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於夜弦靠在鳥籠形監獄的牆壁上,緩緩貼着牆面,坐倒在地上,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罵道——

“情報處的狗腿。”

“假正經。”

“強詞奪理。”

“明明是我比較吃虧……”

罵累了,他便坐在不透風的窄小空間裏,整了整自己有些淩亂的軍服,把襯衫的扣子一個個扣好。

“弦哥?”有人在外面敲了敲監獄的牆壁。

“寧緋?”於夜弦問。

他身陷囹圄,寧緋還沒走,於夜弦對這位塑料同事生出了幾分感動。

“弦哥,我服了。”寧緋沖裏面喊道,“我第一次看到宣恪被氣成這樣,他一直都像個假人,沒什麽表情。”

“一般一般。”於夜弦道,“我尋思着我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吧。”

但宣恪好像是真生氣。

寧緋嘴角抽了抽,於夜弦自己惹的事轉頭就忘。

他忍不住勸道:“宣恪就是性子冷了些,人其實還可以,你別以為人家是少總督的人就看不慣。”

“都說三年一個代溝。”於夜弦懶洋洋道,“我和他之間,可能有代溝吧。”

“弦哥。”寧緋又放低了聲音,艱難地貓在金屬樹枝邊,“你悠着點說話,宣恪還沒走,他在下面盯着我,太恐怖了,我就來說一聲,我擰不過宣恪那小子,總督不發話,你今晚大概是出不去了,我先下班了啊,就不陪你加班了。”

於夜弦:“……滾吧。”

弦哥是塑料的。

“不是我不想陪你,這審訊科我真的瘆得慌。”寧緋麻溜地下了金屬樹枝,沖於夜弦喊道:“我去告訴你家卓璃,你今晚不回去了。”

“知道了。”鳥籠裏傳來了於夜弦有氣無力的聲音,寧緋已經滾遠了。

周圍漸漸安靜了下來,審訊科的人似乎已經離開了,只能聽到周圍鳥籠裏關押的人偶爾發出的絕望哭喊。

這監獄是鳥籠的形狀,卻被厚重的金屬包圍,籠頂上裝着一盞小燈,只有一扇小窗用來透氣,聲音若不是太大,不會傳到外面。

于是當周圍漸漸安靜下來的時候,於夜弦就聽見了自己耳邊聒噪的聲音。

一個憨憨的聲音在他的耳邊不停地念道:“在嗎在嗎,圓圓在嗎,在嗎圓圓,康康我,圓圓在幹嘛呢,圓圓吃飯了嗎,圓圓在忙什麽呢,圓圓唠嗑嗎,不在我過會兒再來問問。”

於夜弦沒搭話。

半分鐘後,那聒噪的聲音又在他的耳邊響起,把之前的話複讀了一遍。

於夜弦:“櫻桃,閉嘴。”

聲音停下了,汽燈上的燈光晃了晃,分出了一小團光球,晃晃悠悠地飄落在於夜弦的手上。

“遠點兒煽着,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叫櫻桃,我是流離者,不是你們這個星球的。”那團光的語速很快,“是你呼喚了我,我才找到了你,我能帶你找到人類的未來。”

“吹吧你。”於夜弦嘲笑道,“你充其量是個大點兒的螢火蟲,裝什麽外星高等智慧生物,我要個大螢火蟲做什麽,照明嗎。”

自稱是外星智慧生物的那團光,操着地面時代一口熟練的東北方言,繼續嘚啵:“也不是不行,你幹啥呢?”

於夜弦搖搖頭,努力使自己的口音不被帶偏:“坐牢。”

“我看見了。”櫻桃繼續問,“我問你在牆上整啥呢?”

“記賬。”於夜弦的手一頓,露出了牆上的端倪。他的手中攥着袖間的薄刃,在金屬鳥籠的牆上畫火柴人,左邊的火柴人大一些,右邊的火柴人小一些,左邊的小人擡腳,踩在右邊小人的身上。

於夜弦動了動手,在左邊小人的身邊,刻下了於夜弦三個字,右邊那個火柴人的身上,相應地刻了宣恪的名字,想了想,他又給左邊的火柴人畫了個笑臉,給右邊代表宣恪的小人畫了個委屈的哭臉。

做完這一切,他收起薄片,滿意地給自己鼓了個掌。

“記賬?”櫻桃問,“對人類歷史的進步,有意義嗎?”

“沒有。”於夜弦畫完收工,幹巴巴地說,“但這讓我解氣,這就很有意義。”

“不太懂你們人類。”櫻桃如實道。

“你個大螢火蟲,擔心什麽人類的未來,後來人進了這裏,知道我於夜弦,能把宣恪踩在腳底,這就是意義。”於夜弦想象了那個場景,美滋滋道。

“進了這裏的,多半是沒未來的人,誰還關心你和宣恪誰比較厲害?”櫻桃殘酷指出事實。

“你說的也對。”於夜弦嘴上認可,眼睛卻還盯着那兩個勢力明顯不均等的火柴人,“可哪有那麽多有意義的事情,誰會在做每件事之前思考它的意義,要麽趨炎附勢,要麽身不由己。”

櫻桃:“……呸。”背後用極其幼稚的手段黑人家宣恪他還有歪理了。

畫個火柴人他是趨炎附勢了,還是身不由己了。

“我其實有點好奇。”於夜弦躺在地上,看着窄窗外雲遮霧繞的金屬樹頂,“是誰拿走了間諜‘翠雀’和‘朝顏’的情報。”

“不是圓圓你嗎?”櫻桃說話又急又快,像倒豆子。

“不是圓圓我。”於夜弦搖頭,“那份情報不會對我産生任何威脅,我沒必要。”

櫻桃:“害!其實我一直搞不明白,你明明是牧南A區間諜,為什麽還要……”

“你是想問我身為間諜,為什麽做事如此乖張?”於夜弦伸手去抓櫻桃,光從他的指縫間溢出,他卻什麽都沒感受到,他搖搖頭,繼續胡扯,“你要知道,越是嚣張,越不會有人懷疑,於夜弦不過是總督身邊的一條狗,這誰都知道。”

櫻桃問:“那宣恪呢?”

於夜弦想了想,總結道:“總督他侄子,也就是少總督身邊的一條狗?”

櫻桃:“……”

“兩條狗對着吠,多有意思。”於夜弦說,“有的人可喜歡看了。”

“其實吧,大部分時候都是你在吠。”櫻桃又說了句實話,“他比你忠心,你看不慣人家。”

“算了。”於夜弦翻了個身,用軍帽擋住了籠頂汽燈的燈光,“睡了,就你話多。”

“別啊,還早呢,圓圓講故事呗?”光團飄落在他的眼前。

於夜弦翻了個身,慵懶道:“可以,聽什麽?”

“那繼續講上次那個,你說的那個人魚的故事。”櫻桃的聲音憨得像個兩百斤的胖子,卻偏偏要聽童話故事,“小美人魚救了王子,愛上了他,後面呢?”

於夜弦困了,打了個哈欠,索性一步到位,直接講了故事的結局:“變成了陽光下的泡沫,消失了。”

櫻桃:“……”

嘛玩意兒,你們星球的童話都這麽虐的嗎。

“弦哥不适合講故事,弦哥本身就有故事。”於夜弦翻了個身,就這麽睡着了,留下櫻桃猝不及防聽了個虐文結局,連身上的光都黯淡了不少,可於夜弦絲毫不覺自己給聽故事的喂了刀子,呼吸均勻,睡得安穩。

那團光嘆了口氣,在籠子裏繞了兩圈,鑽回了於夜弦的袖子裏,不動了。

天亮時分,於夜弦睜開眼睛,聽到了軍靴敲擊金屬地面的聲音,周圍的鳥籠監獄也躁動起來,不時能聽到呼救和求饒的聲音。

鳥籠的門開了,昨天見過的情報處小黃站在關押於夜弦的鳥籠邊:“於副處,您可以離開了,昨天多有得罪。”

“客氣了。”於夜弦沒動,靠在牆邊,沖小黃笑了笑道,話鋒一轉,“我不走。”

“啊?”這位宣恪手下的審訊科科員沒反應過來,第一次聽見有進了審訊科的監獄不想離開的,頓時有點大驚失色,“為、為什麽?”

於夜弦:“想讓我來就來,想讓我就走,你們是不是太不把我監察處的人放在眼裏了?”

“那您要怎麽辦?”小黃試探着問。

於夜弦從懷裏取出一個懷表,看了時間,丹夏的議事該開始了。

“昨天,情報丢失,是你們辦事不利,你們卻把黑鍋扣到了我的頭上。”於夜弦算道,“以及,無故拘留丹夏政要一個晚上,這筆賬,不能就這麽算了吧。”

說罷,竟是要賴在陰森的鳥籠監獄裏不走了。

於夜弦的聲音不小,周圍監獄關着的人既不呻/吟也不痛嚎了,紛紛把耳朵貼在牆壁上,聽於夜弦的控訴。

“昨天,你不知道,他進了審訊室,第一件事就是讓我脫衣服。”

小黃:“那是常規搜身……”

“是不是常規搜身我看不出來嗎!”於夜弦打斷,“然後,我稍稍提出拒絕,他就打我。”

“啧,刺激啊。”仗着除了於夜弦沒人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櫻桃躲在於夜弦的袖口裏道,“圓圓胡扯得越來越像了。”

小黃聽不見櫻桃的聲音,於夜弦的話直接給他來了個五雷轟頂。

“宣處長不是這樣的人。”小黃拼命維護自家領導。

“我的後腰上,現在還有他留下來的傷口,大概結痂了吧。”於夜弦瞥了眼瑟瑟發抖的小科員,有意掀開衣角,“要不我給你看看?”

小黃打了個激靈:“不了不了,我信。”

“這孩子立場不堅定了,來,圓圓,再給他點語言刺激。”櫻桃提議。

“宣恪的手套上,還沾着,我那裏的血吧。”於夜弦不依不饒。

小黃覺得自己離瘋不遠了,這位大爺,話說得模模糊糊,斷句斷得莫名其妙,說者無心,聽者開始往死裏瞎雞/兒聯想。

加上昨天兩個人從審訊室裏出來時衣衫不整的模樣,小黃科員感覺自己身為內部人士也無法克制地開始發散自己的想象力。

相應的,周圍的鳥籠裏傳來一陣噓聲,看來下次審訊時,新上任的宣處在這群關押人員中的威懾力堪憂。

“綜上所述,我於夜弦,監察處副處長,從昨天到現在,是他宣恪新官上任的受害者,他抓我,關我禁閉,扒我衣服,還打傷我,在場的都品品,這特麽都是人幹的事兒嗎?我不管,我要宣恪親自來給我道歉。”於夜弦不容拒絕地說,“不然,回頭總督找我辦事的時候,你們就自己跟他解釋去,讓他來審訊科監獄撈人。”

被他這麽一總結,聽起來好像真的挺嚴重。

審訊科員工第一次遇到監獄釘子戶,慌得一批,一路下了樹枝,直奔丹夏的議事廳。

丹夏的少總督和總督這個時間,應該在議事,宣恪除了情報處的工作,不會離開少總督冉羽半步,在那裏肯定能找到宣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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