了姓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