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姜湄在無聲的哭泣。

空曠的花園裏，與洋房內的燈火通明不同，這裏光線昏暗，月光傾瀉，朦胧又隐秘。

穿着白裙的女孩蹲在灌木叢旁，身形單薄，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秦逾明走到她面前，看到地面上一點一點淩亂的水漬。她低着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你哭什麽？”

淡薄的聲音在幽靜的花園裏響起，顯得尤為清晰。

姜湄茫然擡頭。

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色西裝之上是一張冷漠的面容。他俯眼看着她，眼睛裏沒有一點感情，深邃平靜。

姜湄蹲在他腳邊，擡着頭與他視線相對。

巴掌大的小臉上劃出兩道淚痕，杏眼通紅，鼻尖小巧，下面是嫣紅的唇瓣。

她茫然的望着他，目光被水浸過的清透，盈滿了天邊的月色清輝。

她沒有說話。

“你哭什麽？”秦逾明又問了一遍。

他的聲音太過冷靜平淡，将姜湄從悲傷中拉回了冰冷的現實。

姜湄似乎忘了眼前這個是她一直懼怕的人，她看着他冷漠的眉眼，眨了眨眼，開口叫了一聲：“秦大哥。”

聲音還帶着些嗚咽。

秦逾明只是平靜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繼續。

但姜湄沒有再說話，只是仰着頭望他。

目光接觸，姜湄竟難得的沒有躲避。

她太難過。

在這漫長的沉默中，姜湄終于反應過來。她擡手擦掉臉上的淚水，彎起嘴角，生硬的露出一個淺笑，然後說：“我沒哭，我只是……只是吃多了，有些難受而已。”

她提起自己的裙擺，低頭說：“秦大哥，我先回去了。”

一邊說一邊快速的想要站起來，有些慌亂的，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她始終低着頭，不願意讓人看見自己的狼狽。

但是，小腿處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一下傳來，姜湄一下沒站穩，身體倒向一邊。

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她。

手臂被他牢牢的抓在手裏，姜湄有了支撐點。

她回頭，看到他依舊平靜的眉眼，有些艱難的開口：“我……”

她的臉上還是一片濕潤，甚至是在她胡亂擦拭之後，整片臉頰上都顯得淩亂而不堪。

秦逾明沒有再問什麽，只是伸手遞給她一方手帕。墨藍色的手帕方方正正在他修長的指尖，遞到姜湄面前。

姜湄默了兩秒，伸手接過，垂下眼睑，低低的說了一聲：“謝謝。”

她擡手擦掉臉上的淚水，動作并不輕，淺淺的妝容被一并抹去，露出素淨的小臉。

秦逾明始終扶着她，用恰到好處的力度給了她一點支撐，讓她不至于狼狽摔倒。他也始終安靜，給她足夠的時間。

姜湄擦好眼淚，手帕被她緊緊的捏在身側。她輕輕動了動被秦逾明握住的手臂，輕聲道：“秦大哥，謝謝你，我……我該回去了。”

她又不在看他，眼睑低垂着，不知在想什麽。

秦逾明很快放開了她的手臂。

“你的裙子髒了。”他說。

姜湄低頭去看，過膝的裙擺早就沾滿了灰塵，白色的禮服，一點點痕跡便顯得特別明顯。而姜湄的裙邊上一圈都是。

姜湄站在原地，有些無措，她什麽都沒有帶出來，沒有辦法叫席藝出來，她又不能直接這樣進去。

也沒辦法直接回家，她是和哥哥一起來的。但是她現在并不想見到他。

姜湄心中絕望又無奈。她的視線轉到秦逾明的身上，壯着膽子開口：“秦大哥，能不能麻煩……”

“你想進去還是回家？”沒等姜湄猶豫的把話說完，秦逾明果斷直接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回家。

她想立刻回家。

“回家，我想回家。”姜湄說。她幾乎沒什麽思考，只想着迅速離開這個地方。

秦逾明點了一下頭，然後朝外面走去。

姜湄還有些愣的站在原地。

秦逾明走了兩步，回頭看她，“不回家？”

他的聲音清冷，不像是疑問更像是肯定。

姜湄低着頭，跟上他。她沒有了思考的力氣，像個沒有生氣的洋娃娃。

一步一步跟在他的身後。

“秦總，您好，我是劉佳，我爸爸是劉氏的董事長。”

一個女人含着笑走到了兩人的面前，擋住了去路。

秦逾明的腳步停頓一下。

姜湄沒有防備，一下撞到他挺直的背脊上。

她踉跄了一下，站穩之後，看到前面的女人。她很快俯下眼，乖乖的站到旁邊，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秦逾明餘光看到她低眉的模樣，眉間微不可聞的皺了一下。

女人見他沒有說話，以為是不拒絕的意思，便也沒有理會旁邊那個看上去十分落魄的女孩。

她就是剛剛想要和秦逾明打招呼的女人，在會所內看到他不見了，便找到了屋外。

正好是絕佳的獨處機會，她這樣想。

雖然現在多了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髒兮兮的女孩，但她這樣沒有存在感，劉佳絲毫沒有感覺到威脅。

她甚至不覺得兩個人是一起的。

她又揚起一個平日裏魅力十足的笑，聲音嬌柔輕笑：“秦總，久仰大名，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喝一杯？”

“沒有。”

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直接幹脆的拒絕。

女人臉上的笑僵了一下，但她不放棄，她又笑了一下，重新開口：“秦總，我想你可能誤會……”

秦逾明沒有再開口。他只是掃了她一眼，眼神淩厲冰冷，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劉佳莫名覺得心一抖，話語一下止住，咬了咬唇，讪讪離開。

人走了之後，秦逾明的眼中恢複了平淡。他擡起腳步看了眼站在旁邊的姜湄，說：“走了。”

聲音低了一些。

姜湄默默跟上。

出了會所門，門口的侍應生看到秦逾明出來，連忙想上前開門，卻被他一個眼神制止。

他伸手拉開了車門，對姜湄說：“上車。”

姜湄沉默着進去。

侍應生看到這一幕，連忙低下了頭。

等秦逾明上車之後，侍應生才規規矩矩的關好了車門。

姜湄手裏還捏着那方手帕，她的眼睛依舊通紅，低垂着眉眼，不說一句話。

“地址。”秦逾明淡聲開口。

車內寂靜了幾秒，姜湄才反應過來問的是她。她輕聲報了地址。

還是之前那個地方，并沒有搬出去住。

說完之後，姜湄又不在開口。她腦子又亂又無助。她時而想到沈易知和韓梓楠抱在一起的畫面，又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麽，稀裏糊塗的坐上了車。

她沉默着，不知道怎麽辦，只是被人牽着走。

有鈴聲響了兩下，秦逾明接起電話。

“走了。”

他看了一眼姜湄，說：“我帶姜湄回家。你跟他哥哥打個招呼。”

“你解決。”

說完他挂了電話。

姜湄聽到自己的名字。她雖然很難過，卻還是怕給別人造成麻煩。

她微微側頭，對秦逾明說：“秦大哥，我是不是麻煩到你了？”

她的眼睛明亮，眼中還帶着未消的愁緒，又有歉疚。

秦逾明的手輕叩在扶手上，淡聲：“是很麻煩。”

他這麽一說，姜湄頓時緊張，局促不安的說：“那，那我先下車好了，秦大哥不用管我的，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秦逾明看着她，擡了下眉，“你怎麽回去？”

“我……我打車。”姜湄說。

“你有錢嗎？”他問。

姜湄手指一縮，才意識到自己什麽都沒帶，除了這一身髒亂，她什麽都沒有。

她眨了下眼，一瞬間對自己感到深深的失望。

沒有哥哥。

傻傻的上了車。

連自己在做什麽都不知道。

她從來沒有做好過一件事。

從小到大，讓爸爸媽媽失望，讓爺爺失望。

現在，連哥哥也要離開她。

姜湄低下頭，手握成拳放在腿間。

她又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有一滴水滴在她的手上，又劃進指縫。漸漸的，一滴滴，掉的越來越多。

秦逾明沒等到她說話，卻又等到她的眼淚。

他輕皺了一下眉，聲音聽起來似就更加冷冰：“你……”

姜湄聽到他明顯帶着情緒的聲音，以為他生氣。她擡起頭，臉上又帶着之前一樣的淚痕，她開口，哭腔明顯：“對不起……能不能麻煩秦大哥把我帶回去……我以後一定不麻煩秦大哥……對不起。”

這次是真的哭了，抽泣聲一聲接着一聲，眼淚也掉的停不下來。

秦逾明向來沒有應付過這種場面。

在姜湄的第一滴眼淚掉下來的時候，他有些無措。

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淚，怎麽會又因為他的一句話開始掉。

她的哭聲越明顯，他越感到無能無力。

不同于商場上的各種問題，他都可以完美解決。

這次，秦逾明無從下手。

他頭一次這樣煩躁，因為她。

好在車子終于停下，司機下車打開了車門。

秦逾明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他開口：“到了。”

聲音一如的平靜，聽不出什麽。

姜湄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她不想變成別人的麻煩和困擾。

她很快下車，對着秦逾明彎了一下腰，說：“謝謝秦大哥，對不起，又麻煩你了，以後不會了。”

以後不會了。

聲音很沙啞，卻又很堅定。

胸口的煩躁更加明顯，秦逾明沒說話。只是看着她走進了屋內，才讓司機開走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