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後北方不再晴(上)
董七七自始至終都不相信女孩到了24歲便沒有資格談愛情,所以她偏執的用微薄的薪水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城市,生怕自己一丁點的安于現狀讓那個等她的男人白費了時間。
可也就是這種偏執,讓她生活拮據,讓一個又一個想要與她安穩度日的男人紛紛踏離。董七七說,如果那個人一定要她做某種硬性改變,那麽只能說他并不是她該長相厮守的人。如果遇見了那個人,無需多說,她自會變的安穩。
于是抱着這種脫世的心理,董七七從南方到北方,在24歲的年紀裏像個孩子般颠沛流離。
不知道這是今年的第幾次,來自異地的火車緩緩駛進安陽站,送回了不知疲倦的董七七。董七七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在出站口給朋友打接車電話,最後不出意外的全都無法接通。也是,傻子才會在這樣冷的天裏等她騷擾,況且這又不是第一次。
董七七想過無數次和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個人遇見的場景,咖啡廳,圖書館,人工天橋或國貿大廈。哪怕他只是一個服務員或者導購師,她都認定在遇見的那一瞬間會有無與倫比的感動。卻從未想過是在深夜的德克士,四周充斥着昏昏沉沉的空氣裏,那個人心不在焉的走來,并巧妙的忽略了董七七放在地上的行李,身體一個踉跄。
“不……不好意思……我……”董七七看着男人依舊失魂卻多了緊張的臉心裏笑成了一簇花,瞬間忘了疲憊。
“等火車?去哪?一個人?”董七七看着坐在對面的男人用如遇故知的口氣問。
“北京……和女朋友。”男人依舊一臉的心不在焉的樣子。
“哦,這樣。”
董七七不再說話,靜靜的看着男人心裏劃過一絲莫名的沉重。
董七七把自己的手機號留在為他點的那份套餐下面的德克士宣傳單上。她不知道他能否明白,只是在開門離開的那瞬間分明覺察到他注視的目光,那種熾熱董七七畢生難忘。
接到他的電話已是整整一年,董七七在睡意朦胧中聽見一個男人顫顫巍巍的聲音,然後立刻想起一年前的他來。不加任何思考,董七七拉上羽絨服就往火車站跑。然後便看見站在廣場上顫抖的他,董七七把羽絨服披在他單薄的風衣上,任凜冽的北方吹刮自己弱小的身體,然後想不起是哪個她沒留意的瞬間,他把她攬在懷裏,那種恨不得把她融進身體裏取暖的力度讓董七七難過的哭了,因為這種不安全的感覺,曾無數次在黑夜将她吞噬,她多希望那時候能有這麽一個用力的擁抱好讓她安下心來。
董七七不明白一切的起因和着落點在哪裏,只是隐約看見兩個冰涼的靈魂在黑暗中相遇,而後彼此溫暖。
然後,她聽見他說,謝謝你,七七。
她第一次聽見他正式的自我介紹:梁木男,82年,哈爾濱。
不過是兩天,董七七便與梁木男确立了戀愛關系,并讓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住進她的出租屋裏。那是春節我從廈門回到安陽,七七前來接車,一路上她不停的跟我提起那個她用整個青春終于找到的Mr.right。說起他們不完美的遇見和目前為止還稱得上完美的結局。
我問七七,難道你就不怕他說你随便?不怕沒安全感?
七七笑了笑,歪着頭說,不會啊,如果他是對的人,我就不需要過分矜持,他會懂的不是嗎?對于對的人我們要做的不過是等待或者尋找,而後去彌補在遇見之前無數歲月裏的孤獨。
那年已經25歲的董七七跟我們20歲時一個模樣,青澀,動蕩,相信愛情。只是很久後,久到那個她認定的Mr,ringt早已與別人結婚生子只留給她終生無法逃脫的枷鎖時,她才告訴我,其實那時候她一直都很沒安全感,無數次的在深夜夢見他離開,穿着她喜歡的那件風衣,牽着一個她好像認識又好像不認識的女孩。每每她都在夢裏哭到腦仁疼,他卻沒有一次回頭。
董七七說,她覺得自己身體裏像埋了一顆定時炸彈,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炸,卻每天每晚的聽見那種滴答聲,好像随時要爆又好像永遠不會,那種恐慌曾讓她寝食難安。
可是在此之前的日子,董七七依舊知足的跟梁木男在一起,上班下班,開心的像個孩子,學着做各種好吃的菜在陽臺上種各種喜歡的花。當我已定居在遙遠的南方并春節都很少回來時,每天上線依舊能看見七七閃動的頭像裏承載着滿滿的快樂。
她又學會了一道菜,他吃的時候油漬沾的滿臉都是。
她前不久為他種的花枯萎了,心裏有點難過,他竟說她永遠是他心裏不敗的花。
她為他學會了打領帶,可是醜的都不好意思看他帶。
他們在街上看見一對攙扶着的老人,好像看到了幾十年後的他們自己。
很多時候,當我們還不知道結局,就總傻乎乎的以為這一刻是結局。于是當真正的結局到來時總是措手不及。
董七七的頭像最後一次在我的對話框裏閃動是告訴我她懷孕了,不知道該什麽時候告訴他。
然後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長的我真有點以為那個動蕩的董七七已變得安定,過她王子和公主幸福的在一起的生活去了,開心的以至于忘記我們青不青梅竹不竹馬的事情。
直到那年夏天我再次回到安陽,剛走出火車站,便看見一個叫“懂七七奶茶”的熱飲店,遠遠的看見那個在窗口招呼客人的董七七。一臉的疲憊與時光印痕。
“一杯蘋果汁”我對着窗口那個姓董的姑娘一本正經的喊道。
“稍等……啊!曉曉!!”董七七看見我一聲尖叫沖出來撲進我懷裏,我抱着瘦小的她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像我們第一次久別重逢後一樣激動,只是懷裏的她更加輕小。
然後我見到了董七七剛滿三歲的女兒——董木晴(懂木情),她有着和七七一樣動蕩多情的模樣,和不知遺傳了誰的滿臉愁容,小小年紀就時常望着天空發呆。可是我自始至終都沒有見過那個叫梁木男的男人,也不曾了解他在那些時光給了七七多少快樂,才能讓她在沒有他以後依舊堅定的生下他們的孩子來折磨自己。
在董七七告訴我她懷孕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告訴他時,梁木男告訴七七,他想回哈爾濱老家安置一下和七七的婚事,等那邊料理好了就回來接她。他還說,不管他能否回來,請七七一定記着,他會永遠記得生命裏那個笨拙卻噬他如命的董姑娘。
董七七看着消失在進站口的梁木男,眼眶裏大把大把的淚不受控制,她不是傷心分別,而是她知道他再不會回來了。
一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人總是能對自身安危有超強的預知能力,董七七便是這樣的人。
兩個月,梁木男的電話從每天一來變為每周一來,到再也不來,最後無法接通。事已至此便不需要過多的解釋,可偏偏七七是那種死也要死得徹底明白的女孩。于是她憑着對梁木男身份證上标注的地址的稀薄記憶帶着最後的希望去他在的城市。
可是董七七忘了,哈爾濱的3月還與春天無緣。當穿着單衣的董七七一臉倔強的走出火車站,寒冷的北風決絕的帶走了她心中最後一絲溫暖。然後是半夜12點到早晨6點這段時間的空白,董七七傻乎乎的坐在候車廳等待天亮通車,傻乎乎的看着依偎在一起的情侶相互取暖,傻乎乎的見證誰又送誰進站一臉疼愛,誓死不渝的愛情。那一刻,董七七感覺身上的血液都是冰涼刺骨的,她那麽想看見他慌忙沖進來的身影,想他那個大而用力的擁抱,想無數日夜裏依偎在他懷裏做了噩夢也不用害怕的時光,想他無數次告訴她她要能融進他身體裏多好的溫柔。就在兩個月前,那個男人還一臉誠懇的告訴她等他回來,他會永遠愛她,可是現在,淩晨安靜的候車廳裏只有董七七一個人傻了吧唧的在尋找他們兩個人的愛情,以及服務前臺那個怎麽都轉不到6點的傻了吧唧的鐘表。
董七七的腳腕凍的一陣一陣的疼,恐怕這次要留下終身的毛病。
終于,董七七到了梁木男身份證上标注的那個地方,那是一個綠色的鐵門,還有高高的圍牆圍住的不知模樣的院子,隐隐得,董七七聽見裏面傳來梁木男的聲音,她急迫的敲擊的鐵門。
看到穿着單衣站在零下十幾度的北風裏顫抖的董七七的瞬間,梁木男僵硬了,似乎開門的片刻董七七的寒冷全都轉移到他心裏,瞬間成冰。梁木男條件反射的把董七七用力的摟在懷裏,一遍又一遍的說着對不起。梁木男的眼淚流在董七七的脖子上,董七七就忘了在這個擁抱之前她對這個男人所有的怨恨和失望。然後,董七七看見從屋子裏走出來的看似認識又好像不認識的女人,随後便是木男有所察覺的推開了自己。
“老公,誰來了啊?”女人用甜膩而又帶刺的口氣問,那聲音直逼進董七七的心裏,讓董七七早已成傷的心血肉模糊……
“沒……沒誰,一位朋友……”。梁木男支支吾吾的回答。
“哦?那進來坐吧?”
“不,不了,她還有事,順路過來看看……”說着,梁木男就關了門,生生的把董七七隔在外面,那決絕似乎董七七不曾是他最愛的人。
董七七聽見女人在關門後厲聲的追問
“姓梁的,那個賤貨是誰?我都看見你抱她了,順路?你騙誰呢?”
那聲音董七七好像在哪聽過,可是此刻的她除了知道自己想回家外什麽都不知道。
董七七大約昏昏沉沉的走了有兩分鐘,聽見身後傳來跑步聲。轉身,看見跑向自己的一臉疼愛的梁木男,如他們過去在一起時她忘記帶東西他跑出門給她送一般生怕來不及。然後董七七藏在他的大衣裏哭的像個孩子。
“七七,對不起,對不起……”
“木男,你就騙我吧,你就只會騙我,你說了讓我等你回來,可你就再也不回來了……”董七七的委屈含在抽泣裏,像針揉進心髒讓人難以呼吸。
“對不起……”
“木男,我們回安陽好不好?你的衣服我都洗好晾幹了,跟我回去吧好不好?我聽你話,把自己照顧好再不讓你費心了……”
董七七擡頭,看見梁木男哀傷的神情,然後聽見那一字一句從他喉嚨裏振動而成的聲響。
給讀者的話:
交流互動:新浪微博@Rebekah_姬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