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花(一)

情花花開開不敗,良人若去去無期。

——情花

Part1.

我叫蝶花,出生在這個幹燥炎熱的小鎮上,小鎮那邊,是茫茫的沙漠,一望無垠。每當風起的時候,木屋裏到處都是沙子,随着風沙遂起的日子越來越多,鎮上的人家也就越來越少。直到最後只剩下我跟娘兩個人。

我問娘,為什麽大家都走了,我們還要留在這。

娘說,因為大漠中埋着我們最親愛的人。

可是,我從來就沒在娘的口中,聽她提起過什麽人。

每天清晨,娘帶我到漠中習武,手起劍落的時刻,沙子被舞得漫天飛揚。娘站在遠處靜靜的看着。娘說,也許這樣,一個人習武就不會覺得寂寞。可即使不這樣,我在那時也不懂什麽是寂寞。

Part2.

我叫慕容瑾,從小生活在京城,爹在朝中做官。爹的官職好像很大,每到過節時,總有官員們來家中送禮,平日也時常有求爹辦事的人在府上進進出出。我問二娘,為什麽大家都那麽喜歡爹爹,二娘說,那不是喜歡是奉承。

二娘并不是我的親娘,我看得出來,二娘也并不喜歡我。他們說,我的親娘在生我的時候死了。就是那個祠堂排位上寫的人:慕容家大少奶奶。

閑時,我就在後花園中跟着姑婆習武,姑婆是慕容府的下人,可她的舉止言談,跟府裏的小姐一樣出衆。姑婆身材嬌小,行路匆匆,神色間總像是流露着道不完的過往,我時常看見她望着遠處眉目緊鎖的模樣。

姑婆總是一遍又一遍的給我講京城裏一個大戶人家一夜滅門的故事。

“三十年前,京城住着兩戶財勢相當的人家。兩戶人家的老爺都是朝廷命官,一文一武。時逢朝中推選宰相,本由文官的老爺當選,但武官老爺恨于自己不顧性命為皇帝打下江山卻落得過河拆橋的待遇,一氣之下派殺手夜潛文官老爺家中,血洗府邸,一夜成河……”

那皇帝沒有查辦此事嗎,我問姑婆。

查了,只是那個老爺當上宰相後,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最後說江湖仇家上門,就砍了幾個小喽啰的頭。哎。

姑婆長長的嘆了口氣,目光注視得很遠很遠。

姑婆說,我不該習武的,我家世代為官,我長大後自然也是要到朝中做官,而習武只會帶來殺戮。

姑婆說,我長得真像我爹跟我娘,有我爹的文雅風俊又帶着些我娘的愁色。可是二娘說,我跟爹一點都不像,爹從來都不會眉宇憂傷,他總是對喜歡的人笑,對不喜歡的人也笑。

只是記憶裏,爹爹卻從未對我有過幾番笑容。

Part3.

大漠的夜景總是柔美而憂傷,月光以恰到好處的姿勢與沙漠的起伏相揉合,鋪出一條暖黃色的絲帶綿延向遠方。娘說,那多像無盡的憂傷與思念,綿延着此生。

娘總是在深夜的時候一個人起床伫立在門外,月光灑在娘的臉上靜谧而美好。我把披肩輕輕的給娘蓋上問娘在看什麽,娘說,看她出生的地方,可是娘從不肯告訴我她出生在什麽地方,娘說我以後會知道的。娘說這話的時候撥弄着手指像是在算什麽。然後娘轉而凝視着我,我知道,娘在看我眼角的淚痣,娘也有顆一模一樣的淚痣長在那裏。娘說有淚痣的人注定要苦痛一生直至淚水流盡。可是我從未見過娘流眼淚。

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習武,小到劍比我高。從清晨到日暮,疲憊而厭倦。我問娘為什麽要我如此辛苦的練武,娘依舊說我以後會知道。

我喜歡站在鎮口眺望,幻想能看到大漠那頭的景象,幻想能在某個不太炎熱的時刻望見歸人。

只是除了漫天飛舞的沙子外還是沙子。

娘看到這樣的我就會滿臉的愁色。娘說我不該期盼什麽,世事總是讓人失望。

娘是一個平靜溫柔的女子,平日也未曾對什麽有所埋怨,娘為何如此悲觀,我無從知曉。也許娘的心裏有座墳,葬着她最痛苦的回憶與最深愛的人。

Part4.

随着除夕的的推近,京城中的景象日益繁華。慕容府如同往年一般迎來了送賀禮的人進進出出,前院因為迎客和打掃變得忙碌,我就呆在後院與姑婆作伴。不知是何原因,很小的時候我就隐隐的感覺到慕容府的氛圍有點怪,起碼是對我——慕容家大少爺。有時我看見府裏的仆人丫鬟在交頭接耳的說着什麽,可當他們察覺我在靠近時就會立刻避而不談。一些上了年紀的家丁,雖然對我這個少爺很尊重,謙維,可在他們的眸子裏我能看見有什麽在閃躲,迷離難測。我問姑婆,我是個很讨人厭的孩子嗎?姑婆笑着用她的手撫摸我的頭,那種溫暖,我在爹和二娘那裏都沒有體會過。不會錯的,爹在記憶裏從沒對我笑過,就連每次在爹高興的時候看見我,他的表情也會突然變得凝重,爹爹也從不抱我,我是在姑婆的懷裏長大的。有時候,我看着爹和二娘還有弟弟妹妹們言笑有歡,就會想不明白我是誰,每到那時,姑婆就會笑着跟我說:“你是慕容家大少爺慕容瑾啊,是慕容家唯一一個像你爹你娘的人。”姑婆每次說這句話的時候額頭的皺紋裏都會流露出難言的哀傷,盡管姑婆總是把後半句音調降低,似在躲避又似在回憶,可我總能捕捉清晰。“慕容家唯一一個像你爹你娘的人?”倘若我真的是唯一一個像我爹娘的人,二娘不喜歡我情有可原,那爹為什麽總拒我于千裏之外呢?

“姑婆,你見過我娘嗎?她是不是很漂亮?”我躺在竹椅上,看着姑婆望向天空的眼。

“當然見過,瑾兒的娘啊不僅漂亮,還脫俗出衆呢,是姑婆見過最美的女子。你娘跟你這麽大的時候就很有女俠的灑脫,可穿起绫羅綢緞來也能碎步亭花。可把你爹喜歡壞了。”姑婆說這話的時候嘴角挂着滿當當的喜悅,可是我看得出那喜悅并不純粹,含着些與此完全相反的意味。我不懂,姑婆為什麽總是像盛滿了負擔與憂愁。

“姑婆,你有什麽開心的事嗎?說來給瑾兒聽。”

“不開心?”姑婆摸了摸我的頭,“沒有,十幾年都過去了,有也早就爛在腸子裏了。瑾兒啊,你多大了?”

“過完除夕就十八了。”

“十八?怎麽這麽快……”

姑婆慈愛的看着我,我并不對她的念叨再做追問。我早已習慣了姑婆滿腹憂愁的樣子。

可能是姑婆老了,害怕失去什麽吧。

Part5.

少年站在我的對面,背着夕陽,純白的長衫上染着一層暈黃。

“你是誰?”我看着眼前的少年,問道。

“我是你。”少年的嗓音含着幾分溫潤動人。

“不可能!你騙人!”我分明聽到他嗓音中的磁性。

“蝶花,我最不會騙的人就是你。”

“你怎麽知道我叫蝶花?你到底是誰?”我仔細打量着少年,努力的在腦海中搜尋與此相似的身影,“我們……認識嗎?”

“何止認識,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是一個人。你不覺得我們長的有些相似?”

我注視着這個素未謀面的少年,努力的睜大眼睛想看清少年的模樣,可是無論怎麽努力,始終無法看清少年的臉,只是隐隐感覺他的輪廓有着幾分俊俏。

突然,少年拔起腰上的劍,沖我而來,我快速拔出劍防禦,只是當劍逼近時我才發覺少年并無傷我之意,而我已經無法收手。從小娘就教育我,出劍要快、狠、準,能一招致命絕不拖延。意外的是,少年竟然一個迅速的側身巧妙的躲過,像是早就知道我的招式一般。

我與少年一招一式的對換,沙子在空中飛舞,少年腳步輕盈,那場景與茫茫大漠相映襯,像一副精美的畫作。

像是有某種力量在作怪,我與少年都無法停止揮舞着劍的手。難以琢磨的是,我與少年的劍法都可說上乘,劍到狠處可出鞘斃命,可是在這樣的招數下,我們都毫發未傷。我終于發覺,我們用的是相同的招式,會用此招之人亦必會破。我停下手中的劍靜望着少年,可縱使我對他表情裏最細微的變化都能察覺,卻還是不能看清他的臉。

“我們……真的是一個人?”我問他。

“某種意義是,并不全是。”少年回答。

“某種意義?”

“我們有着不同的**和各自的經歷,可我們的思維是相同的,相似的思考方式和如出一轍的純粹。有時我們也會感覺到對方的喜悅和哀傷。”

“那,那個各自的我們又是誰?”

“你是完顏蝶花,我是……”少年要說什麽,卻好似被什麽拉扯,表情中有着幾分痛苦,聲音也變的模糊,然後他的整個身體都開始模糊,漸兒透明,最後消失不見,只剩下原本在他身後飛舞的沙子依舊漫天飄揚。我四處張望尋找少年的身影,卻只看見整個大漠的上空都飛舞着沙子——只是空氣裏,并沒有風來過的痕跡。

我沖着廣闊的沙漠獨自呼喊,耳邊并未傳來少年的回答,空中的沙子也漸漸落下,沙漠上平靜的像少年從未到來。那,腳下剛剛與其對武時留下的痕跡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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