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是一種很奇妙的機緣。
莎莉美術館裏放置了一架Bosendorfor的白色鋼琴,奧地利産的, 倒是不常使用, 只是平時做展覽需要烘托氛圍時會請人彈奏。
看完了畫,宋一滿開完小會,解決了之前出事的時候的歷史遺留問題。對方擔心此次事件給展覽造成不良影響從而想要停止合約, 被宋一滿一手阻止。她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那天的憤青一樣的人, 還有人亟待接觸這樣的文化, 去了解這樣的世界。
她從童小海眼中讀出了少有的渴望。那個稚嫩的孩子是那麽熱切地在捕捉着眼前關于妖怪畫的一切。
好在這次遇上的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宋一滿承諾給每個作品加保,那個人也就松了口。
她從會議室走出來,空蕩蕩的會館只剩下挂在牆上的畫。小胖子跟在她的身後,正要開口說什麽,宋一滿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她聽到了微弱的音階。
她朝着會館唯一有聲源的地方走去,腳步很輕。近了,那破碎的音階顯得格外清晰。她定睛一看, 是童小海站在鋼琴前, 高高舉着手,在敲動。
宋一滿上前去, 一把将他抱起來,放在已經調整好間距的椅子上。童小海扭頭看了看宋一滿,依舊沒說話,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他轉頭看向鋼琴。宋一滿把他摟在懷裏,防止他掉落。她看着他, 述而一笑。
“姐姐彈給你聽?”
她注視着童小海,等待着他的回應。他一個字也沒說,只是乖乖地把自己的手收了起來,從琴鍵上離開。
宋一滿小時候學過鋼琴。她那個時候覺得自己不能輸,別人家的小孩會什麽,她就得會什麽。她不喜歡鋼琴,或者說,她不喜歡那一段盲目又壓抑的童年。
可是現在好像不一樣了。
她指尖輕摁,鋼琴共振發聲。非常普通的一首歌,一閃一閃亮晶晶。她彈得只能說是流暢,可童小海,竟然好似沉浸了進去。他那小小的手搭上了鋼琴,無師自通般,跟着曲調在琴鍵上尋找着,跳躍着。
宋一滿有些驚訝,“你會?”
童小海好像全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只是彈着鋼琴,嘴角露出了一些笑意。
這笑容怔到了宋一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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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一首簡單的曲調,一部鋼琴,真的可以使人露出這樣的笑容。
她眼眶有點發熱,胸膛裏翻湧着不知名的情緒。
因為這個原因,宋一滿停下了手。她的衣袖被人扯了扯,回頭看,是童小海拽着她。他明亮的大眼睛看了看她,又去看那鋼琴,邀請她繼續參加合奏。
宋一滿拿他沒轍,笑着搖了搖頭。
童小海是個很乖的小孩。
休息日結束,宋一滿帶他去買了些用品,然後就開車領着他回月亮小屋。
宋一滿的心情還挺複雜的。
就在那門口,不少小孩都在跟父母告別。宋一滿和童小海兩個人相顧無言,直到工作人員過來,領着童小海離開。
還挺難受的。
她在想象祈游面對這樣的情況會怎麽辦。他最重要的人,卻從來不會回應他的呼喚和眼神。只能和她一樣,一言不發地看着從自己的世界裏消失,然後走進森林裏。
宋一滿嘆了口氣,她仰頭看了眼枝桠葉裏透露出的陽光,破碎又璀璨。她轉身準備離開,身後有工作人員追過來,喘着氣遞給她一張紙。
“這是小海……”她氣喘籲籲,“小海給你的。”
紙張上只有兩個蹩腳的字,一筆一劃都歪歪扭扭。
——鋼琴。
簡簡單單一張白紙,卻讓宋一滿忍不住掉眼淚了。那淚珠子就往地上落,啪嗒啪嗒地,止不住。她往車裏藏,紙條被攥在手中。宋一滿忍着,往前開了一截路。她真忍不住了。腳下剎車一踩,車停住,她坐在車上嚎啕大哭。
她哭了兩下又不知自己在哭什麽,就是最近所有的郁結都積累了起來,在這一刻釋放。哭着哭着宋一滿又笑了,覺得這樣真有點誇張。她從車抽屜裏扯出紙巾,擦幹眼淚,又扳開鏡子補了個妝。
她給祈游打電話,把人家小孩送回去,那得通知一下。
祈游正躺在床上看書,接了電話。
“辛苦你了。”他說。
宋一滿倒不覺得辛苦,她給祈游分享今天的事,“小海給了我一張紙條。”
祈游以為自己聽錯了。
“紙條?”
“你教過他彈琴嗎?”宋一滿把那天在會館的事娓娓道來。
祈游在電話那端,愣了好一會。
他從沒見過宋一滿口中的小海。
這些年他一個人扛,不火的時候得跑各種通告。小海的護理費很高,他要給他好的生活。好像匆忙之中反而忘了,小孩到底需要什麽。
祈游覺得口中有些發澀。
“你們彈了什麽?”他冷靜地問。
宋一滿覺得有點奇怪,“小星星。”
祈游苦笑。
他一直覺得小海不能和他們溝通,原來只是因為彼此的頻道不同。他在回應着他。
小星星,是祈游在他小時候每天都彈給他的。那個時候他說不上多喜歡這小孩,爸媽都還在。就好像日行一施,陪他在鋼琴前玩一會。
他什麽都不說,可他什麽都記得。
電話裏那端的呼吸聲變得綿長。
宋一滿沒有挂斷電話,于是兩個人都能聽到彼此世界的聲音。宋一滿這邊傳來的森林的鳥雀鳴叫,風吻過樹葉後的沙沙作響,輪胎碾破枯枝的咔嚓聲……祈游的心一下變得柔軟而不可控制。
“下次,我們一起去接小海吧。”他淡淡地說,“帶他去彈琴。”
“好。”
祈游側頭,醫院裏的白色窗簾正在翻飛,不知何處而來的信鴿于外撲騰翅膀。而那帶來的是夏日與愛的訊號。
他就在這個瞬間,想到了和宋一滿終老。
宋一滿直接把車往她媽公司開,按這個點,羅女士估計還在跟別人唇槍舌戰。
管門的人認識她,就算她沒有牌照,也給她開了後門,送她進去。宋一滿一路殺到了二十三樓,羅知棋辦公室在這一層。這才剛出電梯門,還沒往裏走幾步,就聽到羅知棋在訓人。
“上個月的報表為什麽做成這樣?”
“南部的營銷總額也不對,我難道沒有告訴你們要整理好送上來?”
“說了多少次,控價要符合市場條件。”
宋一滿歪着頭往裏瞅了眼,羅知棋正毫不留情地大殺四方。她看上去很精神,好像什麽毛病也沒有。宋一滿彎了彎眸,踢了踢背後的牆壁,很小聲。有人耳朵尖,刻意走過來看了一眼,見是宋一滿,大松一口氣。
“宋一滿小姐!”那人故意大喊。
宋一滿覺得好笑,佯裝生氣,那人穿得西裝革履,卻給宋一滿鞠躬求饒。大夥都把她當羅知棋的滅火器。
還有人八卦,“宋小姐,你和那個明星談了多久了啊。”
“結不結婚呢?”
宋一滿還沒說什麽呢,羅知棋就出了一招河東獅吼。
“看什麽熱鬧呢?”她眼神威懾力十足,“還不都去做事?”
各個都作鳥雀四散開,宋一滿和羅知棋對視,後者領着她去自己的辦公室。
“今天怎麽來了?”羅知棋是真詫異,“來之前也不叫人打個電話。”
“順路過來看看。”宋一滿簡單地說。
羅知棋知道這丫頭這句話十成都是假的。她對這些商業上的事半點興趣也不感,弄得她只好找個職業經紀人來負責這些。等她百年,留給宋一滿的就是股份。她的女兒,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不然她這打拼半輩子要死要活的,給誰用啊?
羅知棋想的得出神。
“媽!”宋一滿見她這樣,也忍不住打斷她。
羅知棋瞪她,又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說吧,找你媽幹嘛?”
宋一滿也不知道怎麽開口,羅知棋就開始了自我發揮。
“打算跟祈游私奔,前來彙報我?”
“要結婚了?”
宋一滿哭笑不得,“媽,你還是少看點臺灣言情小說。我要真私奔,還用得着來找你?”
羅知棋想當然就說,“那你不得找我來要錢?”
……。
仿佛是有些道理。
也不開玩笑了,提起祈游,羅知棋問,“他身體怎麽樣?”
“好着呢。”宋一滿借着杆子爬,“你呢?”
“我?”
“你的身體。”
羅知棋一時安靜了,宋一滿看着她,眼神裏都是不容拒絕。“不打算告訴我嗎?”
羅知棋嘆了口氣。“怕你擔心。”
“媽。我不擔心你,我擔心誰?你是我媽。”宋一滿捕捉到羅知棋臉上的皺褶,再貴的粉都沒遮住。她也嘆氣,“接受治療了嗎?”
羅知棋擺擺手,“還沒到那一步。”
宋一滿正色,“不行。你必須現在給我去醫院。”
“阿滿!?”羅知棋真沒見過宋一滿這麽認真。
“叫我名字也沒用。”宋一滿開始替羅知棋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去。”
羅知棋可不幹,“我這還有事還沒做完……!”
宋一滿瞪她,“你是ceo還是員工啊?半天假都騰不出來?”
得。
那就去呗。
羅知棋臉上不高興,心裏卻被管得美滋滋。
兩母女不知道,網絡之外,一場風雨正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