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區區一個下午而已，能有什麽事呢？
金屬材料的手機透着清涼，卻沾了他的體溫。
想了想，還是将號碼一一輸進去又還給他，易正彥接過手機後找出我存的通訊錄又打過去，聽到手包裏響起的鈴聲才如願以償松一口氣。
笑道：“這是我的號碼。”
驕陽如故，捧着熱腸，把天空都染作耀眼的金銀色。
易正彥看了看手表，将手包還給我，其餘的卻還都留在手上……
“這些書什麽的我幫你放到車上，晚上來接你，直接帶回家就行，省得你再來回搬。”
心裏覺得怪怪的，卻又想不出哪裏不對，待我思索着反對的理由，又聽他說道：“不早了，你該上班去了，回頭見！”
“再見！”
被他目送着一步步走遠，待進了校園內我又回身看去，只見易正彥步履匆匆走下天橋，去到街對面的一輛黑色轎車旁，開車走了。
汽車行駛在瀝青大道上，眨眼間便沖上高架，仿若一只飛上高空的黑天鵝，轉瞬間便隐匿了蹤跡。
這一刻，我發自肺腑地感激他方才留下電話號碼的舉動，否則的話，人海茫茫，我要去哪找回那些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湊集到一起的資料？
第一節課剛下，嗓子就像被火燒過的橡皮筋，難受得不行。課代表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過來，
“易老師，班主任生病來不了了，他說今晚的晚自習由你安排。”
幾顆喉糖含在嘴裏，嗓子仍感覺像一片焦土，我沖他點點頭，右手兩指并攏指了指喉嚨又擺擺手表示嗓子不舒服。
啊啊啊啊啊，我也想生病呆在家不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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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正彥發來圖片，照片中我的手提袋被清理幹淨，和其餘資料一起被裝進一個特別大的收納袋裏，一旁還配了文字：放心吧，你的東西我都“照顧”得好好的！
雖然認識時間短，尚未互相交換微信、□□信息也有一部分原因，但都到這個年代了，這人竟然還拿短信發照片！
簡直奢侈得喪心病狂！
就在我批判易正彥資本家作風的當時，忽然想起中午的約定，只好發短信說明情況。
“抱歉，晚上要加班，九點多才能結束……你的事情可能要耽誤了，謝謝你幫我把東西整理得那麽好，資料麻煩你有時間的話幫我送去夏夢，我自己去取就行了。”
信息剛送達不到一分鐘，手機便又震動了，“不礙事，我正好也要加班，晚點去也行只要你不介意的話。你下班了打電話或發信息告訴我，我到校門外等你！”
才閱讀完畢，竟又有新信息發來，打開一看仍是易正彥。
“你的東西還是你自己來取得好，親自交給你我也放心！”
真是個負責人的好男人，做事仔細性格又好，不知将來誰有幸做他的女朋友？轉念一想，不過這樣的人應該只有他拒絕別人的份，又有誰真的舍得拒絕他！但如果是像夏倩柔那樣的美人讓他栽個跟頭也說不定……
中午在飯店遇到的那個人說什麽易正彥去咖啡廳，難道他追的人就是夏倩柔？
放學鈴一響，學生就如出巢的鳥兒興奮地沖出校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走到林蔭樹下正準備打電話聯系易正彥，卻被人一只手搭在了肩上，一回頭正是他！
夜色下，易正彥帶着金絲邊的玻璃眼鏡，長長的罩衫遮住了寬厚的肩膀，昏黃的路燈下似儒雅書生，遺世獨立。
“走吧！”
車窗外有流動的清風和嘈雜的人聲，車裏的空氣靜靜流淌着連人的呼吸聲都格外清晰，無邊夜幕下關上車門便自成一體。
道路兩旁林立的路燈以自身為圓心畫出一圈圈光暈，閃過易正彥的臉，橙光下他精致的臉龐像一塊晶瑩剔透的琥珀在光影中一晃而過，仿佛可以直接看到魔光剔除肉體凡心後的純淨靈魂。
易正彥眸光通亮，一心注視路的前面，不必在一個不熟的人面前裝作熱絡，我也樂得沉默。
車子停在一條狹長的巷子外面，一個被學生戲稱作“貓耳朵巷”的地方。此時天色已晚，巷中也不複白日的熱鬧，我和易正彥一起進去，賣宵夜的小販已經收攤了。
兩邊的人家門窗緊閉，只有幾扇窗戶中透出微弱的光，凹凸不平的路面像一個天然的漏鬥，無數淺窪勾連着聚成一條水道，夜色中盛着粼粼水光。
我卻深知那是下水系統缺乏的緣故，許多攤販收攤時将廢水潑在店前道旁累聚而成，終年潮濕難幹，雜陳着飯菜腥肉的腐臭，刺鼻又難聞。
易正彥低聲念道，“有些破敗了，念書那會兒不是這樣的……”
“你以前來過？”
“嗯！總記得這裏好像人一直很多，從學校裏出來買個吃的要等半天才好。”
他之前一直提起不熟悉周圍的環境，我竟忘記了數十年來這個城市大部分高校畢業的本地人都出自一中的事實。
“念書那會兒老來……”
手機的微光在空中晃着，我貪玩地往上空照了照，一道亮色像射線的末端消失在夜幕……
易正彥的臉上浮現出了孩子一般的笑容，“學校管得嚴不讓随便出來，班裏就有人從老師那裏拿了一疊請假條，我模仿班主任的字跡簽了幾十張，每天下午活動時間都有人帶着肚子疼、牙疼的條子送到門房那兒，跑來這裏買好吃的，帶回去給大家吃……”
“哈哈哈，你還幹那樣的事呢？不過我們班好像也是那樣，後來學校管得嚴就不讓出去了，我們只好打電話預定，到校門口去等着。好幾次送得晚了，剛拿到飯上課鈴就響了，就藏在課桌底下吃，一邊吃還一邊擔心着怕老師進來。那會兒大家好像都一樣，明明為了學習累得要死偏偏還一直忙裏偷閑找樂子！”
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都大抵如此，活在當時個個都覺得難以忍耐、痛苦難當，待時移世易又緬懷起當時純真的快樂。驚覺那樣的時光再難擁有了！
易正彥孤身走到巷子的盡頭，仔細觀察着周圍的建築，惋惜地說：“記憶裏這些房子好像塗了金光一樣，色彩鮮明閃閃發亮。真的來到眼前卻是滿眼的舊痕，和難以掩飾的滄桑……”
望着那背影的落寞，忽然驚覺那樣的時光真的遠了，也回不去了……
每年都會有校友來此懷念，那些被社會洗禮的成年人身上站在這裏總與周圍十分明顯的格格不入，而易正彥這個歸來的故人，卻真的融入其中。左右兩排緊湊的矮樓下，朦胧中易正彥似一道裁光剪影，嵌在這片被燈火遺棄的角落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