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柒拾肆
完蛋了,露餡了,怎麽辦!
內心瘋狂咆哮着,胖貓兒蹲在桌子上,依舊是一臉無辜的表情。謝小蠻知道大長公主不是無的放矢的人,如果沒有确鑿的證據,她是不會忽然攤牌的。問題是……她想得到什麽?
“你是只聰明的貓,不,”說完這句話後自覺失言,蕭娥不由笑道,“你是個聰明的人,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說罷便揮手示意屋裏的人都退下去,偌大的一間內室裏,只餘下一人一貓,安靜無比。
謝小蠻的心裏七上八下,四只爪子緊緊地蹬着桌面,平日裏那條柔軟靈活的尾巴下意識地繃得緊緊的。
“別緊張,”蕭娥想伸手摸摸她,卻被胖貓兒一閃身躲開了,心裏一嘆,蕭娥知道自己此舉會讓謝小蠻心生芥蒂,還是道,“我本意不是想要挾你,只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我便幫你保守這個秘密。”
什麽事?謝小蠻自覺有點薄面,但什麽事還需要大長公主求到一只貓面前來?
“大郎遲早會被廢,”蕭娥一開口,便是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我無力阻止此事,只希望你能在那時候幫他一把,讓他至少有命活下去。”
等等,公主殿下,謝小蠻有點反應不過來,我只是一只貓,你都辦不到的事,我怎麽能辦到?
蕭娥卻笑,那笑容苦澀中帶着無奈:“你可知你家中遣散的那個丫鬟為什麽會在我手中?”
這件事謝小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之前便想,此事要麽就是機緣巧合,要麽就是大長公主一開始便盯着顧宅,所以在顧宅遣散下人後,将其買下,進而打探消息。可……大長公主跟顧昭無冤無仇,幹嘛要做這種事?
“盯着顧宅的不是我,是阿星。”
展還星?!謝小蠻大吃一驚,兩只貓曈瞪得溜圓。
蕭娥嘆了一聲:“你不知道,顧小子可能也不知道,幾年前開始,阿星就派人在暗中關注你們家了。”
其實是從七年前開始的,那年展還星不辭而別,大長公主氣得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後來才千方百計打探到展還星去了城。她一開始以為這只是個随意的選擇,直到後來她無意中發現展還星在派人監視顧家,順藤摸瓜地查下去,才知道展還星之所以隐姓埋名去了城,正是因為顧家。否則,他怎麽住哪不好,偏偏住在了顧家對門。
可是,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麽,蕭娥并不知曉。
她心裏已經有一個隐隐的猜測了——第一次見到顧昭時,那孩子讓自己熟悉的面容。雖然随着年歲漸長,顧昭的五官日益張開,并不再像那個人,但蕭娥聯想到展還星的身份,聰慧如她,怎麽會沒有猜到那個讓人驚駭的真相。
可她不能說,也不願說。
大概做了這皇家的人,一顆心便也随之冷硬了吧。所以她冷眼看着名為侄子,實則算是撫養她長大的先帝駕崩,而他的兒子被逼到如今這般地步,她也什麽都不能做。
最無情者,乃是帝王家。
蕭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殘留着一絲尚未泯滅的良知,終究不忍心大郎被逼死。但她沒有辦法,即便她是尊貴的大長公主,也不能在有朝一日,蕭曜廢掉時,求那個最終的勝利者留下蕭曜的一條命。因為她姓蕭,為了讓自己不被新帝猜忌,她只能避嫌。
所以在得知了謝小蠻身上的秘密後,她求到了一只貓的頭上。
其實她求的不是謝小蠻,是顧昭,是蕭昀,是蕭曈,甚至是展還星。她為什麽不自己去求展還星?因為她知道展還星不會出手,即便她與那個男人糾葛了這麽多年,但誰教蕭曜是先帝的兒子。
謝小蠻這會兒也想明白了過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心裏又驚愕又疑惑。所幸大長公主也不指望她說什麽,而是将她抱起來,吩咐下人送她回程府:“此事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饅頭,不管你是踐諾也好,就當沒聽過我說的話也好,我……信你。”
次日,聖駕啓行南下。
程家的馬車跟着晉王府的車隊,為了避免謝小蠻突變成人,寇夫人讓她獨個兒坐在一輛車裏。路途是枯燥又乏味的,謝小蠻不能出去撒歡,也實在沒那個心情。
她寫給顧昭的信早早地送了出去,顧昭現在名義上掌着荊湖路的禁軍,所以有用信鴿送信的權力,但眼下身邊就是王府的馬車,為了不給顧昭惹麻煩,謝小蠻也不好再與他書信往來。
大長公主求她的那件事,還有展還星一直在監視顧家的情況,她自然也告訴了顧昭。這種費腦力的活計就交給顧黑去操心吧,胖貓兒懶洋洋地往座椅上一癱,本喵最擅長的事還是吃和睡。
她不知道,那邊廂顧昭一接到信時,吃驚的卻不是展還星的事。
揮揮手示意送信的小厮退下,隐在暗處的兩個男人上的前來,顧昭漫不經心地道:“怎麽樣,那人開口了嗎?”
“屬下無能,”兩個男人刷的一下跪在地上,“那人口風甚緊,昨天已經昏迷過去了三次,還是強撐着不說。”
“快起來,”顧昭忙笑着将兩人扶起,“我的命還是托賴二位所救,至于那人背後的指使之人,想來也就是楚王殿下,只是,”他沉吟着,“若是拿不到證據,便不好趁機把我們的人換上去。”
這說的正是顧昭自上任以來和楚王的勾心鬥角,楚王人在京城,留在封地荊湖路的勢力以他的長子和心腹大将賀原為首。顧昭是不可能倒向楚王的,所以他一來,當晚的接風宴上就遭到了刺殺,想來是和賀原安排給他的下馬威。
好在他身邊有一隊死士,以眼前這兩個男人為首,日夜保護在顧昭身邊,迄今為止,已替他當下六次刺殺。最危險的一次便是五天前,顧昭左胸中劍,若是那劍鋒再偏左一寸,他恐怕就要一命嗚呼。
這些事他自然不曾向親朋透露過一分一毫,寫給謝小蠻的信裏,只說些荊湖路的風土人情,離京之後遇到的趣事,時不時還打發人給謝小蠻送些當地的吃食過去,字裏行間都是雲淡風輕、一切安好。
“罷了,我本不想弄得太難看,”顧昭站起來,将手中的信小心疊好,收到一個帶鎖的黃梨木匣子裏,“若明天還是拷問不出來,就直接動手。”
兩人恭聲應喏,安靜地退了出去。顧昭垂眸,将匣子裏那疊整整齊齊的信又數了一遍,見謝小蠻這些時日寄給他的一封不少,方才将匣子關上,把鑰匙貼身收好。
他想了想,坐在桌邊提筆磨墨。一揮而就後,将信封以火漆封緘,方才喚了手下進來:“送去,給展三。”
此時的城裏,浩浩蕩蕩的南下隊伍已經順利入城。聖駕在行宮駐跸,随同而來的王公貴族有大半在城裏留有舊宅,倒也便宜安置。
謝小蠻自然是回了家中,杜桐娘早已知曉了一切,見那胖墩墩的小小身影從車上一蹦而下時,下意識要将撲過來的胖貓兒摟進懷中,想起她的身份,拎住她的後脖子就罵:“跑什麽跑,這麽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矜持點,你看看你,哪有一點小娘子的樣子!給我老實站好!”
謝小蠻被訓了個狗血淋頭,耷拉着腦袋蹲在杜桐娘腳邊,真想為自己喊冤,本喵現在是貓又不是人,怎麽矜持?
杜桐娘才不管,深悔自己前幾年沒把謝小蠻教育成大家閨秀,現在只能臨時抱佛腳。好在還有三年,她不信自己調.教不出一個可心的女娃娃來。
理所當然的,謝小蠻被禁足了。除了剛回來的幾天允許她去蔡府拜訪,剩下的時日都被拘在家裏學習琴棋書畫、女工廚藝。謝小蠻欲哭無淚,只好舉着自己被紮了針眼的手指去杜桐娘面前賣可憐:“桐姨,嗚嗚嗚……我的爪子好疼……”
“不是爪子是手,”杜桐娘沒好氣地放下茶杯,“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許蹲在椅子上,你現在是人身,貓的習慣必須要改!”
謝小蠻只好委屈兮兮地把兩條腿放下來,七年的習慣,哪是說改就能改的,到現在她喝水的時候,都還喜歡用舌頭舔。
杜桐娘也很頭疼,她倒不是故意要折騰謝小蠻,左右謝小蠻是個什麽樣,她和顧昭都喜歡,可是風俗使然,謝小蠻至少得會繡嫁妝吧。雖然她能幫着作弊,總不能一針一線都不動。
謝小蠻知道是這個道理,口裏抱怨着,還是老老實實地跟着家裏的繡娘學。當然,趁機在寫信的時候哭訴一場是很有必要的,必須得讓顧黑那小子知道她吃的苦。
半個月之後,顧昭的回信到了。
跟着一起回來的還有幾輛馬車,一輛自然拉的都是吃的,一輛則是奉給親友的土儀,還有一輛什麽也沒裝,就一口檀木箱子。
小厮們吭哧吭哧地把箱子擡進屋,謝小蠻早就撓心撓肺地好奇得不得了,一對黑瞳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口箱子,待箱蓋一打開,一襲燦若雲霞,豔光閃閃的錦繡如水般鋪陳而出,當即晃花了滿屋子下人的眼。
“這,這是……”杜桐娘的手情不自禁地顫抖着,她做了這麽多年的繡娘,自然知道眼前極貴重的錦緞是什麽,雲錦。而這匹雲錦已經被做成了一件流光溢彩、鋪金曳地的大紅嫁衣,其上的經緯織紋栩栩如生,顯見這件嫁衣繡工之精湛,幾到了巧奪天工的地步。
謝小蠻這會兒已經明白顧昭的用意了,心中一時甜蜜,一時酸脹。迫不及待地攤開顧昭的信,上頭只寥寥一句話:“吃好,玩好,餘者皆不必操心。我娶的是你,便是你甚麽也沒穿,為夫也樂意之極。”
呸!謝小蠻猛地将信紙揉成一團,整張小臉瞬間比那嫁衣還要紅,登徒子!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