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魯坊鄉大多數人家用的還都是黃燈泡，電線扯的長且不結實，燈的質量也不好，刮風下雨都會壞。
來的人是香姨，給李然說了一聲，又去外面給李然媽媽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李然受人之托，也沒再停留，外面的天已經開始昏暗，他沒在說什麽就出去了。
童翊看着他出去，原地發了一會兒呆開始玩手機。
朋友圈裏同學各種出去旅游，尤淼也發了這裏的好景色，還配圖了第一天去學校的照片。
童翊沒有發朋友圈的習慣，看了一會兒就退出來了，然後看到了聊天框裏學長的信息。
問她考慮好了沒有，要不要加入基地，大二開學小組的項目就開始了。
消息是一天前的，她那時正心煩意亂，也沒回複。
不能再往後拖了，總要有個結局。童翊做了決定，然後一本正經的編了一條短信發了過去，拒絕了學長的好意。
發完短信，她像是心裏了了一件事，渾身都輕松了起來。
童翊揣着手機出去，打算找點吃的，剛出門看到李然在一個大貨架前站着。
童翊：“你怎麽還沒過去？”
李然回頭：“哦，我剛才幫我媽打了點水，正準備去呢。”
他手裏拿一個碩大的手電燈，但現在看好像有點不好使，一閃一閃的，李然擡手拍了兩下，然後燈徹底滅了。
李然原地站着愣了兩秒，童翊問：“還有別的嗎？”
李然：“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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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翊無奈道：“那走吧，我手機上有手電。”
李然朝她看過來，眼神有點不可思議。
童翊：“怎麽？不想讓我去啊......”
李然搖頭：“沒有啊，走吧。”
兩人出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才剛剛八點多，已經堪比都市的深夜了。
路上也看不清，童翊想打開手電，卻發現手機只剩百分之十的電了……
童翊只好關了手機，不然一會兒燈泡沒法修了。
路上童翊沒怎麽說話，她還在想如何給父親道歉，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她之前太任性了。
一路安靜，快要過河的時候，李然突然停下腳步了。童翊一臉疑惑跟着他停下來，卻聽李然問：“你還生氣？”
童翊：“？？？”
這孩子是一根筋嗎？
童翊失笑，她之前心裏确實梗着什麽，但也不至于到現在都耿耿于懷吧。
況且，就算她前一秒還有那麽一點點點點生氣，他這話一問出口，她還有什麽好生氣的？
“我不生氣了。”
李然固執：“真的？”
“真的。”
李然不依不饒：“ 那你說不生氣可要說話算話。”
童翊這次徹底笑出來了：“好，算話，我不生李然氣啦。”
黑夜裏，涼風吹過，他們誰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暖意萦繞四周。
李然沉默了片刻，沉默到童翊就要往前走的時候，他突然說：“那你拉着我吧。”
童翊：“嗯？”
李然：“太黑了，你上次這麽走就摔倒了。”
童翊一怔，想起第一次他在黑夜裏拉她回來的場景。
她的心驟然狂跳起來，而後別扭十分，但她來不及思考，伸手：“好。”
她在黑暗裏觸碰到李然的手，像第一次一樣握了上去。
記憶中柔軟如綢緞的感覺再度襲來，李然眼角一跳，這次沒猶豫，回握了回去。
兩人到了香姨家的時候，他們都在小屋裏呆着。李然打眼掃了一下，說：“應該不是電線的問題，估計燈絲壞了。”
香姨迎出來，看見童翊，熱情道：“這是支教的老師？長得可真好看呦！”
童翊不好意思笑笑，李然接過話頭：“工具在哪？”
“這兒呢這兒呢。”
童翊打開手機裏的電燈，白光瞬間在黑暗裏散開，香姨被刺的眯住眼鏡：“诶呦，這什麽電燈這麽亮啊。”
童翊：“這是手機上自帶的。”
香姨湊到童翊旁邊，好奇十足的盯着她的手機看了一會兒，想摸又帶着怯意，怕弄壞。最後感慨：“我還是頭一回見這種手機呢。”
童翊跟着李然進去，說：“你還會修燈泡啊？”
李然嗯了一聲，香姨卻大肆解釋起來：“小然會的可多了呢。他要是能上你們城裏上學啊，以後肯定是個科學家，我給你說啊，他學什麽都是看一遍就會，聰明的不得了，我們家孩子有他一根頭發聰明就好喽。”
李然被誇的十分不自在，低聲揶揄：“沒有，我就是喜歡玩兒。”
童翊卻聽的樂呵，調侃：“是嘛，那你可真厲害。”
李然一臉通紅，趕緊跑到燈泡下去了。
童翊也不再逗他，跟着他一起上去，拿手電給他照着。
燈泡的燈絲斷了，李然好像對這種活輕車熟路，把燈罩一摘，雙手各自忙活着操作，嘴裏咬一根小螺絲刀。
童翊就充當個燈座的作用，閑來無事開始打量李然。
一看她就移不開目光了。
她又在李然臉上看到了那副認真專注的神情。
見他聽課的時候是這副神情，見他玩兒魯班木的時候也是這幅神情。
他幹起正事兒來簡直像換了一個人，那副傻乎乎的樣子無影無蹤，看起來倒像是……
童翊腦子裏突然蹦出來四個字
霸道總裁！
………….........
媽呀，她到底在想什麽............
“歪了。”
“啊？”
“你照歪了。”
“哦哦。”
童翊趕緊把手電舉正，深吸一口氣立地成佛。
手機上的電量一點一點下降，轉眼就剩百分之三了，童翊問：“好了嗎？”
李然：“快了。”
童翊目不轉睛的盯着他手上的操作，拿下鑷子，鎢絲觸碰的那一刻，昏黃的燈光驟然亮起，在刺眼的白燈下顯得溫柔可人。
與此同時，童翊手機裏最後一絲電終于耗盡，一亮一滅之間，他們的眼睛都晃了一下。
等童翊适應了光亮，看到李然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燈光暖黃，李然看着燈下的童翊，忽而笑了。
“你真好看。”
童翊呼吸一滞，仰頭看着李然，男孩笑容溫潤，目光清涼。
這燈，烤的人真熱。
————
香姨給李然拿了兩個香瓜，倆人一人抱一個回家了。路上童翊問他：“你什麽時候學的修燈泡啊？這可是個技術活。”
李然：“之前家裏燈壞了有人來修過，我學了點。”
童翊想起香姨的話，問他：“見了一次？”
李然：“兩次吧。”
兩次就學會了？童翊忍不住犯嘀咕，這孩子聰明的過分了吧。
路上李然又打了幾個噴嚏，說話也軟了下來，童翊覺得不對勁，問他：“你真感冒了？”
李然：“好像吧，以前淋雨都沒事兒的……”
童翊擡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一陣發熱。
到了家童翊直接讓他來自己屋，剛才給他吃了點簡單的感冒藥，這會兒弄了幾只蓮花清瘟來。
李然坐的挺乖，坐在床上吃藥，看着童翊收拾東西。
童翊手機已經自動關機了，充上電把ipad拿出來查郵件，李然第一次見這種電子設備，之前第一次見智能手機的時候就又驚又奇，這會兒更是目不轉睛。
“這個是什麽？”
童翊随口回答：“平板電腦。”
李然見她忙着看郵件，也不打擾，等童翊忙完了擡頭才發現李然一直盯着她手裏的平板。
童翊走過去坐他身邊，說：“這是電腦的便攜版，可以看電影，打游戲，寫東西，而且你摸他就會動。”
李然伸手躍躍欲試。
童翊把平板推到他面前：“試試？”
李然的手在屏幕上輕點一下，菜單欄就動一下，他越點越興奮，活像發現了新大陸。
童翊好多應用都被他點開了，幹脆直接打開一個游戲讓他玩兒，是她最近正通關的紀念碑谷。
“給你玩個游戲，這個是考驗人立體空間想象能力的，你看......”
童翊說着給他示範了一遍，李然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屏幕，精致的畫面，先進的科技，悠揚的音樂，還有設計巧妙的旋轉圖形，所有的一切都讓他徹底癡迷進去了。
童翊把平板遞給他，到了自己一直琢磨不透的一關，李然一根手指笨拙的擺弄幾下，然後一轉。
童翊甚至是幾秒後才反應過來的，她當即興奮道：“連上了連上了！可以往前走了！你太棒了！”
她興奮着，卻發現李然一動不動的看着屏幕。
“怎麽了？”
李然回神，看了童翊一眼，然後搖頭：“沒事。”
他關了平板還給童翊，剛才的通關不僅沒帶給他一絲興奮，反而整個人的暗淡了下來。
童翊不解：“你有心事嗎？”
李然側着頭，一直沒說話，童翊隐約能感到這些新奇的東西觸碰了他心底的某跟弦，但卻無法确定。
李然終于開口，語氣裏是無奈：“真好啊，可惜以前從來沒見過。”
以後也不會有。
可望不可即，多殘忍啊……
童翊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李然又搖了搖頭：“沒有這些也行，要是那些孩子能像你一樣一路上到大學也行。”
童翊依然語塞。
李然終于發出了最後一聲感慨：“我們真的太窮了。”
空氣凝滞，童翊看着李然的惆悵的樣子，心裏格外難受。
她一直以為他單純的像個小孩，而他卻總讓她意外。
認真的時候氣場全開，這種時候又會為那些孩子可惜。
可童翊不是神，面對這樣的問題她也無能為力。
沉默了一會兒，她終于開口：：“李然，你一定要走出去啊，你那麽聰明，到了外面的世界肯定前途無量。”
李然苦澀的笑了一下，說：“嗯，我打算明年就去打工了，不在鄉裏呆着了。”
童翊：“那你要是出來了，可以來找我。”
李然目光在童翊臉上頓了一秒，輕輕搖頭。
童翊：“為什麽？”
李然：“北京太遠了，我去不了那種地方，我最多也就去縣城。”
又一個殘酷的事實被他輕飄飄的說出來，童翊徹底啞然。
命運啊，身不由己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李然低着頭，一聲不吭。誰也沒有說話，陷入一種壓抑的沉默中。
他想到什麽，忽然擡頭，眼裏是止不住的失落：“你這次走了，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童翊對着他的目光，心裏驟然一跳。
按照命運固有的軌跡，他們的人生可不就是擦肩而過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