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敗家

沈令善緩緩偏過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安靜的用膳,面上沒什麽表情,好像一副并不知道的樣子。

小江嵘卻是睜大了眼睛:“嫂嫂運氣真好,新年一整年都會有好福氣的。”看到這藏着銅錢的餃子是嫂嫂吃出來的,他看上去好像比自己吃出來的還要高興。

沈令善笑了笑,将這枚銅錢收了起來。

老太太淡淡看了看沈令善,倒是沒有說話。江嶼這份餃子裏放了一個包着銅錢的,倒是事先安排的,卻沒有想到,居然都這樣了,還能吃到沈令善的嘴裏去。若說她這長孫是故意的,可他再如何的聰慧絕頂,也不可能一眼就找出來。此事老太太不做多想,畢竟是小事兒,待年夜飯用完之後,才單獨将郭氏留下。

郭氏也不過是瞧見沈令善如此風光,存心挫挫她的銳氣罷了,這話說出口之後,才意識到嚴重性。這會兒還未等老太太開口,就主動認錯道:“娘,兒媳知錯了,日後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還請娘莫要生氣。”

叫她如何能不生氣?

面對郭氏,老太太的表情沒有想剛才那樣和藹,厲色道:“你啊,心裏頭在想什麽,我如何會不知道?只是你這目光要放得長遠一些,江嶼仕途順遂,對咱們整個江家都是有好處的,你以為若非如此,當初娴姐兒能嫁得這麽好?”

郭氏有兩個女兒,江媛和江娴。江媛四年前便出嫁了,當時身為江家的嫡長女,嫁得是光祿寺少卿張載次子,也算是門當戶對。郭氏對這門親事非常滿意。而次女江娴,品行卻是遠不及江媛的,可當初求親的人卻是踏破了門檻,最後竟嫁給了苑馬寺卿王韶的嫡子,比長女江媛嫁得還要好。

這是沾了誰的光,自然是不言而喻了的。

老太太就說:“……你以為我就喜歡那沈氏?可如今人已經娶進門了,你看看江嶼對她的态度,你自己也該掂量掂量,別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給作死了。”頓了頓,又說,“平日裏你閑着無事多說幾句也就罷了,可人家堂堂太後,皇帝的親母,豈是你能編排的?是嫌自己命太長,還是覺得現在江家太風光了,想弄出點事情來?”

郭氏急得紅了眼:“娘,我沒有那個意思,我……”

“罷了。”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今日是除夕,我也不想鬧得不愉快,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郭氏翕了翕唇,這才默默退下。只是回到住處後,越想越委屈。

恰好虞惜惜進來。

虞惜惜雖是郭氏的外甥女,卻也只是寄居,江家一家子吃團圓飯,自然是由不得她入席的。再說老太太本來就不喜歡她,郭氏的用意這麽明顯,老太太也不會因為這一個外人而去膈應沈令善。虞惜惜雖然委屈,卻也是個懂得隐忍的,這會兒便過來陪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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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戴的素雅清麗,上前便盈盈屈膝道:“姨母。”

郭氏正好在氣頭上,瞧着虞惜惜進來,又聽得她嬌滴滴的聲音,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扭過頭看着她:“沒用的東西,滾出去。”當初她将虞惜惜接到江府,也是存着将她嫁給江嶼的心思,沒想到她生的一副好容貌,卻這般沒用,江嶼正眼都不曾看過她。倘若今日嫁給江嶼的是虞惜惜而并非沈令善,那今兒老太太也不敢這麽責備她。

虞惜惜吓了一大跳,這會兒才看到郭氏眼睛泛紅,便心下咯噔一聲,曉得自個兒來的不是時候。

卻也沒有退路了。

索性上前道:“姨母怎麽了?可是誰惹您生氣了?”

郭氏脾氣火爆,素來是憋不住怒氣的,順手拿起手邊高幾上的茶盞砸了過去:“給我滾!”

“啪”的一聲,伴随着瓷器破碎的聲音,水花四濺。虞惜惜一張臉慘白,低頭看着自己被水濺濕的裙角和鞋背,愣愣的看着郭氏,然後才深吸一口氣,說道:“姨母,那惜惜先退下了。”

她走了出去,青萍關切道:“姑娘,您沒事吧?”這郭氏做得也太過了,若是砸到人該怎麽辦?

虞惜惜搖了搖頭:“我沒事。”

出了郭氏的院子,虞惜惜走在長廊上,并未直接回自己的住處。聽着外頭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夜空中綻放的煙花,非常的好看,可是這一切都不屬于她。虞惜惜不知不覺便落了淚,正好碰到剛從老太太那邊過來的江二爺。

江二爺高大偉岸,瞧見虞惜惜,原本想打個招呼,走近卻見她一副剛哭過的模樣,又見她裙子上都是水漬,這個方向,是剛從郭氏那裏過來的,就心下了然,問她:“可是你姨母又說你了?”

江二爺雖然同這外甥女沒說過幾次話,可印象卻非常好,是個乖巧懂事的,比剛出嫁的次女江娴溫順太多了。

江二爺這句話比安撫更有效,虞惜惜紅着眼搖搖頭,一邊擦眼淚,一邊又簌簌的落下,仿佛眼淚怎麽都流不完似的,她斷斷續續道:“沒、沒有,是我不好,是我惹姨母生氣了。”

都委屈成這樣了。

江二爺哪裏不知道郭氏的性子,簡直是母老虎,也唯有老太太才治得住他。他翕了翕唇,想說幫她去說說郭氏,可想到郭氏那個性子,他也不想和她鬧,想了想,就從懷中掏出一個封紅來,遞了過去。

虞惜惜落淚的眼神一滞,呆呆的看着江二爺:“姨父?”

江二爺就溫和的笑了笑:“娴姐兒都出嫁了,這壓歲錢也不知到給誰,你就拿着吧,晚上放在枕頭底下。”江二爺是個非常好的父親,先前就十分寵女兒,目下看着虞惜惜,年紀同已出嫁的次女差不多,便也如父親那樣待她。

虞惜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過這個封紅的,她淚光盈盈的看着江二爺離開的背影,然後悄悄打開封紅,裏面放着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和一張十兩的,統共六十兩。

虞惜惜怎麽說也是大戶人家出身,這點銀子自然算不得什麽,可這會兒,她忽然覺得這六十兩銀子很珍貴。

虞惜惜彎了彎唇,忽然一點都不覺得難受了。

沈令善今晚非常高興。原先她念着自己的身份,站在一旁看着,後來被江嵘拉着一道去放炮仗。兩人将炮仗插到堆好的雪人上,點好了就拉着手一起跑到邊上,捂着耳朵聽着噼裏啪啦的炮仗聲,笑得很大聲。

她好像很久沒有這麽高興的過年了。

先前的五年,在程家過年的時候,她都是規規矩矩的,其他幾房的小輩,也不會和她太過親近。晚上程瓒更加不會陪她一起守歲。

那時候她就會從芝瀾堂出來,站到程家最高的藏書閣上,看着洛州的萬家燈火,望着皇城的方向,想象遠在皇城的榮國公府,這會兒應該非常熱鬧。之前她非常盼着嫁給程瓒,出嫁之後,才真正明白這種想家的感覺。

而魏嬷嬷就會替她守着長壽燈,每年都是。

次日就貌合神離的随程家人一起去拜年,期初還有女眷會拉她一起去玩葉子牌,可是她每回都輸得很慘,她婆婆葉氏覺得她敗家,就讓她別玩牌了。後來沈令善每回都推脫,那些個夫人們也漸漸不來叫她了。她也就沒有再玩過牌。其實她也不是很喜歡玩牌,不過是享受那種熱熱鬧鬧的感覺。

和江嵘分開,回到琳琅院的時候,沈令善才發現自己的鬥篷上被燒焦了一小塊。

魏嬷嬷就說了她幾句。

好像她還是貪玩的孩子似的。

鬥篷的皮毛珍貴,沈令善一點都不心疼。待江嶼看過來的時候,她才有些心虛,忽然有一種小時候貪玩被爹娘訓斥的感覺,就脫口而出說:“我以後會注意的。”

說完這話,沈令善的臉有些燙。她又不是孩子了?還有什麽‘以後’?再和八歲的嵘哥兒一起玩,像什麽樣子?

江嶼看上去心情仿佛很好,靜靜望着她,緩緩說道:“沒關系。我現在的俸祿,還是夠你敗家的。”

這個沈令善當然知道。

他的俸祿若是不高,那還有誰比得上他?看當初他娶她時的排場就知道了,而且齊國公府這宅子也是氣派的很,不過高處不勝寒,沈令善覺得他還是不要碰那種貪污受賄之事為好。只是這等煞風景話她現在不适合說,聞着身上這股子炮仗味兒,就小聲道:“我先去沐浴。”

她步子輕快的進去。江嶼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等到淨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才略微低頭,輕輕笑了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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