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宋一滿下飛機就收到了來自祁游的消息。他真的很激動,很高興, 連着給她發了好幾條消息。
Qiyou:姐姐, 我要去試鏡了。
Qiyou:在等結果。
Qiyou:好像……成功了。
Qiyou:[語音]
宋一滿戴着藍牙的無線耳機,點開了播放。
“阿滿。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匡四導演讓我出演他新片《殺人犯》的男主角。我好開心啊阿滿。我一定要讓你第一個知道這消息。”
小孩。
宋一滿面上嫌棄,心裏卻是滿滿的暖和喜悅。祁游這樣, 分明就是在乎她的表現。
宋一滿:恭喜你呀。
她不過是剛把消息給他發過去, , 馬上就接到了他的來電。
“姐姐, 你下飛機了?”他聲音裏有藏不住的激動。
“嗯。”宋一滿一邊彎腰把行李從輸送帶上取下來,她拉着箱子,滾輪在地上流暢地發出聲音。
“可惜我不能來接你。”祁游聽起來有點失落,“我這邊走不開。匡導和葛執慧在談合同,晚上……”
“小游啊,匡導找你。”電話裏傳來有人呼喚他的聲音。
“不好意思,麻煩你跟匡導說一下。我馬上就來。”他重新回歸到和宋一滿的對話上,“阿滿。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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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滿拉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緊了緊, 她深呼吸, 平靜自己的心情。
“先去忙吧。”她笑了下,“我也不是什麽小孩子。不用接機。”
迄今為止收到的這份心意, 已經是最為珍貴的禮物了。
她還想着要不回家拿出她五星級米其林廚師的本事給祁游做個西餐,私人醫院那邊就給她發了消息。還得虧是上次她帶着羅知棋去醫院是看到牆上的二維碼後掃碼綁定的,能夠實時更新醫療信息。羅知棋最開始的B超檢查結果為右乳實性結節,3.3x2.5x1.8cm,醫生當時建議立刻手術, 哪曉得羅知棋跟個沒事人一樣一拖再拖。宋一滿跟着她去的時候主要是做核磁共振檢查,她走之前又給羅知棋預定了穿刺檢查。穿刺一般來說3-5個工作日才能有結果,正好就趕上她從美國回來的時候。[注1]
這不,醫院馬上給她發了消息。
【親愛的宋女士,你預約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穿刺檢查為惡性,初步診斷為乳腺癌多發性腫瘤,腋下無轉移。我們誠摯地建議你盡快來醫院複診,并且進行下一步的治療。】
宋一滿這一下感覺天都塌了,日月無光,整個世界昏天黑地。
她真有點頭暈,也不知道是葡萄糖缺失還是過于驚恐導致大腦缺氧。她愣是扶住那個行李箱才堪堪站穩。宋一滿在原地停滞好一會。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告訴自己,沒什麽的,宋一滿,現在乳腺癌的痊愈概率高達80%。羅知棋不會有事的。
可是心跳還是停不下來。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
她給羅知棋打電話,電話響了得一分鐘,那邊才有人接通。
“媽——”宋一滿這一聲裏藏了太多東西。她是羅知棋看着長大的,她們之間有比血緣更加濃厚的羁絆,那是屬于兩位不同時代的女性對于彼此創傷的凝望。她們的傷口大多來自同一個男人,她們相依為命地抵抗流言蜚語。偏偏是這種時候,這種宋一滿已經有了“我得到了全世界的幸福”的錯覺的時候,羅知棋開始承受苦難。
羅知棋的聲音聽上去很鎮定。
“阿滿,媽想去醫院一趟,你陪我?”
宋一滿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脆弱。
“好。”她想都沒想,直接答應,“我現在先去找你,然後我們一起去醫院。”
“不用。”羅知棋冷靜地排兵布陣,“我這邊還有個會議。你不是剛下飛機?那邊還有飛機轟鳴。你先回家放行李,我們直接醫院見。”
都到這時候了,她還拿出的是對待商業危機那一套。
宋一滿又想起她們倆個人最難熬的時候。
那時候宋爸剛死,豺狼虎豹都盯着她們家的財産。不少人都口口聲聲地說,女人養不了家,也管不了那麽大一個公司。羅知棋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家的門,又回娘家求了多少次,終于拿下了一輪新的融資。羅知棋總是喝酒應酬到很晚。那個年代,幾乎所有人都對結婚生子的女性懷抱着不信任和惡意,為了擺脫這些枷鎖,羅知棋必須比平常人更努力認真,手腕更強硬。宋一滿小時候的家長會總是沒有人參加,她跟沈惠子就是倆個同病相憐的小獸。沈惠子爸媽寵她,可就連校門都不願意駐足片刻,現在想來,那時候她們都應該察覺出的,那不是愛,只是縱容。沈惠子要什麽,他們給什麽,除了愛。宋一滿又想,她估計就是在那段日子裏開始依賴段宏,他像個可靠的大哥哥,總是跟在她的身邊。雖然他和沈惠子老是吵架,互相看不順眼,但彼此都願意為了她佯裝平靜,或者暫歇戰火。
也是因此,宋一滿答應了段宏的交往請求。
她那時候太小,還沒分清喜歡和依賴。
只是覺得,好像有個人陪也不錯。
沈惠子還跟她開玩笑,說如果以後她和段宏真結婚了,估計她一輩子都不會踏進他們的家門。
玩笑還沒冷卻,宋一滿跟沈惠子就逮着段宏跟一女孩在校門外摟摟抱抱。沈惠子沖上去就是要扇人耳光,嘴裏罵着你這個□□敢綠我姐妹。宋一滿倒是冷靜,把她攔住,問段宏,這誰?
段宏也答不上來。
太奇怪了。
他還沒從以前和宋一滿的相處模式裏轉換出來。
他那時候也不會愛。
見他支支吾吾,宋一滿心下了然。她也不失落,也不難過,居然還松了一口氣。她跟段宏就此分手,兩個人也拉開了一些距離。雖然說,在段宏的努力狗腿下還是好朋友,但跟最親密的時候比起來,已經不一樣了。
她腦子裏一下湧出了很多信息。
“女士,你還好嗎?請問你需要幫助嗎?”航站樓的工作人員湊過來詢問。
宋一滿白着一張臉,搖了搖頭,笑起來的時候脆弱又堅韌。
“我很好。”
她打不到車,很焦急。祁游不能叨擾,沈惠子沒有國內駕照,襲小棠就更別提了,她只會在漫畫裏和大腦中開車。沒轍,她聯系段宏。
段宏吊兒郎當開着項目策劃會,一接電話,馬上鯉魚打挺沖出會議室。他接到宋一滿的時候,天正在下雨。不大的那種,只是很陰沉,雲都往下壓,叫人沒法喘得過氣。段宏上來就幫忙幫她把行李箱往後備箱放,又打着傘拉開車門,讓她先上。
“怎麽去醫院?”段宏看着導航上的目的地,有點疑惑。
宋一滿望着窗外,雨滴在車窗上緩緩下落滑出痕跡。她把指尖貼上去,除了冰涼和冷硬,什麽也捕捉不到。
知道她現在是什麽都不想說,段宏也不再多問,只讓司機開車出去。
一路向西。
宋一滿的行李箱還擱在段宏的後備箱裏,她一早去了醫生的病房裏等待。羅知棋來的時候,被拉着去換了病號服。宋一滿主動前去幫忙。那病號服是白色的,祁游也穿過。宋一滿彎着腰給面前的女人扣上衣扣,羅知棋全程都很鎮定冷靜,除了現在。宋一滿敏銳地察覺了她的肩膀在顫抖,她也不敢擡頭,伸手擁抱住了這個女人。
“阿滿,如果媽媽說,媽媽也怕,你會不會失望?”羅知棋很輕聲地問。
宋一滿那個瞬間眼淚就憋不住了,是真憋不住了。可她不能哭。她偷偷拿手背蹭掉眼淚,笑着搖頭。
“怎麽會。”她把羅知棋抱得更緊,“我永遠都不會對你失望。”
是羅知棋給了她嶄新的人生,告訴她,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在愛情之中,更是如此。所以她媽媽沒錯,她沒錯,誰都不需要為宋爸爸的懦弱承擔後果。
宋一滿和羅知棋都是那種要強太多年,以至于連脆弱和需要,都有些不敢表達的女人。好在,她們在改變。
等羅知棋換好衣服出來,她們開始了和醫生長達半小時的交涉。主要是宋一滿一直在詢問情況。
根據穿刺檢查,羅知棋被确診為惡性多發性腫瘤,腋下無轉移,并且不适合做保乳手術。因為她的腫瘤不僅體積大,位置還貼近乳/頭和皮膚表層,只能接受全切治療。慣常用來治療癌症的化療也不适用于羅知棋,醫生說,多發性的病症靠化療并不能很好控制病情,最主要的任務還是要先切除病患位置。這也就意味着,羅知棋如果同意接受手術,那麽她将會失去一半的乳/房。
醫生還算體貼,特意補充說,只要在bra裏穿戴填充物,從外看其實沒什麽異樣。他擔心女性對此感到焦慮。
羅知棋确實也挺焦慮的,不管什麽樣的人,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她好不容易完完整整活了大半輩子,沒過個十幾年說不定就能入土為安,現在卻要她從自己身上直接割裂一塊肉出來,還是那麽重要的部分。她一時下不了決定。宋一滿也沒辦法替她做決定。
她雖然很想一口答應下來,好。她想對醫生說,就算是切除,只要能保證她媽病症痊愈,那他們都做。
但是這樣會不會太自私了?
那種疼痛和苦難都不是她在承受,是羅知棋在承受。自此,別人異樣的目光,也是羅知棋自己承受。不是沒有辦法,去國外辦安定死,或者等日子一天一天熬,放縱死亡襲來,不失為一種辦法。
羅知棋沉默了很久,此刻,在這個女人身上顯示出非凡的堅韌來。
“最快能安排多久的手術?”她攥着宋一滿的手,捏得她發疼。
醫生給了答複,“明天上午。”
羅知棋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我明天沒會。可以。”她有問了些七七八八的問題,宋一滿一直沒說話,也插不進話,最後就聽到羅知棋問了一句,“醫生,那我今晚能就先住醫院嗎?”
“媽?”宋一滿以為自己聽錯了。
羅知棋拍了拍她手背,在聽到醫生确認的答複後,舒心地笑了。段宏一直在門外等着她們,見她倆出來,特尊敬地詢問出什麽事了,宋一滿懶得跟他多說,她沒那個心情,她現在只是很詫異一件事。
“今天晚上住醫院?”她再次确認。
羅知棋點了點頭。
“那我陪你一起吧。”宋一滿想得很好,“我睡沙發也行,應該也有陪床,我……”
“阿滿。”羅知棋沒有松開牽着宋一滿的手,“媽沒事。媽就想一個人靜靜。”她看向段宏 ,“小段,你把阿滿帶回去。”
“我不走,我要留在這。”宋一滿的态度很堅決。
羅知棋的态度同樣堅決。
“你必須走。”她不想讓宋一滿看到她崩潰的樣子。
段宏被夾在中間,沒辦法做抉擇。有人來領羅知棋往辦好入住的病房走,羅知棋跟他們說再見。宋一滿也沒跟上去,就站在原地看着羅知棋的背影。那個瞬間,她忽然有一種無力感,面對生命力遲早會離開你的事物,你無法掌控。她開始發了瘋的想念祁游,又擔心他正在面臨事業的關鍵,于是只是簡單地拿出手機,給他發了一則消息。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對于宋一滿來說,愣是删減半天才鼓起勇氣發出去。
宋一滿xi:好想見你。
消息發出了。
宋一滿停滞了兩秒,沒動作。手機很安靜,群聊的消息在不斷地“+1”,和他的對話窗口卻是十分安靜。她也說不出什麽心中是什麽感覺,沒有到失落的程度,就有些空。她應該善解人意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作勢要把手機收起來,電話響了,是他的專屬鈴聲。那天早上,他拿着她的手機逼她換的。
姐姐,接電話啦。
宋一滿看着那晃動的接聽按鈕,不知所措。
段宏看不下去,直接幫她接通了電話,又遞給她。
他沒遺漏電話裏的那一聲,“你在哪?”
很着急,很擔心。
很愛她。
宋一滿在報地點,段宏側頭看着她。他忽然好想抽根煙,只有煙霧才能說明他此刻的心情。他看到宋一滿在電話接通那一霎那的安定,他意識到了,這種安定從來不會出現在他身上。他說着愛她,可是就連懷抱都不敢給予。
段宏釋懷地笑了下。
“我陪你等他過來。”
他想見他一面。
不是以老板的身份,是以過去的情敵,今後的陌生人。
注1:此處即後文的檢查流程與病症征兆是參照知乎,非原創。
-此為手動分章-
祁游趕來的時候,宋一滿和段宏正在停車場附近。宋一滿坐在車裏發呆,段宏站在車外,靠着車點了個煙,叼着抽。霧寥寥。
祁游跟段宏沒見過幾次,倒是常常在微博上看到過。他早些時候還把他的微博從頭翻到尾,就是為了找宋一滿的照片。他們倆青梅竹馬關系好,他知道。但是段宏喜歡宋一滿,他現在才知道。
宋一滿提着行李朝着他走過來,段宏站在他身後,那個眼神,跟祁游從他身上割掉了一塊肉似的。疼,又不得不放手。
段宏也沒說走過來跟祁游唠兩句,他們倆隔空對視,一個瞬間,男人的戰争就結束。宋一滿撲進祁游的懷裏,段宏扯了扯嘴角,轉身關上車門。司機一踩油門,他走了。
他還打了電話,同意了之前葛執慧說過的事。他們想出去另立門戶,葛女士資本和人脈很足。她認為祈游繼續待在這個公司沒有什麽更好的發展。想要從合約改成合作。
祁游是有點酸,但他也知道現在不是酸的時候。
他抱着宋一滿,揉了揉她的腦袋。
“抱歉,我來晚了。”
宋一滿一個勁兒搖頭,不說話。
“發生什麽了?”祁游很耐心地詢問她。
宋一滿憋了很久,終于找到了一個人完全可以傾訴。她想也沒想,就把事情告訴了祁游。
“我媽她……”
後面的故事祁游在無數的劇本裏見過,真切地發生在自己愛的身上的時候,疼痛又變得那麽真切而深刻。
“我不想讓她一個人在這。”宋一滿就這點執念了,“我想陪陪她。”
雖然那醫生挺專業的,也說了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可是萬一呢?假如,假如今天就是最後一面。如果今天她沒有陪在羅知棋的身邊,很多年後再想起來,難道不會後悔莫及嗎?
“是阿姨想一個人待嗎?”祁游替她挽起碎發,又擦了擦她紅紅的眼角。他笑她,“之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愛哭。”
不經意的一句話,卻讓宋一滿窺見了自己的改變。
好像真的是這樣。
她以前很少哭。
會哭的小孩有糖吃。
能哭也是一種幸福。
祁游帶着她往醫院走,邊走又邊說。
“阿滿,你想過沒有,如果這真的是阿姨想要的呢?她不是逞強,只是遵從自己的內心。”他的聲音很沉穩,“有時候一廂情願的照顧,說不定也會給別人造成困擾。”
任何人在任何時刻,都不應該被任何愛捆綁。
宋一滿倒吸一口涼氣。
“這樣如何?”祁游朝着她調皮地眨眼,“我有個辦法。”
“什麽辦法?”
一小時後,宋一滿拉着祁游走出醫生辦公室。
……
這舊病複發的戲碼你倒是挺會演啊。得虧醫生是個四十歲的阿姨,見了祁游那張臉就樂呵呵的,又聽他苦情吐露一番演員事業的不容易,松口給他們下了能住院的單子。
也就是這私人醫院平日裏床位寬松,宋一滿才不願意跟着祁游這樣胡鬧呢。這再怎麽着也不能浪費公共醫療資源,宋一滿有一回去北醫三陪人做急診檢查,那一溜的無床位的老年人的慘狀,她真不願意再回想第二次。
跟祁游住進病房的感覺還很奇妙,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法子,要到了羅知棋旁邊的房間。他倆手忙腳亂地把宋一滿的行李箱推進去,做賊一般。
“現在安心了嗎?”祁游擱那收拾床,非要把那床鋪的褶皺給捋平。
宋一滿也不說話,她坐在房間裏的椅子上半天,熬不住,又站了起來。
“我出去看看。”
祁游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呢,宋一滿就跑出去了。
她站在羅知棋的房門口,踮着腳從玻璃那看。她沒把遮擋的簾子拉上,稍微用點心,就能把裏面的情況看清。
羅知棋站在窗邊抽煙。她身材很豐腴,立在窗邊,月光勾勒出的剪影映在了宋一滿的眼底。她忽然覺得自己或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羅知棋,這個名義上是她媽媽的女人。她身上藏了太多過去和故事。又或者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彼此了解。
她在想什麽呢?
宋一滿不知道答案。
她偷窺着那支煙一點點燃燒,猩紅色的火星變成了白色的灰。羅知棋手腕抖動了下,灰散在窗外的黃昏裏。漫天的橘吞噬過來,烈焰一般席卷,雲層被風吹得快速波動,雨又再次下了起來。
羅知棋立在那,也不關窗,任有風雨往裏打。她像座雕塑,從不懼驚擾。宋一滿轉身背靠着門,不想再看下去。
哪知道一轉身,碰見的是祁游。
“你怎麽在這?”她壓低聲音,往周遭看了看。
祁游覺得莫名其妙,“我為什麽不能在這?”他聲音也很低,配合她。
他往裏看了一眼,對宋一滿說,“你要在這守一晚上?”
“不知道。”宋一滿挺洩氣的,“感覺幫不上忙。”
或許在羅知棋眼底,這是她一個人的戰鬥。
她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祁游正要說什麽,兩個人身邊的門把手轉動起來。不好!祁游立刻把宋一滿摁在牆邊,然後用自己的病號服環抱着她作為遮擋,頭一埋,又是親的姿勢。門開了,有人從旁邊走過。兩個人都屏息等待着聲音的離開。祁游悄悄回頭瞥了一眼,走了。他拉開隔壁的門,把宋一滿帶進去。
“她發現了嗎?”宋一滿很緊張。
祁游也不知道。他放開懷裏的女人,搖了搖頭。
這一放開,又方覺不好。
宋一滿穿得吊帶,挺法式的那種。她瘦高瘦高的,這種搭配挺适合她。可是剛剛那麽一折騰,吊帶的衣帶直下垮,好看的鎖骨和流暢的肩頸線全部都暴露。最重要的是,那裙子又往上卷了卷,小腿勻稱又細,戳中了祁游的不受控脆弱的點。
要命。
真的要命。
明明這種時候不該起心思的,明明應該當個和尚安然度過這個夜晚。祁游覺得自己這樣真有點不行,太禽獸。他受不了了,轉頭進了衛生間。宋一滿還挺奇怪,他一進去,那水聲就嘩啦啦,可熱水器也沒聽見被打燃。
“水是涼的。”她提醒他。
祁游心想,老子要的就是冷水。
“涼的好。”他說,“涼的清醒。”
-此為手動分章-
祁游出來的時候,宋一滿就趴在床板睡着了。他輕嘆口氣,把她橫抱起來,放在床上。要抽手的時候還被她拽着,似是在說不要離開。睡着的她眉眼之間都藏着郁結,祁游心疼,拇指指腹撫上去揉了揉,總歸是散開了些。外面的雨還在下,比早時要烈要迅猛,跟砸人沒什麽兩樣。這麽鬧騰,宋一滿睡得卻安詳。
他守在她的身邊。
直到門被輕輕敲響,他去開門,羅知棋就站在門口。她往屋內看了一眼,宋一滿正睡着呢,于是她把祁游拉了出去。有什麽事外面說,別把她寶貝女兒吵醒。
祁游有點小尴尬,畢竟這事是他提議的。
羅知棋這句話憋了好一會了。
“怎麽着?把我女兒捂起來就以為我不認識了?我瞎嗎?”就算生了病,她都還是那麽氣勢十足。
“阿姨,我——”祁游手足無措。
羅知棋又上火了,兇他,“都說了多少遍了!別叫阿姨!”
真,真叫媽啊?
祁游怎麽感覺,這一聲叫出去,挨打的是他。不叫呢,挨打的也是他。
“睡着了?”羅知棋問。
祁游明白她是在問宋一滿,點頭。“好像挺累的。”
“剛回國就來跟我折騰這一遭,不累才怪。”羅知棋嘴上嫌棄,但祁游怎麽聽怎麽覺得聽出了絲絲炫耀。于是他也沒說話,靜候太後的下一道命令。
“抽煙嗎?”羅知棋從病號服裏掏出一盒煙,晃了晃,又說,“你別跟阿滿說。她不知道我抽煙這事。”
“我不愛抽。”祁游如實回答,但他見羅知棋臉色一變,又随機調整答案,“但我能抽。”
羅知棋抖出一根煙,那是酸奶爆珠。倆個人往吸煙區,此刻,無人,除了他們。兩個人的影子都投在牆上,随着被風吹動的燈在晃。
“我本來沒想治的。”她開始吐露心聲,“覺得沒意思。”
她掏出火機,點燃煙,又把工具丢給祁游,祁游接住。
“阿滿也都二十七了。我也老了。”羅知棋眼神有些寂寥,她用指尖掐開了爆珠,“我大半輩子,也沒什麽朋友,就光撲在公司上了。這賺的錢越多,越不知道怎麽花。唯一欣慰的是,讓她就算什麽也不做,也能好好活。”
“我跟那些老頭不一樣,對這玩意兒沒有執念。”羅知棋吸了一口氣,吐出煙霧,“阿滿也不想繼承我的公司。挺好。”
“我本來都覺得我這樣走了也差不多了。”她笑,“感覺活夠了。再活下去,公司得有人叫我老不死的。”
“但那天你發微博之後,我就想了很久。我覺得吧,還有點盼頭。想看阿滿接下來的人生會發生什麽,還老想着,要是我的寶貝閨女又被人欺負了怎麽辦?跟夫家鬧不愉快,婆婆不好相處,老公不是個東西。那不行啊。我得活着。她那麽小小一個就來到我懷裏了,這麽大了都,我還不能放手。我就在想啊,是不是我這個當媽的,控制欲太強了。太依賴女兒了。”羅知棋苦笑了下,“今天她說想陪我,我想也沒想拒絕了。我挺開心的,可是也挺害怕的。害怕今天再跟她待一晚上,明天死神來帶我走,我也不願意走了。我活了一世,終于還是有點什麽留戀的了。”羅知棋眼中的淚光閃爍,“我挺開心的。”
祁游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阿姨。我基本沒爸沒媽,家裏只有個弟弟。所以阿滿不會在夫家鬧不愉快,她婆婆不會欺負她,他老公也會愛她,很愛她。”祁游把煙滅了,認真地說,“在你眼中,我現在可能還配不上阿滿,或者不能給她幸福。但是阿姨,我可以的。我還年輕,我還能再闖。我馬上要拍大導演的戲,我會抓住這個機會。我會成為很厲害的演員,我會給她……”
“她不缺錢。”羅知棋輕飄飄地說。
祁游苦笑,“我知道。”
但他就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你才二十三,你現在就定下一個女孩,你不後悔?”
祁游搖頭,“這有什麽好後悔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多少人一輩子還不遇不到一個對的人呢。他二十三就遇到了,這件事是人間大幸。
“以後的世界,還有很多誘惑。”
“她就是我拒絕誘惑的理由。”祁游說,“是愛給了我确定的勇氣。”
羅知棋見她都說了這份上了,他都不動搖,心下又對這個年輕的男人多了幾分認可。她看手上的煙快抽完了,忽然又很嚴肅地說,“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她這麽認真,搞得祁游跟如臨大敵似的。
“您,您說——”
跟丈母娘狹路相逢,這感覺,誰試誰知道。
羅知棋特好奇,“你有沒有認識比你還帥的男明星?女兒找個這麽帥的,我這個當媽的,不能輸啊。”
我,我信了你的邪。
祁游微微一笑,“阿姨,做人做事還是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太難的事,不要挑戰。”
羅知棋心想,這厚臉皮的樣子,還真是有幾分她的親傳。
-此為手動分章-
第二天早上,宋一滿很早醒來,還得裝作根本沒有在這睡一晚上,特意從行李裏找了衣服換上。祁游配合着她演出,只字不提昨晚跟羅知棋的長談。
一大早,先是麻醉師找羅知棋簽字,又是手術主刀醫生過來在羅知棋胸前的手術區域劃線。冰涼的筆在肌膚上勾勒出印記的時候,羅知棋和宋一滿才真的清晰的意識到了,這一側的乳/房即将消失。
羅知棋忽然說,“醫生,兩邊能一起切嗎?”她爽朗地笑了下,“這光切一邊,不勻稱啊。”
醫生看她還有心思開玩笑,也跟她樂起來。又問她,“昨晚是八點之後沒有再進食了吧?”
“嗯。”
“晚上十點之後沒有喝水?”
羅知棋又點頭,她又問,“真不能兩邊一起切?”
醫生這才意識到,她沒開玩笑。
她是真想一刀切平。
宋一滿沒轍,哄她,“媽,咱先就切一個。”
病變的只有一個。
羅知棋也不說什麽了。她開始了長達幾個小時的空腹等待。宋一滿害怕自己的焦慮傳染給她,什麽也不說,拿了本書坐在一邊看。祁游陪在她的身邊。
其實切除手術不是什麽高風險手術,醫生已經無數次強調了,這是個簡單的外科小手術,屬于常規操作,風險不大,并不威脅到主要的髒器。可是宋一滿就是擔心,她怕羅知棋喊疼。
快到中午,手術終于開始。麻醉師領着羅知棋走了,祁游和宋一滿被攔在手術室外。那有一排小椅子,還有個大屏幕,用以提供患者手術在進行中/或者完成手術的信息。
整整三小時,手術全程祈游都把宋一滿的手握着。
羅知棋被推出來的時候,穿着電視裏那種綠色的衣服。宋一滿看了一眼她的胸前,那不平整,忽然空蕩蕩的一片,讓她有點想哭。她不敢上前,怕驚擾羅知棋,偏偏羅知棋清醒得很。她憔悴地笑着,跟宋一滿打招呼,“好久不見啊。”
是啊,好久不見。
明明才三小時,就跟過了三輩子。
羅知棋被帶到休息室,專門負責她的護工在交代注意事項,祈游聽着。宋一滿被醫生拉出去談話,她很緊張。
“手術很成功。”醫生寬慰她,“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堅強的病人。”
“我媽她,還需要接受化療嗎?”宋一滿最關心的是羅知棋的病情。
癌症比較麻煩,乳腺癌又比較妖,容易反複出現。擴散是最難搞的,早期只要切除病竈原點,基本都能痊愈。羅知棋屬于早中期,要不要接受後續治療,比如化療放療,都要看情況,聽天由命。
“我就是想和你說這件事。我剛剛手術的時候給你媽做了前哨淋巴活檢查,暫時沒有發現其他病變。當然,具體情況還要看術後三到五天的情況。”
“您是說……”
“恭喜你,宋女士。你的母親很有可能就此痊愈。”醫生怕宋一滿太高興,又補充,“不過就算這樣也不能掉以輕心。必須按時體檢,按時吃藥,健□□活……”
話還沒說完,那醫生老頭就被宋一滿抱住。
“謝謝你!醫生!”
她雀躍地說,又原路返回。醫生愣了愣,笑着搖了搖頭。
宋一滿見着祈游,真的是直接跳進了他的懷裏。祈游接住她,兩個人因為慣性還原地轉了圈,特像偶像劇。
“這麽開心?”祈游看着她的笑臉,問。
宋一滿沒有遲疑,點頭歡快地嗯了一聲。
“醫生說我媽可能就沒什麽大問題了!”宋一滿摟着他不撒手,和他分享今天最大的喜悅,“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傻瓜。
祈游看着她想,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不過他也裝傻,問,“多開心?”
“就超級無敵的那種開心,最最最開心!”
她又往他懷裏蹭,腦袋拱了拱他。“你開心不開心?”
祈游還特認真的想了想,“有件事,是有多不開心。”
“什麽事?”
“怎麽不叫我來接你?”祈游認真地說,“你打個電話,我就會過來。簽合同有葛老師就行。”
看他那樣,宋一滿懂了。
“你該不會是吃醋吧?”
她以為男人會推卻一番,哪知道他卻理所當然地說,“是啊,我吃醋。”
他又湊近她,問,“這麽酸,你沒聞見?”
宋一滿笑嘻嘻地說,“我跟段宏沒什麽。”
“跟他沒關系。”祈游認真起來,“我是希望你可以打擾我。”
不要顧忌是不是時間不對。
不要擔心會不會惹他厭煩。
祈游嘆了口氣,“是不是我不夠愛你,所以才讓你沒什麽底氣和安全感?”祈游真的在反省這個事,因為他一直覺得,如果自己的女人太懂事,不麻煩自己,反而是自己的愛沒表達到位。
他沒給她就算你折騰全世界老子也能給你撐住的底氣。
“看來以後我要每天說一遍很愛你。”祈游看着宋一滿的眼睛,“你說好不好?”
宋一滿不樂意了。
“不好。”她說,“萬一你讓我養成習慣,又哪天不說,我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