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在意
程瓒從葉氏這邊出來,就吩咐随從何墨去打聽先前沈令善的事情。
程瓒知道母親葉氏說得是事實,可是也明白,這一切他總是要知道的。
當初他恨沈令善,不過是因為她害死了壽哥兒的母親,可若是從一開始他就誤會了她,那麽後面他的所作所為,當真是可笑至極。他不能再自欺欺人。
程瓒換了一件衣服去看壽哥兒。小男孩兒剛沐浴好,穿了一件中衣,看到他便趿着鞋子跑了過來,仰起頭叫了他一聲:“父親。”
他摸了摸他的腦袋,把人抱了起來。
從小就身體弱,程瓒幾乎把所有的精力花費在他的身上。把人抱到羅漢床上,他走到立櫃旁,打開櫃門,想替他拿一件外衣。拿起的時候,就看到下面有一個小小的荷包。
程瓒拿了出來。
壽哥兒看到父親手裏拿着的荷包,烏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神色,才弱弱道:“父、父親?”
程瓒坐到他的身旁,溫和的問道:“告訴父親,這個荷包是誰送的?”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有一種感覺。在加上壽哥兒的表情,他心裏更加有了一絲篤定,然後就看到壽哥兒怯怯的望着他,小聲說道:“是……是母親給我的。”
捏着荷包的手倏然收緊。
壽哥兒一出生便沒了親生母親,和他定了親的馮三姑娘還未過門,那麽壽哥兒口中的母親,就只有她了。程瓒的語氣沒有什麽變化:“什麽時候的事情?”
壽哥兒想了想,回道:“父親帶我回來之後不久……那回我生了病。”
他倒是記起來了。
剛把壽哥兒帶回府的時候,他的确生了一場病,而且之前壽哥兒還和沈令善接觸過……後來壽哥兒生病期間,沈令善還過來看他,恰好被他撞見了。他本就心疼這個孩子,小小年紀沒了母親,又不能名正言順的跟着他這個父親回府,一直在外面養着。看到沈令善私下這樣對他,當着自己的面,卻假惺惺的過來探望他,越發是厭惡她。
他記得那時候她的脾氣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驕縱了。自從沈家出事之後,她也仿佛一下子長大了,也沒有和他争辯什麽。
他固然厭惡她,可她該盡的嫡母職責還是沒有斷過,雖然和壽哥兒不親近,卻也不會在面兒上苛待他。可是他總是懷疑她、防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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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哥兒看着父親,想了想,便哭了起來。
他用手背擦着眼淚,抽泣道:“是……是壽哥兒不好。母親她,她一直都對壽哥兒很好。其實……其實壽哥兒很喜歡母親,可是姑姑說,如果母親有了小孩兒,父親就不疼壽哥兒了。壽哥兒不能喜歡她。”
寶華……程瓒想起來了,好像沈令善和他妹妹寶華相處得也很不好。可那會兒他覺得,寶華的性子直,厭惡沈令善,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他替壽哥兒擦了擦眼淚,輕輕拍着他的背:“壽哥兒放心,父親不怪你。”
壽哥兒最害怕的就是惹父親生氣,所以一直不敢說這些事情。聽到父親不生氣,他擡起紅彤彤的眼睛看着他。
然後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問:“那……那母親她還回來嗎?”
小孩子哪有不期待母親的?就算程瓒這個父親對他再好,有些事情,也是他替代不了的。他沒有親生母親,可是看到嫡母,還是很開心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給他吃糖……那時候他就很喜歡她了。她笑起來那麽好看,可後來卻很少對他笑了。
程瓒低頭看了一眼壽哥兒,看他期待的樣子,翕了翕唇,什麽也沒有說。
“……小的已經查過了,當初小公子生病的事情,和前夫人沒有關系。只是剛好看到,将小公子帶了回來。前夫人剛進門的時候,和五姑娘關系不錯,五姑娘經常去她那裏拿首飾。不過後來好像看中了前夫人的一個簪子,大概是有什麽特殊的意義,所以沒有答應給五姑娘,然後五姑娘便去告訴了老太太。老夫人訓斥了前夫人,前夫人不服氣,兩個人便發生了一些争執……有一段時間前夫人經常和老太太發生矛盾,大多都是因為五姑娘。後來前夫人的性子漸漸收斂了一些,和五姑娘的來往也少了起來。倒是和三夫人,關系一直很好。”
“五姑娘出嫁的時候,前夫人還拿出了三千兩銀子給五姑娘添妝。老太太覺得不夠,最後又讓她拿出了兩千兩……”
陸陸續續說了許多,有些是何墨知道的,畢竟當初程瓒和沈令善貌合神離,程家人哪裏不清楚?不過有些事情,是他才打聽到的。
這樣說起來,當初沈氏一個遠嫁的婦人,在夫家的日子過得的确太慘。
身邊除了三夫人謝氏,就沒有其他能說話的……老太太葉氏和驕縱的五姑娘程寶華,又這樣對她。
不過二爺不是一向對沈氏不在意的嗎?如今都和離了,怎麽忽然想到查她的事情?而且還大晚上的叫他來禀告。
說完,何墨看了程瓒一眼。
程瓒就站在窗臺前,穿着月白直綴,外面月色朦胧,隐隐綽綽。程二爺看上去溫潤雅致,身姿猶如翠竹一般,然後聽他說道:“我知道了。你再去查一查莊清愚的事情。”
莊清愚……
何墨當然知道,程瓒口中的莊清愚是當初寄居在程家的遠方表妹,已經過世了。
說起來,莊家和程家的關系十分疏遠,加上那會兒老太太葉氏瞧不起莊清愚這個破落戶出來的表侄女,待她自然不大好。多虧了程瓒對她照顧有加……
莊清愚楚楚動人,程瓒又是溫潤儒雅,朝夕相處,兩人自然就産生了感情,後來莊清愚便有孕了。只是葉氏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兒子娶這樣的女人,便将她送到外面的一處宅子養着。沒想到後來難産去世了。
怎麽想到要查這件事情了?都過去那麽多年了?
不過何墨也不敢多問,趕緊應下,然後下去了。
程瓒低頭,靜靜看着窗臺前擱着的爐鈞青金藍八楞弦紋瓶。
事到如今,他自然也不是個傻的。就算還沒查清,心裏大概也知道結果了。
說不出的心情。
他也算是看着沈令善長大的,她的性格他也清楚,雖然嬌氣一些,但是本性不壞……清愚的事情,怎麽可能會是她做的?可那時候,他偏偏聽信了一面之詞。她害死了清愚,還差點害死了壽哥兒,他自然是不會要她好過的。
沈令善懷孕滿三個月的時候,徐太醫過來替她診過一次脈,說腹中的孩子很好,就是平日不要補得太多,适當一些,還要她每天出去走走,保持愉悅的心情。
将徐太醫送出去之後,沈令善在看自己,的确覺得補得有些太過了。可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是江嶼的第一個孩子,阖府上下自然慎重,連江老太太都時不時會過來看她。
丹枝進來禀告的時候,沈令善以為是三哥的事情,聽說前幾日他就能下榻了,生龍活虎的。
卻見丹枝搖了搖頭,和她說道:“是……是永寧侯夫人,說想見見夫人您?”
又說了約見的茶樓的名字。正好在八寶胡同口,離齊國公府很近。
阮氏要見她?
沈令善不知道這個時候阮氏見她做什麽,原先她對阮氏的印象很好,可知道那些事情之後,她就對她喜歡不起來了。那種時候,抛家棄子……她也能體會到一些,當初江婠對她的看法了。
沈令善想了想,這阮氏畢竟是江嶼的親母……難道是要和她說江嶼的事情?這麽一想,沈令善就出去見了阮氏。
進去的時候,就看到阮氏坐在那裏,穿了件繡白色梅花對襟棉绫褙子,梳着挑心髻,看到她便微笑道:“你來了……”
沈令善就過去叫了一聲侯夫人。
坐下之後,才問:“不知道侯夫人找我來有什麽事情要說?”
阮氏就道:“聽說你有孕了,差不多三個月了,我就想去看看你,不過……嶼哥兒大概不希望我過去,只能麻煩你出來一趟了。孩子可好?可有什麽不适的地方?”還給她準備了一些補身子的。
沈令善看了一眼,就說:“侯夫人太客氣了,都挺好的。”
至于她送得東西,她大概是不能收的。
江嶼和阮氏的關系緊張,如今阮氏再嫁,且又有了孩子,就和江家沒有什麽關系了。
她也直接道,“希望夫人理解。”她出來見她,被江嶼知道了恐怕都會不開心,更別說是收她送得東西。
“也對……”阮氏的笑容略微僵了僵,看到沈令善面頰紅潤的模樣,就知道江嶼對她很好。她猶豫了一下,就說,“那嵘哥兒他們都還好嗎?”
江嵘和椹哥兒玩得很好,兩個沒有母親的孩子互相依賴,跟親兄弟一樣。
沈令善知道阮氏對江家的幾個孩子還是有牽挂的,可當初她畢竟做出了選擇,就已經說明一切了。便也淡淡道:“他很好。”初此之外,倒是不想再說什麽了。
阮氏就和她說:“我知道你也在怨我,怨我當初那樣對嶼哥兒他們。可是善善,你應該最清楚我的感受。”
最清楚?沈令善頓了頓,知道她大概是什麽意思?是說她也曾在江嶼最需要的時候抛棄過他,也和她一樣是二嫁……
阮氏繼續道:“你看不起我,我也不太喜歡你。你應該清楚,以嶼哥兒現在的身份,大可以娶一個比你更好的,可他願意等你,希望你也好好珍惜他。如今你懷了孩子,我也喜歡你能平平安安的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好好和嶼哥兒過下去……之前的不懂事,都可以不計較,希望你以後當個好妻子,不要辜負他。”
雖然阮氏這話,是對江嶼的關心,她應該理解,可這樣的語氣,她實在是喜歡不起來的。大概是懷孕了,對脾氣也有一向影響,便道:“若是夫人今日要說的是這個,那我聽懂了。這些就算您不說,我心裏也清楚,我會和他好好的。”
阮氏也看出來了她不高興:“我的語氣可能有些直接,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令善微微颔首,沒有再說什麽,就道:“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那我先回去了。”江嶼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
阮氏也不好攔着她。
走到門口的時候,沈令善才轉過身看了她一眼,說:“夫人,我和您還是不一樣的……”
阮氏就看着她,等她繼續說。
“我對江嶼造成的傷害,這輩子可以彌補,可是您做的一切,卻是無論如何都彌補不了的。您做的事情,要比我過分的多,所以不用在我身上找什麽優越感。”
沈令善知道自己這話有點過了,可是還是忍不住道:“當初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要再回頭了。我知道您心裏大概有愧疚,想替他們做些什麽,不管是真的想彌補還是尋求心安,他們真的都不需要了。現在江嶼他們過得很好,您這樣反而會增添他們的煩惱。世間大多事情都難以兩全,這一切還是早些結束吧。您安心的過您的日子,不要再回來了……放過他們,也放過你自己。”
阮氏就看着她離開,然後面色蒼白。秦嬷嬷就安慰她:“夫人,您不要放在心上。”
怎麽能不放在心上?阮氏苦笑着說道:“她沒有說錯,我也只有在她面前,才有底氣這樣和她說話……是我錯了,是我經不起誘惑。”
但凡當初她忠貞一些,就不會心動。
她只是想補償,可是看樣子,真的是她自作多情了。他們一點都不需要。
沈令善回府不久,江嶼就回來了。她替他換了衣裳,想着他總是要知道的,就老實交代了阮氏要見她的事情。江嶼倒是沒有不悅,只是抱着她說:“下回就不要去了。”
沈令善松了一口氣,嗯了一聲,輕輕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前。
晚膳過後,江嶼去了書房,她待在卧房裏,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這一月以來,江嶼對她好像和之前一樣,可是她能感覺的出來,那天在沈家見過程瓒之後,他就有心事。以前她總覺得他不說話,她就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不了解他,也有了借口。可是現在她發現,若是真的關心在意一個人,就算他不說,她也能感覺出來。
既然如此,她不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遇到了事情,她要想辦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