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肆拾陸
“這可如何是好……”蔡安焦急地在原地踱來踱去,縣衙的幾個屬官坐在下首,面上俱是一副愁苦之色。
不怪衆人如此焦慮,皇帝将要來旻山封禪,勢必要在府駐跸,在這節骨眼上,縣裏發生如此大案,若能趕在聖駕到來之前破獲,自是皆大歡喜。若是不能,屆時聖上問起來,這衙門裏的一幹人等可就要倒黴了。
一接到邸報,蔡安就被陳平叫到府衙千叮萬囑了一番,此時兩人也顧不得什麽政見之争了,首當其沖的要事是一定要破獲這件案子,蔡安便将邪教的猜測告知了陳平。
“茲事體大,你此話當真?”陳平也被駭了一跳,自古以來,巫蠱厭勝就是最為當政者厭惡的東西,而邪教更是已成組織的存在,傳到民衆耳中,當會引起恐慌,若被今上知曉,就算案子順利破獲,當地的主官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消息一定不能洩露出去,”陳平目光陰沉,“案子要破,真實的案情卻不能上報。”
蔡安大驚失色:“大尹,僞造案情可是大罪。”
“縱是再大的罪,能抵的過你我二人失察,致使邪教在治下生根的罪名大?”陳平狠狠瞪了蔡安一眼,“蔡明府,你究竟是想丢了這烏紗帽,還是想犯點不大不小的錯誤?”
陳平說的沒錯,失察之責,在聖上即将駕臨府的關頭,實在是太重了。他們二人,一個在府為官多年,一個又是案發之地的直屬治官,聖上若要追究起來,誰都脫不了幹系。而僞造案情,只要保密的當,誰都不會知道孔家滅門案是邪教作祟。
可是……蔡安忍不住偷瞥了陳平一眼,陳平不知道,辦案的那位展郎,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他只好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說自己要回去斟酌斟酌,自然又被陳平以嫌惡的目光看了。但蔡安這會兒什麽都顧不得了,他原本就是個老實人,能力平平,家世平平,所可取者,就是身上的一點迂直。罷了罷了,不過一頂烏紗帽,丢了也就丢了,大不了帶着娘子女兒回鄉種田。
不過案子還是要破的,所以蔡安一回縣衙,就将展還星召來詢問案情,可是接二連三地都是不好的消息。
在謝小蠻的幫助下,展還星帶人順利地去抓到了那個出現在孔家靈堂上的人,可是還沒來得及審問,此人竟然服下毒.藥自盡。而與邪教有關的馬興婆,在當初因為在董家行騙被抓後,繳納了贖金就被釋放,再去搜捕她,她已音訊全無。
海捕文書雖然發了出去,寄希望于快速找到馬興婆明顯是不現實的,展還星帶着手下挨個排查兩個邪教成員周圍的人,還是一無所獲。
案子到這裏,陷入了僵局。
那邊廂,三個女人加一只貓的繡鋪開張了。
繡鋪走的是中高端路線,所以鋪面在城北。顧昭特意請了一天假,帶着謝小蠻去給杜桐娘站臺,沒想到在鋪子裏見到了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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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雨不好意思地沖着灰貓打躬作揖:“神貓婆……神貓小娘子,都怪我嘴快,給您惹了麻煩,小子給您賠不是了。”
原來當日董家的錢財被衙門追回來後,董雨和街坊閑聊,就說此事是神貓的功勞。其實他不過是說個玩笑話,心裏清楚這事和謝小蠻沒太大關系。可惜說出口的話被人一傳再傳,不知怎的就傳成了神貓治好了董母的糊塗病,還把那害人的馬興婆吓破了膽,那老婆子才主動去縣衙投案。
之後就有了婦人帶着孩子上門求助,進而引發顧家被堵門的亂子。
董雨一直到不久前才聽說了顧家的遭遇,他心中愧疚,随即上門賠罪,恰好那天謝小蠻不在家,杜桐娘見這孩子實誠,又問清楚他家裏出事前是在布莊做夥計,于是就聘請他來繡鋪幫忙了。
這也算是雙贏的好事?見董雨低着頭,還等着自己回應,謝小蠻矜持地在他腦門上拍了拍,算了,本喵大人有大量,不計較。
她蹲在櫃臺上,來來往往的人就見一只灰色的胖貓兒神态睥睨,有人經過想摸摸她,她把腦袋一偏,小眼神就跟刀一樣嗖嗖地飛過去,一副脾氣不是很好的樣子。
灰色的貍花貓不常見,這般與衆不同的,就有人想到了最近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的神貓。
眼看着圍觀的人好像越來越多了,顧昭趕緊把謝小蠻從櫃臺上拎下來,鋪子裏很忙,他一時走不開,只好低聲在灰貓耳朵邊說:“從後門出去,前邊就是王府,晚上我去接你。”
謝小蠻在他手背上蹭了蹭,長尾巴一甩就溜走了。不想被好事之人注意到,她只好撿僻靜的地方走。
這就是做名人的感覺?走到哪都有人關注,路人給的小魚幹不敢随便吃,更怕突然有人冒出來要把自己抓走。唉,胖貓兒忍不住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做喵難,做名喵更難。
“嘿,這貓竟然還會嘆氣?”
一個爽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謝小蠻頓時吓了一大跳。
晉王妃無奈地笑了笑:“哪裏是嘆氣,怕是噎住了吧,”她柔聲喚道,“饅頭,快過來。”
謝小蠻站在圍牆上,這才注意到街面上的那輛黑漆馬車紋着晉王府的紋飾,溫氏掀開車簾,素白的纖手朝她招了招:“趕巧了,我帶你進府。”
灰貓應聲跳下牆頭,乖乖地走到馬車前,順着車轅爬上去。車廂旁是一匹高頭大馬,馬上的騎士就是方才說話那人。身形秀挺,眉眼含笑,最重要的是,她是個女人。
“這貓是五娘府裏的?”
晉王在衆兄弟中行五,此人管晉王妃叫五娘,難道也是蕭家人?
溫氏含笑輕撫着謝小蠻的背脊:“不是,她也算是我們家的貴客了。”
說話間,車隊已到了王府,馬車直接駛進二門,那馬上的女子也換了頂肩輿坐着,一路進了後院,蕭曈蕭昀并幾個妾室早已在屋前侯着。蕭昀強忍着撲向母親的沖動,跟着衆人規規矩矩地行禮,倒是蕭曈一見那女子,頓時露出一副見鬼的神情,連行禮的動作都僵硬了起來。
“這就是阿昀了吧,”女子走上前,“你怕是不識得我。”蕭昀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女子轉而朝蕭曈伸出手,小男孩渾身一抖,下意識想往後退,硬生生忍住了,憋着包子臉任兩只素手在自己臉上揉來搓去,“阿曈也是,大半年沒見,你倒是胖了。”
我哪裏胖了……默默地在肚子裏為自己辯解,蕭曈憋屈地吐出五個字:“七姑婆婆好……”
姑姑姑,姑婆婆?!
蹲在一旁的謝小蠻目瞪口呆,如果蕭曈不是在罵人的話,那這個女子就是……
溫氏随即走過來摸了摸蕭昀的腦袋:“二郎,還不快向你七姑婆婆問安。”
蕭昀明顯也被震驚了,這麽年輕的姑婆婆,她有三十嗎?
他只在很小的時候在京城待過,不過也知道皇室裏确實有這麽一位姑婆婆。
太宗最小的女兒城陽大長公主蕭娥,今上的小姑姑。大長公主在先帝繼位時還在襁褓裏吃奶,雖然是先帝的妹妹,可以說是被當做小女兒養大的。等到先帝駕崩,她升級成大長公主,雖然是做人姑姑的,年紀倒比侄兒還小。
這位輩分奇高,偏又年紀奇輕的大長公主最是肆意,趁着皇帝來旻山封禪的機會提前出京,打定主意要在府好好游玩一通。
她長途跋涉而來,不說好好休息一天,而是拉着兩個小屁孩讓他們給自己講講城裏有什麽新奇事,蕭昀一指謝小蠻:“新奇事?饅頭啊,她最近可出風頭了。”
謝小蠻和小白一左一右趴在軟褥上,都在昏昏欲睡,聞言頓時有中槍之感。關我什麽事,熊孩子,你可別再給我找麻煩。
蕭曈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竟然也跟着幫腔:“沒錯,饅頭可是只獨一無二的貓,七姑婆婆,我保證您聞所未聞。”
兩個小孩子一番添油加醋,把趴在地上軟成一灘的胖貓兒差點沒形容成神仙下凡,大長公主含笑聽着,挑一挑眉:“這麽神奇?那她能不能跟我說話?”
她語氣裏的不以為然實在太明顯,謝小蠻一聽就不樂意了。此時,婢女們恰端了幾碟細點過來,謝小蠻搶先跳上桌子,先把蕭昀愛吃的棗泥山藥膏扒到他面前,再把蕭曈愛吃的如意卷兒推過去,然後是小白每日的零嘴,剩下的幾碟子她一股腦都攏到自己爪子下,雄糾糾氣昂昂地瞪着大長公主,毛尾巴翹得老高。
“饅頭生氣了。”蕭昀憋不住笑了起來,促狹地朝大長公主擠眼睛,“我說她聰明,您還不信。”
相處了這半日,他也看出大長公主小孩子心性,言談間便很是親昵随意。
大長公主被激起了脾氣:“好貓兒啊,還敢跟我甩臉子,”走過去想抓謝小蠻的下巴,被貓兒伸爪子一把按在桌子上。她把手抽出來,又被按了回去,抽出來,按回去……如是再三,連大長公主都笑了起來,“脾氣這麽大,這貓到底是誰養的?”
“是阿昭。”
兩小兒自然又把顧家的情況給描述了一遍,蕭曈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往顧家的麻煩上引,大長公主笑了笑:“你小子,是不是打着主意要算計我?”
蕭曈大窘,皇帝要來府,城裏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忙着迎駕,府尹家裏的宴會取消,拜托江庭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此時見到大長公主,蕭曈就把主意打到了她頭上。若是大長公主能為了饅頭發話,分量自然比陳平要重。所以他才附和蕭昀把謝小蠻好一通誇,就是為了引起大長公主注意。
可惜他這點道行,在大長公主面前真是圖樣圖森破。大長公主倒不生氣,左右閑着也是閑着,就想了想:“想讓我幫忙也行,你們不是說她聰明嗎?讓她幫我找個人,找到了我就幫她。”
找人這種事,難道不是應該讓狗出馬……默默地吐着槽,謝小蠻還是跟着大長公主去了她的房間。只見她吩咐随行的侍女從箱子裏拿出一卷畫,展開一看,灰貓目瞪口呆。
卧槽,畫裏的人……不是展還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