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還好嗎? (1)
“現在也很好,我很滿意我的人生。”莫回笑道,“爸,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恐慌嗎?你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我害怕,你就這麽離開我了,我要怎麽辦?我才剛剛擁有父愛,剛剛想重新愛你,要是老天爺不給我機會了,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說着,崩潰地大哭起來,将連日來的委屈一并地哭出來。
“我還沒為你過過生日,為你添過衣物,為你梳過頭,穿過鞋,捶過肩……所有為人子女該做的事情我一件都沒為你做過。我害怕,古人說的‘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害怕我再也沒有機會做這些事情了……”淚落得越來越兇,口齒也越來越不清晰,沒人能聽清她的話,但知道她的話一定是令人心裏柔軟的言語。
“傻女兒,爸爸在這兒,再也不會離開你了。”莫實平也流淚了,他的女兒啊,他怎麽會舍棄她。
莫家二媽和章淩碩看着抱在一起哭的兩人,哭了很久,也不打算上前阻止。傷痛哭過了,就會只剩下幸福了,多哭一下也無妨。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異國鄉間的小道上,清澈的河水映照着兩旁的景色,而景色也為幹淨的河面塗抹了絢麗的顏色。
“貓兒,你走那麽後面幹嘛!怕我吃了你?”章淩碩沒好氣地瞪着垂頭跟在身後的小女人。
“小哥哥,對不起!我以為你這段時間是在生我的氣!”莫回道歉!
“哼!”這不是冷哼,純屬語氣詞了。
“但是你應該告訴我,我不是你肚裏的蛔蟲,我猜不出你的心思!”随後莫回指責起來,一臉理直氣壯。
“看來我需要向你道歉!”章淩碩瞪她。
“我不會跟你計較的。”莫回嘿嘿笑着。
“你真是大方!”章淩碩負手走着。
“小哥哥,那時候我爸的情況真的很糟糕嗎?”莫回紅了眼眶問道,剛才他看見莫實平手背上的傷痕,又深又長。
“嗯。他心裏一直有你,但愧疚積得太深,讓他無法面對你,過于自責的時候就劃傷自己的手臂!以減輕對你的愧疚!子敏不建議讓你見他,這樣只會加重他的病情。但他的身邊又需要一個他熟悉的人,所以我派人從中國帶你二媽過來。”章淩碩解釋道。
“我是爸爸生命中最大的劫難,沒給他帶來多少歡樂,卻給他帶來無盡的苦難!”莫回不自覺的嘆息,為當時艱苦與病魔做鬥争的父親,而她卻毫無所知。
Advertisement
“你也是我生命中的劫難,除了氣我,沒幹過別的事!”章淩碩面不改色的胡謅。
“真的假的?”莫回吃驚。
“真的!”章淩碩仍一本正經,嘴角是歡愉的笑容。
“真令人傷心。”莫回撇撇嘴,倒也沒有多在意他的話。小手在他的大手比劃着,指尖碰觸上他掌心裏的痕跡,她心念一動,低頭細看,是兩道橫穿手掌的劃痕,靜靜地躺在他好看的手掌上。
他是個怕疼的人,當時他有多疼?
“小哥哥……”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淚灑在他的掌心。
這貓兒!章淩碩寵溺地笑着,感受她柔嫩的唇瓣輕輕吻上手上的疤痕,只有她會用這樣的方式憐惜他。
兩人沒再說話,選擇一處景色優美的地方坐下,靜看着美麗的景致,“貓兒。”
“嗯?”
“其實這次,你該感謝一個人。”
“誰?”莫回擡頭望他。
“肖若辰!”
莫回乍一聽這名字,愣了下。
章淩碩看了眼她怔愣的表情,又調回去看河裏的游魚,“是他告訴我你爸的下落的。”
“是嗎?”莫回沉吟,“小哥哥,你想知道我和他的事情嗎?”
“不想,你的故事一向煩悶無趣!”章淩碩淡聲拒絕,以這小貓兒的個性,他哪兒來的情敵,不是他自信,就是來上百個情敵。他的小貓兒,也不會有任何的動搖!
誰讓她是只笨到只認他這個主人的小笨貓呢,他毫無危機感。
肖家城堡內。
吳洋趴在衛生間幹嘔着,臉色蒼白,頰邊的發絲因汗濕而沾在頰面上,直到什麽都沒吐不出來了,她才軟軟地坐到地上,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梅爾!”肖若辰在門外大喊,語氣裏滿是焦急,“你還好嗎?”
他們不過是一起用餐,都是她平日裏愛吃的東西,她怎麽會全然吐了出來。
“我沒事!只是胃有點不舒服!”吳洋強撐起身體,打開衛生間的門,一臉倦色。
“我讓莫德醫生過來看看!”
“不用,我的腸胃一向不好。”吳洋笑笑,一陣暈眩倏地撲面而來,讓她直直向前栽倒,倒進肖若辰的懷裏。
“你這叫沒事?!”肖若辰皺眉,“霍克,叫莫德先生過來。”
“是,三先生。”霍克離開,撥通城堡的內線。
肖若辰将吳洋抱到床上,為她擦拭臉上的汗漬,她有很嚴重的潔癖,容不得自己一身髒污上床,也時刻保持自己的優雅。他記得,她連護膚品都懶得擦的,沒半點名媛淑女的良好習慣。
“三先生。”霍克在房門躬聲叫道。
“直接請莫德先生進來!”肖若辰頭也不回的命令。
“三先生,莫德先生正從老太爺那裏過來,想必快到了。另外,老太爺說有位莫小姐要見你,跟莫德先生一起過來!”霍克恭敬回答。
“她是不是叫莫回?”肖若辰問,心裏半是訝異,半是愉悅。
“是的。德克先生說這位莫小姐曾經為老太爺雕刻一幅老夫人的雕像,也是個老太爺重開家宴的人。”霍克語氣間還有明顯的崇拜。
“哦?她身邊沒跟着章淩碩嗎?”興許是章淩碩告訴她老太爺的故事吧,她能說服老太爺開家宴也并不奇怪了。
“章先生倒沒來。”
“我知道了。”肖若辰看了眼吳洋,轉身下樓。
莫回看到肖若辰如翩翩世家公子一般自樓上下來,衣着光鮮、奢華,美不勝收,她心裏升起一陣陌生感,雖然他們并沒見過幾次面,但肖若辰在她心裏的位置是特別的。現在她突然升起了陌生的感覺,仿佛他們之間有一條跨不過的鴻溝。
“小慧,好久不見。沒想到你來了美國,還記得過來找三哥。”肖若辰笑笑,在莫回半米之外的距離停下腳步。
“三哥。”莫回也笑了聲。
“請坐。”肖若辰坐了個請的手勢,領着莫回到客廳裏坐下,“這半年不見,你的變化真大,是他讓你升起離開竹溪鎮的念頭嗎?”
“嗯,三哥,我找到我心底的那個人了。幸運的是,他也愛上了我,像我愛他那樣的愛我!”莫回笑道,與竹溪鎮裏的模樣相差甚大。
“真幸運!”肖若辰把玩着手裏的耳溫針,有點心不在焉,心裏浮現着梅爾倒進他懷中的蒼白臉孔。
“三哥,你前幾個月去了竹溪鎮了嗎?”莫回沒注意到他的分心,問起心中的問題,讓肖若辰空跑一趟她總是覺得不好意思的。
“還沒來得及呢!若不是你今天上門拜訪,我差點忘了我們的半年之約。真抱歉,我之前,可能是一時興起了!”肖若辰撒了個謊,這謊言沒多重要,但他還是想騙莫回。她已經擁有幸福了,沒必要為這些小事挂心。
“真的?!這樣我就放心了。三哥,謝謝你在那時候對莫回的幫助,莫回一直記在心裏呢。”莫回露出燦爛的笑臉,耀了肖若辰的眼。
原來沒有悲傷的莫回是這樣的美麗,但為何看着這麽美麗的莫回,他心底閃過的卻是吳洋帶病的臉色?那麽脆弱,那麽無助。
肖若辰抿唇,笑道:“小慧,你這次來是為了發放請帖嗎?”
莫回的臉紅了紅,有些害羞道:“還沒有。我們的婚期還沒定,他心裏還有事情放不下,等到他心裏的事情都放開了,我們就成婚。”
“你不怕他被別人搶走嗎?畢竟想爬上章氏總裁夫人這位置的女人,多不勝數啊!”肖若辰垂目,讓人看不穿他的神色。
“不會的,我相信他!”莫回笑道。
“希望如此。”肖若辰漫應。
莫回覺得他們沒有話題可說了,以前的肖若辰總是有很多的話題,現在他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興許這樣的肖若辰才是真實的他,清貴、斯文、家教甚好,少了在竹溪鎮時的爽朗與熱忱。
“三哥,我還有事,先走了。改日我一定來看你。另外,謝謝你救了我爸,他現在已經康複了。”莫回有禮地說道,不在心裏比較現在與過去。她不會是跟他走一生的人,他們之間少點牽絆并沒什麽不好的。
“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莫回輕笑着離開,她心裏的肖若辰永遠留在那個偏遠的竹溪小鎮裏了,鎖在那個他親手做的籬笆牆內。
肖若辰在莫回的身後苦笑,他和莫回只是兩條有過一點交集的線,交集過了各回各的軌道,幽然生存。她永遠不會是當日那個将自己埋進往事悲傷的女子,他也不再是那個真心想拂平她內心憂傷的男人,出了那個竹溪小鎮,他們并沒有比平常的點頭之交感情更深刻。
而他此時的心念,全被他床上昏睡的吳洋占據了。
看到莫回身影消失在院門外,他便提步往樓上走。
床間的女了昏睡依舊,莫德先生皺眉凝神,是少有的正經模樣。
“莫德醫生,情況如何?”肖若辰下意識走到床邊,握住吳洋的手。
“三先生,這位小姐的病情,恐怕不會太簡單。”莫德冷淡陳述,并沒有多少焦急感。
肖若辰臉色鐵青,“能說明白點嗎?”
“這位小姐有無意識踱步,神經衰弱、嘔吐和胸悶的症狀,可能是心裏和精神壓力造成的。剛才照過腦電波,發現她腦中的淤血,淤血範圍在逐步擴散,久而久之會壓迫視覺神經,導致失明,偏身癱瘓及感覺障礙,是死亡率極高的病症。”莫德醫生認真說道。
這消息如晴天霹靂,劃過肖若辰的意識,他不敢相信她竟然有這樣的疾病,平時她都怎麽忍的?
“血塊能清除嗎?”他的聲音十分幹澀。
“她腦中的血塊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了,應該是被劇烈撞擊形成的。一般的情況,腦組織會自行修複,将血塊清理。但我目前并沒有看到血塊減小的情況,反而有越來越大的可能性,情況不容樂觀。”
“該如何治療?”
“初步判斷需要做開顱手術,如果情況更糟的話,開顱也沒有用處。”
“你先下去吧!”肖若辰揮手。
莫德醫生點點頭,收拾東西離開。
“你這模樣會讓我認為我有了不治之症。”吳洋不知在什麽時候醒來,看着一臉嚴肅的肖若辰。
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讓她習慣醒來身邊能看見他,習慣跟他說起不大不小的玩笑。他們之間說友情好像更深,說親情又不夠,就這麽不深不淺的相處着,有種安心的情緒。
“你以為你是小說的女主角啊,還有機會得不治之症。”肖若辰還是習慣對這個女人沒有禮貌,他的教養一面對她就崩潰。
“我不是,所以我可以活得長長久久的。”吳洋笑道。
“祝你做一個千年老妖婆,永遠年輕美麗的那種!”
“那你也要陪着我做個千年老妖,我們一起找個沒有人煙的地方生活。”
“你的未來有我了嗎?”肖若辰細心發現她話中的含義。
吳洋微微停頓了下,緩聲答複:“……當然,我們是朋友。”
“真殘忍的詞彙。”
“你不是這麽想的嗎?你愛莫回,我愛章淩碩。”吳洋勾出一個絕美的笑容,惹人心憐。
“如果我說不是呢?”肖若辰問,這幾天他發現對梅爾的感情不只是朋友,她吐得昏天暗地時,他的心也跟她一起糾着。夜裏在腦海中自動回放着在英國的時光,他發現他們是如此的合拍,像一對最有默契的情侶。
“那你一定是在騙我。”吳洋閉了閉眼,“若辰,我剛才突然好想家,暈倒之前想着,要是再也醒不過來,他們會不會傷心?會不會根本不知道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你要回去嗎?”雖然不舍,但她的心願他可以為她實現。
“我想等精神好一點再回去,這樣回家會讓他們起疑心。”吳洋嘴上如是說着,她心裏卻是另外的想法,離開這裏,離開所有曾經認識的人,離開有她愛的人的地方。
“我同意,不過這幾天先去莫德醫生就職的醫生仔細檢查一下。”
“也是。希望不是不明不白能讓我消失的病。”吳洋笑道,并沒留意到肖若辰的黯然眸子。
住了幾天醫院,吳洋精神恢複一些。莫德醫生并沒有對她隐瞞病情,一開始就向她說明所有的情況。她哭過,怨過,恨過,逃避過,害怕過,當所有的負面情緒過去之後,她還是只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這幾天,人在醫院,閑暇多想得也多, 一定要想開、看開,生死由命不由人,她能抗争什麽?不服什麽?時間到了,任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也不能不對死神俯首稱臣。
她哭、她嚷,她在沒人看得見的角落裏怨盡世界不公,她放不下情孽恩怨又如何?生命終是要往前走、繼續走到盡頭,然後化成一縷輕煙,消失在茫茫人世間。
害怕嗎?當然!誰知道死亡是怎麽一回事?吳洋告訴自己,她害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後的世界,那裏沒有任何疼愛她的人。
在人間卻有太多她放不下的人。
她一個人耗了章淩碩幾年,也該讓事情圓滿落幕……苦苦一笑,她的淚染上蒼白的頰面。說得再豁達,她仍然無法放手愛情,她愛他啊!不想放、不願放……她多希望自已有權牽絆他一世……
不懂得為什麽有人在死前會叮囑親密愛人另覓幸福?那種胸襟氣度她做不到!她想他握住她的手,陪她度過一次又一次的磨人治療;她想在離開時,有他陪著走過最後一段。是不是她太自私?或者是愛他不夠?她就是想待在他身旁每分每秒,直到死亡來臨。
自私!她一直都是自私的,自私地逼他與她訂婚,自私逼他履行結婚的承諾。現在,她不能再自私了,她該給他一個圓滿的答案。
拿起發梳,刷幾下洗淨的頭發,頭發竟纏滿梳子,靠近鏡子,她可以看到頭皮上幾個光光的洞。吳洋愣了一下,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最後她只嘆了口氣,斂下眼皮。早晚要掉光的,放下梳子,連吹幹它們都懶。
吳洋趁着肖若辰出去的空當,偷偷還下病人服離開。拿着化妝鏡,仔細打量鏡中的自己,看着是不是露出了病态的蒼白。
她化了很美的妝,比健康時的她還要美麗幾分。
穿著薄外套,戴上呢帽,她優雅地坐在咖啡館裏,靜靜地看著窗外穿梭往來的人群。大家都好忙,為生活、為工作盡力,只有她是悠閑的,因為,再沒有東西是她必須努力的部分。
把餐巾紙折折疊疊,疊成長方形,拆開,再折成正方形,再拆開,一條條橫橫直直的線在紙面上交錯。
“我是這一條線。”她畫畫紙上最右邊的線,“他是這一條。”她再摸摸最左邊的線。“我們在最遙遠的兩端平行,有一度,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垂直交錯,弄清楚了,才知道那只是錯覺。”
“你自言自語在說什麽?”章淩碩不知何時坐到了她的對面,眸光柔和地看着她。她漂亮的手背上的青筋浮現,精心妝點的臉孔隐在濃厚的化妝品之下顯出一抹不健康。
“等你等得太無聊了。”吳洋笑笑,說完忍不住顫抖起來。
“你很冷?”初夏時節,她還戴帽子,穿針織薄外套。
“還好,我不過是感冒剛好,不想再染上。” 吳洋輕描淡寫,她不想他擔心。
“是應該小心一點。” 他知道,她的蒼白大部分是因為他。
吳洋盯着桌面,沒看章淩碩的臉,現在能用的資本少了,她沒有以前的自信了,“你和莫回還好嗎?應該快結婚了吧?”
“結婚的事情我們還沒确定。”章淩碩想了想後回答,不想騙她。等她有了新的開始,他和莫回再結婚也不遲。
“你們之間結或不結,已經沒那麽重要,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你們是一體的。有一種人的愛情很固執,他們的愛情不能被拒絕、不能被斷阻,你和莫回就是那種人,恭喜你們。你嬴了,你的堅持讓我屈服,也贏得我的祝福,我祝你們琴瑟合鳴,白首偕老。”吳洋說完端起咖啡,碰碰他的杯子,她把滿杯焦苦吞下肚。莫德醫生有告訴過她,她不能喝一切刺激性的東西,這些東西裏包含了咖啡。
在他面前,她不想理會這麽多!
“梅爾,我很抱歉。”他再次誠心道歉。
“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我不該插入你們當中,攪了你們的感情!” 吳洋盡力地笑著,笑著,她手中沒有一面鏡子照出自已的面容,不知道她的笑是不是比哭更難看,更扯人心肺。
章淩碩看着吳洋苦澀的笑臉,再也忍無可忍,坐到她身旁,用濕紙巾一遍遍抹去她臉上的濃妝。
“這樣為你的前未婚妻在公共場合卸妝,你不怕莫回吃醋啊。”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閉上眼感受他的溫暖,他指尖的溫柔,只是現在她只想逃離他的手中,拒絕他擦拭她的保護色。
想逃離,也想感受他指尖的溫暖。
“她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情。還有,你的美麗根本就不需要化妝,好好的一個人在臉上塗油漆,你以為好看嗎?”章淩碩認真擦拭她臉上的保護色,沒有化妝品遮蓋的臉讓他大驚,這是她嗎?臘黃的皮膚,濃重的黑眼圈,一臉掩不住的憔悴,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讓你別随意擦別的女人的臉,你偏要做。現在有成就感吧,我可是為你夜夜失眠,把壞臉色和黑眼圈都整出來了。你想怎麽賠我的精神損失費?”吳洋自他溫暖的手中退出,平靜着一臉揶揄。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他不知道他還能為她做些什麽。
“如果對不起很值錢的話,我現在早就是世界首富了。”吳洋眯着眼睛笑笑,“得了,你回去吧!我也該回去補眠了,剛下飛機就來見你,告訴你我正式對你放手!我這前未婚妻多難得。”
“我送你回去。”章淩碩堅持。
“不用,我的護花使者還是有一大把的,想送我回家的人可以排滿整個美國。你這個被人訂下的男人就別來湊熱鬧了。”吳洋累得半趴在幹淨的桌面,眼睛半合着,口中還是忍不住解釋,不想讓他擔憂,“別擔心,我只是困了,等下吳予燦會來接我的。”
“那我等他到了再走。”章淩碩堅持。
吳洋不再說話,閉目養神起來,她還想再看看這個她愛的男人,以後也沒機會了,可是她的精力不夠了。
“淩碩,你怎麽也在?”不知過了多久,吳予燦進來,遠遠便看到章淩碩,笑着打招呼。
“梅爾約的。”章淩碩輕聲道,“她看起來很累,應該一時半會兒适應不了時差。”
“她一直這樣,連時差只差一個小時的國家,她也需要适應幾天時間。”吳予燦無奈道。
“嗯。你在這,我就放心了。我得走了,下午還有會議。”章淩碩看看表說道。
“走吧,路上小心。”吳予燦見章淩碩消失在店外,狀似自言自語,“回來第一個見的人就是他,是忘了還是忘不掉?對淩碩你得學會死心,他的心裏沒有多餘的位置裝得下你了。”
趴在桌面上的吳洋睜開眼,深吸口氣強打起精神,“你放心,現在不止心死了,身體也快死了。”
“又說胡話了。”吳予燦被她的臉色弄愣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他的妹妹嗎?瘦成這樣,蒼白成這樣!伸手拍了拍吳洋的臉,“這次的時差倒得這麽難受嗎?”
吳洋不理他,勉強坐直身體,她從包包裏把牛皮紙袋抽出來,遞到吳予燦面前,“這些文件名字我已經簽好,你簽一簽拿到公司裏走一下程序,梅爾集團的總裁就是你了。”
吳洋打開筆蓋,将藍筆交給吳予燦。
“梅爾,你在胡鬧什麽?任性需要有個限度!”吳予燦瞪着眼前的文件,并不接筆。
“快簽吧!我累了,好想休息。”吳洋喝口咖啡,再多的咖啡都阻止不了她的疲憊,消除她腦中的淤血。對于吳予燦,她不用解釋什麽,她一向習慣對他任性,等有一天他自己發現她做這件事的主要目的,那時她早在天國或地獄了。
吳予燦了解吳洋的性子,她決定的事很少能改變,接過筆迅速地簽完所有該簽的文件,丢筆,“簽完了!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出什麽事了?”
吳洋不接話,徑直從包裏拿出鑰匙,“這是我的別墅鑰匙,給你。”
“鑰匙給我,你等一下怎麽回家?你……”
“我要去旅游。”輕飄飄地擋住他的話。
“為了章淩碩?”吳予燦苦口婆心,“梅爾,你的人生還很長,終有一天,你會忘記他,你會愛上一個值得的男人。時間是最好的傷口愈合劑,不管是對心理或身體創傷。你自我放逐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不會了……時間太少了,傷口愈合不了……”吳洋低喃道,看見大哥吃驚地看着她,又笑到:“我該走了,我的朋友在等我。”
“固執!”吳予燦拿這個妹妹真沒轍了。
吳洋站起身,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下,差點撞到桌角。吳予燦連忙扶起她,“我送送你。”
吳洋在吳予燦的懷裏嘆氣,如果再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好好感受親人的溫暖就好了。可是世上沒有如果,她的生命已經走入倒計時了,“大哥,你多保重!多回家看看爸媽,把我的份也補上。”
“你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說出來,大哥幫你解決!”吳予燦仔細看着她的臉色。
吳洋搖頭,堅持道:“我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大哥,你先回去吧!我想看着你走!”
吳予燦無奈,一步三回頭地看着她,吳洋坦然地回視,笑容滿面。
告別了吳予燦,吳洋在街頭散步着,微熱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竟然感覺不到熱。現在她的知覺已經開始退化了嗎?慢慢的,觸覺、嗅覺、聽覺、視覺都一點點的消失,然後身體死亡,腦死亡。吳洋這個人就徹底地消失在這個人世間。
而她的親人還在苦等着她的出現。
這個念頭讓吳洋覺得自己殘忍了,她總要想辦法補救的。她四處看看,她的正前方是一家書城。她踱步走了進去,挑了筆和紙,以及很多的信封。
她在就近的酒店裏開了間房,一進門第一件事情便是沖時衛生間,猛吐。病人不該喝咖啡,她卻當開水喝。将胃裏所有的東西都吐出來後,她手腳發抖地站起身,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稍稍恢複了精神之後,才趴起來走到桌邊坐下,掏出剛買的信紙與筆。
拿起筆,她開始書寫未來的祝福。
爸媽哥:
我生病了,危及生命的病。醫生的診斷書已經下來,我剩不了多少日子了。我好想你們,非常非常想,卻也最怕見你們,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不該在你們身上出現,因此我選擇了一個人孤單地走下去……
手顫抖,淚潸然。
吳洋寫不下去了,撕了紙張,丢進旁邊的紙簍筒裏,任着黑暗與悲傷将她淹沒。
吳洋用了一周時間書寫信件,每一封都對應相對的日期與內容,她提起皮箱,準備尋覓一個适合她的地方,靜靜地等死,在門口遇到像餓狼盯梢着獵物的肖若辰。
這樣也好,還完這些人情債再離開也不遲。
“若辰。”
“你要去哪裏?找個小角落躲起來等死嗎?”一見到她,肖若辰數日來的擔憂才稍稍放下。
天知道,他找她找得有多辛苦!
“我下午的飛機,肯不肯送我一程?” 她笑著轉移話題。
“你真的要離開?留下來至少還有我這個後補男友,怕什麽?而你的病并非絕症!”肖若辰對她虎視眈眈。
“若辰,我想請你幫個忙!” 她還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我們之間不需要請字。”
吳洋喉嚨有些發酸,用交代後事的口吻,“我這裏有筆錢,密碼是我的生日。我想請你幫我辦後事,在護養院出具我的死亡證明之後。另外,這些信我已經寫好了日期,以後你幫我投遞給我的親人吧,就讓他們認為我這個不孝女一生都走不出一個人的單戀,永遠也不想回家!”
“你在說什麽鬼話?” 他一甩手,像燙手山芋般把銀行卡和信給甩出去。
“還有,我希望能葬在姨媽的墳旁,你到時候別在墓碑上刻我的名字,就當是個無名氏的碑好了。具體的位置我畫了圖、也寫了地址,不難找到的。” 她彎下身,把銀行卡和飄散的信撿起,再度送到他面前。
“你這個膽小鬼,你死不了你知道嗎?你見哪個失個戀就死的?誰撞傷了頭就沒命的。我告訴你,我不會幫你,你這種小配角的人生就該活個千年萬年,想死沒那麽容易!”良好的家教被她再三的言語激得煙消雲散。
“這是我的遺囑,你要好好收起來,別遺失了,我可不能從棺材裏跳出來,重拟一張。”她以不變應萬變,執着地将東西塞進他的口袋裏。
肖若辰搖她,罵她,一點不當她是個病人。吳洋被搖得頭暈了,吼道:“我是病人,快死的人了,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
“生病就去看醫生,誰告訴你病了就會去見閻王?!” 受不了,天下怎麽就沒個聰明的女人,她看起來一副聰明相,還笨成這模樣!
“若辰,幫我,成全我好嗎?除了你,我找不到肯幫我的人了。”說完,吳洋再次昏倒在他的懷裏。
他能怎麽幫她、要怎麽幫她,他到底能為她做些什麽?仰天……眼眶微微濕潤。肖若辰攔腰将昏迷的她抱起,按下電梯的按鈕,電梯門開啓,而裏面的人是吳予燦。
“我需要個真實的答案!”一向桃花眼的吳予燦臉色如冰!
醫院的診室外,長椅上的兩個男人,一個眼眶泛紅緊緊地盯着透明玻璃那一端的蒼白女人,一個則盯着牆面直看。
“她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吳予燦的視線片刻不離病床上的吳洋。
“醫生說她腦子裏淤血清除不掉,還有擴大的驅勢!醫生說活不過三個月!為了不讓你們擔心,她打算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自生自滅。”肖若辰沉默片刻開口,從口袋裏拿出信,“她在為多年以後的缺席做彌補。”
吳予燦顫抖地接過,挑了其中一封閱讀,“爸媽哥,我現在在很意大利南部的小鎮上,這鎮子不出名,昨天開始為人畫肖像畫,第一次神韻抓不準被那個顧客罵得狗血噴頭。才發現,原來小人物的生活這麽艱辛,每天挂着笑臉迎接陌生人。還要随時遭到其他同行的驅逐……”
梅爾要過的生活是這樣的嗎?他從不知道,他以為她喜歡金枝玉葉的生活方式。
他再扯開日期最近的一封,“爸媽哥,你們的寶貝不夠勇敢,花了這麽長時間還走不出對他的單戀,不想看到與他有任何交集的人或物。所以我決定天涯海角都走一圈,你們就當沒我這個女兒或妹妹了。”
她一定還愛着章淩碩,不然不會在見他之前約了章淩碩!她懷着什麽樣的心情見他,是想讓她做最後的懷念,也讓章淩碩安心地結婚、生子,過他鮮衣怒馬的人生。她自己則在一個黯淡的角落裏孤獨地等待着死亡地降臨。
他絕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一個是他的妹妹,一個是他的好友,他不能讓吳洋抱憾離世,所以只能為難章淩碩嗎?
吳予燦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目光停留在沉睡的吳洋臉上。
吳洋動了動指尖,手指被一道溫熱的手掌握住,安心而有力,那是大哥的手,她知道。她還是沒瞞得了他嗎?
“梅爾,你醒了?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的?”
“我很好。”吳洋張開眼,視線內黑漆漆一遍,是擔心有亮光會打擾她休息嗎?他一向貼心,這樣做也并不奇怪。
“先喝點東西,完全清醒了再吃飯。”吳予燦端起營養液,遞給吳洋。吳洋微偏着頭,張開嘴等待着營養液,兩人硬生生的錯過。
吳予燦動作一滞,是醫生的說肢體不協調了嗎?現在就開始了?
“怎麽了?”吳洋以為吳予燦臨時決定不喂食,笑道:“大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的睡眠着想,現在我已經醒了可以開燈了,不然不方便不是嗎?”
開燈?吳予燦看了看燈火通明的病房,疑惑地将手在吳洋面前揮了揮,沒任何反應。
“梅爾,跟哥回家好不好?”吳予燦驀地抱住病床上的吳洋,心突然狠狠地痛起來。
吳洋怔愣着,亮光一點點進入眼眸, 她已經開始出現短暫失明的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