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盛恬很少聽見段晏如此直接地嘲諷他人。
哪怕她日常總被段晏的“直言不諱”氣得炸毛, 但那種帶着調侃意味的玩笑話, 顯然不能與此時的情況相提并論。
以前讀書的時候, 大家在學校難免有幾個看不慣的人。
私下裏談論起來, 自然不可能說出什麽好聽的話。
但往往這種時候, 段晏都不會參與。
與其說是他心地善良不議是非, 倒不如說他對周遭許多事物都漠不關心,沒能進入他社交範圍的人, 對他而言就是路人甲乙丙丁, 一句評價都欠奉。
盛恬雖然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但從段晏的只字片語中, 多少也能猜出點端倪。
這會兒段晏現在不止言語,連眼神與動作都透露出居高臨下的羞辱意味,她當然不能傻乎乎地跳出來號召大家有話好說。
盛恬平時雖然乖巧溫和,但真要擺起架子來, 她也是個中好手。
于是她看向萬文昊,視線與對方震驚且後悔的複雜眼神對上時, 嘴邊适時揚起了一抹輕蔑的笑容。
然後什麽也沒說, 仿佛剛才只是看到了地上的一片垃圾,就不以為然地收回了目光。
“齊叔叔, 麻煩您回去告訴三哥一聲, 今天拍賣會我不高興了。”
她對齊憲的态度自然禮貌, 但話語中的不悅卻明顯展現了出來。
齊憲心領神會:“我明白。”
“謝謝齊叔叔。”
轉眼間,盛恬臉上又恢複了笑容,她挽過段晏的手, 身體若有似無地靠近了些,嗓音甜蜜道,“那我們先走啦。”
段晏向齊憲颔首告別,配合盛恬的步伐不急不徐地遠去。
眼看兩人漸行漸遠,萬文昊終于反應過來,他先朝前追了幾步,随後又倒回來拉住齊憲:“你幫我跟他們解釋一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之前不知道她是盛家的人。”
“萬總與其求我,不如多放點心思在正事上。”
齊憲已經四十多歲,看過太多不學無術的年輕人見到漂亮女孩就會動什麽歪腦筋,他抽回手,冷冷淡淡地回道:“連盛總的家人都不認識,可見你對與衆誠的合作,也沒有多少誠意。”
·
盛恬趾高氣揚地走出展館,才悄悄揚起腦袋,偷看段晏的臉色。
他的臉色依舊平靜,在夜晚的室外,也看不出情緒。
“我剛才是不是很像小說裏仗勢欺人的反派呀?”
盛恬心裏沒底,她扯了扯段晏的衣袖,軟聲軟氣地說,“這種角色以後都會混得好慘的。”
段晏:“有多慘?”
盛恬掰着手指數給他聽:“就是會家道中落,變得無依無靠,然後有天在街上會再遇到那個萬總,被他當衆打臉。”
段晏皺眉:“少看小說。”
“哦。”盛恬乖乖地點了下頭,不放心地問,“為這麽點小事就要跟三哥告狀,你不會嫌我嬌氣嗎?”
段晏用“你又在腦補什麽”的眼神看她一眼。
可惜光線太暗,盛恬沒看清。
她見段晏不說話,還以為他真的有意見,便挺認真地給他分析起來。
“但沒辦法的呀,他肯定說我壞話了對不對?我又不能沖上去打他,再說打也打不過,總不能白白被他欺負啊。”
“況且我是盛家的孩子,在外面被人欺負了還不反擊,那人家會以為盛家也好欺負。”
段晏若有似無地嘆了聲氣,他停下腳步,決定好好給她上堂課。
“第一,我沒說你嬌氣。”
“第二,你的家人把你照顧得這麽好,肯定不是讓你出來被人欺負的。”
他稍彎下腰,望向夜色中認真聽講的小姑娘,緩聲繼續道:“第三,我有錢也有能力照顧你。”
盛恬眨了眨眼,覺得他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指哪怕将來盛家真的落魄了,她也還有段晏這座堅不可摧的大山。
她難為情地捂捂耳朵:“行了,我知道恒揚市值有幾百億美元,再說就煩了。”
何況他們還沒結婚呢,狗男人就知道用這套來哄她了。
段晏輕笑一聲:“那說別的,想我沒有?”
他聲音微啞,帶着時差還沒倒過來的些許疲憊,也帶着四下無人竊竊私語的慵懶,短短的幾個字落入盛恬耳中,卻滿是親昵而性感的音調。
盛恬忍不住紅了臉:“想的。”
她擡起頭,臉上帶着自己都未發覺的期待。
這兩天沂城降溫,夜風微涼,她身上只穿着一條黑白相間的短袖長裙,在外面站了幾分鐘就感到了冷。
她躍躍欲試地擡了擡手又放下,總覺得自己開口要抱抱,好像不太矜持。
于是她只能撲閃着睫毛,希望段晏能主動點。
段晏卻只是替她攏了下長發:“我也想你。”
雖然聲音足夠動聽,但盛恬心裏還是有些遺憾。
嗚嗚嗚她也想要久別重逢的深情相擁!
那種撲到男朋友懷裏轉圈圈的浪漫情景,難道她就不配擁有嗎?
盛恬覺得自己眼睛都快眨出幻影了,段晏依舊無動于衷。
她無奈地想着,也是,畢竟段總的清冷高貴人設不能崩。
誰知這個念頭才剛剛升起,段晏就收回手,一顆一顆地解開了西裝的紐扣。
他手指修長,慢條斯理解紐扣的動作也極具藝術的美感。
盛恬愣愣地看着他,還以為劇情直往R18的方向脫缰而去時,段晏已經脫下西裝,替她披到了肩上:“外面冷,小心着涼。”
西裝上還沾着他的體溫與香水味,既溫熱又清洌。
盛恬:“!!!”
她下意識扯緊衣擺,仿佛被人下了定身咒一樣,身體僵硬得連路都不會走了。
段晏低頭吻了吻她的耳垂,微涼的唇瓣激得她一顫:“回去麽?”
盛恬愣愣地點了點頭,随即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趕緊飛快地搖頭:“我、我現在還不能走,展覽還有收尾工作呢。”
段晏:“……”
盛恬不好意思地說:“你等等我?很快的,半小時就好。”
她想了想,考慮到展館內比較暖和,只好裝模作樣地準備把西裝還給他。
段晏:“不用。”
他靜了兩秒,或許是嫌“不用”二字太過簡短,又低聲補充道,“男朋友外套,穿進去吧。”
男朋友外套……
盛恬回味着這五個字的意義,忍不住彎了眉眼。
·
拍賣會結束後,盛恬差不多耽誤了十來分鐘,她擔心連累關海旭幫她處理了份內的工作,因此回去的時候走得有點急。
誰知走進展館一看,其他人都還在清點剩下的展品,關海旭卻不知所蹤。
她拉住一個人問:“看見關策了嗎?”
“關策啊?剛才好像有人來找他……”
對方話未說完,拍賣後臺那邊便傳來“砰”的一聲!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紛紛往那邊趕去,還沒走近,就有歇斯底裏的怒罵聲從裏面傳來。
“你他媽敢坑老子!你知不知道那女的究竟是誰!”
盛恬猛的一怔。
關海旭的聲音也随即響起,相比對方的怒吼,他的聲音緊張中夾着求饒:“小萬總,有話好好說,盛恬怎麽得罪你了?你不說我也不知道啊。”
猝不及防聽到盛恬的名字,身邊幾個人都望了過來,驚訝于她怎麽被牽扯進了這樁事端裏。
而反應稍快的幾位同事,已經進了後臺去勸阻。
在一片“先生你先松手”的勸架聲中,萬文昊的聲音格外清晰。
他和關海旭是高中同學,剛開始兩人家境差距不大,成天厮混在一起,不過随着華居建材發展得越來越好,他也習慣了拿關海旭當自己的跟班。
如今被關海旭坑了一把,他一怒之下把什麽話都罵了出來。
“你不知道?你屁都不知道還有臉跟我說她被人包養!”
“說什麽做策展的女都這樣?有錢就能上?”
“老子信了你的鬼話!”
最後幾個字,萬文昊罵得破了音。
本來挺有搞笑的效果,但周圍誰也沒有笑出聲來,幾位同樣身為女性的策展人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之前叫盛恬提防關海旭的小黑也在勸架的人群裏。
他聽到這句話立刻有些慌,也顧不上這個所謂的小萬總是什麽人物了,連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同時扭頭沖關海旭說:“關策你先走!別在這兒鬧,外面那麽多人呢。”
關海旭到現在都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拍賣會結束後他本來還在展館裏處理工作,結果萬文昊忽然就臉色陰沉地找了過來。
他把萬文昊帶到清理過的後臺,不料剛一進來,萬文昊就給了他一拳。
是人都有三分脾氣,何況當着這麽多同事的面,萬文昊嘴裏還在不幹不淨地罵着,關海旭這會兒也顧不上疼,扯着嗓子回罵道:
“是,我是說她被人包養了!我叫你去打她的主意了嗎?人家看不上你,你也別跟我這在兒撒氣!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
萬文昊一聽,更加怒不可遏,被幾個人拉住還蹦起來擡腳踹他。
這一腳踹得又快又準,伴随着一句“你知不知道她爸是盛家鴻”的嘶吼,關海旭應聲摔到了地上。
四周忽然安靜了下來。
但凡在沂城跟藝術沾邊的人,誰會不知道盛家鴻的名字。
幾乎就在一瞬間,所有人都想起了他油畫大師的頭銜,以及他背後那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家族。
就在這一片寂靜聲中,盛恬慢慢走了進來。
她攏了攏段晏的西裝,筆挺得沒有一絲皺褶的西裝穿在她身上,并不會顯得累贅,反而因為她挺直的肩背與冰冷的眼神,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既豔又飒。
盛恬走到關海旭面前,站定。
之前還咆哮不止的方文昊也不敢出聲了,他以為盛恬和段晏已經走了,所以才敢直接跑進來撒野。
一想到剛才那些話全被盛恬聽見了,他就有種萬事皆休的恐懼感。
“有錢就能上?你就是這麽看待其他同行的?”
盛恬垂下眼,視線仿佛冬日的冰霜,一寸寸地割開關海旭陰暗的內心。
“別人在勤勤懇懇工作,你就用這種下三濫的眼光去打量她們。”
“難怪做了這麽多年,也只配趁我不在的時候,才把自己的策展方案拿出來現寶。”
“偏偏人家還看不上你。”
關海旭難堪地動動嘴唇:“我……”
盛恬繼續道:“當着我的面,你敢說一句不好嗎?不敢公開和人比較,只敢背地裏搬弄是非,還是個男人嗎?”
她歪了歪頭,忽的一笑,語氣變得更為傲慢,“關海旭,你什麽貨色,也配來編我的故事?”
站在盛恬身後的幾個女孩子都屏住了呼吸。
她們沒見過盛恬如此盛氣淩人的一面,甚至因為盛恬在畫廊裏這幾個月總是見人就笑,也從不跟誰生氣,大家都以為她是一個沒有丁點脾氣的姑娘。
上回鬧上微博熱搜的那件事發生後,她們都慶幸還好盛恬有段晏這個男朋友,結果如今看來,即使沒有段晏,就憑盛恬此刻戰鬥力全開的狀态,到時吃虧的還會是那個小明星。
再一想到她的父親原來就是鼎鼎大名的盛家鴻……
女孩子們面面相觑,既感到意外,又感到了一點難以形容的痛快。
誰叫關海旭那個地圖炮,也無差別地掃射了行業裏所有女性策展人呢。
盛恬沒有關注在場衆人複雜的情緒,她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展館。
作者有話要說: 當天晚上,恬恬突然從夢中驚醒:完了!收尾的工作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