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升職稱的名單定下來了，不出意外地，我又在候選的名單裏面。順着姓氏拼音字母的排序輕易地找到“周易”的信息。
周易，高級教師。
等等！高級教師？
高級！反複看了幾遍，終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看錯……
咦，難道是教研室的人在打印名單的時候搞錯了？
海闊層浪小，池淺漣漪深。
名單出來不多時，幾個辦公室的人便都知道了，在領受榮譽之前我先享受到的是人心的變故。一舉一動在他人眼中都會變得格外顯眼，虛心地否認被看做心機伺服，而一旦語氣強硬又會被當做目中無人！從教室到辦公室，短短的一段路上，路遇他人，驚覺連別人問候的眼神語氣都不同了。
八字還沒一撇，心裏泛起的波瀾卻已如狂風驟雨席卷了所有人。
小趙的名字像撒歡的兔子一般跳躍在手機上，“恭喜你好事将近！不許你質疑名單的正确性，那可是我在校長室對着電腦一字字親手打出來的！”
果然是小趙，連條短信都寫得這麽有風格！
“好，改日請趙大小姐吃飯，謝你大功臣的恩德喽……”
然而，這樣的決定顯然并不能如所有人的意。
第二節課後，我拿着教材從辦公桌離開，迎面遇到剛下課歸來的鄭老師。
小小的辦公室門口，一出一進，狹路相逢。
鄭老師的眼鏡耷拉到鼻梁上，一雙丹鳳眼傲氣逼人，瘦小的身子往門口一站便有如王熙鳳般的氣場。
我向後退幾步讓出道來，說道：“鄭老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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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老師擡起右手狀若蘭花指，将眼鏡輕輕往上一推，邊往進走邊打量着我說：“嗯，你也好——”
我閉上門才走幾步，屋裏的談話卻清晰地傳到回廊。
“女孩子還是內斂柔弱一些比較好，太過鋒芒畢露，怪不得都這麽大了還沒有男朋友！”
有同事壓低聲音說：“你小聲點，人家剛走該聽見了……”
唉，有沒有男朋友也礙着別人的事了嗎？
如果真的擁有了心儀的愛人，那麽在他的面前，我也甘願将自己包裹得很小，縮進他溫暖的懷裏，像寒冬掉隊的鳥兒回到溫暖的窠臼，像遠行的航船來到一個遠離風浪的寧靜港灣。
可是他在哪兒呢？
生活的微瀾沒有征兆地漾起，又默不作聲地停息。
再回到辦公室，又是幾個人對着一堆作業本寫寫畫畫低頭忙碌的和諧畫面，仿佛一切不滿的閑言碎語從未流竄過每個人的心間。
同事擡起頭，筆尖指着我的辦公桌提醒道： “小周，你的電話一直在響，好幾分鐘了！”
“嗯，謝謝啊。”
家裏的號碼……
又是一道大難題！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和父母的聯系說的都已變成相親的話題。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們似乎就堅信我可以把自己照顧好，因此鮮少過問我的工作、生活，與此同時，卻又堅信一個女孩子獨居在外不能把自己打理得足夠好，所以總是三不五時地抛出相親的事來說。
撥完電話後，我拿着手機便走到門外去，電話一接通媽媽熟悉的聲音又傳入耳，還真是相親的事。
由于我的終身大事早已明确地提上日程，父母也不再繞彎彎，直接開門見山說到：“小易啊，這周六你先不要回家了。那天中午你去迎賓酒樓和上次大姨給你介紹的人吃個飯，人家回去說了對你印象不錯，還誇你果敢又聰明，一直等你回話呢！你這孩子怎麽不聯系人家啊？”
“不是，媽，他對我印象不錯但我對他沒印象啊！”
這種擺明了不受待見的回答一說，果然電話裏的聲音一頓，唉，估計又戳到母親大人的心了。
一陣嘈雜後大姨尖細的高音隔着屏幕傳了過來，我趕緊捂着手機躲進衛生間的隔間。
“你這孩子，怎麽還這麽嬌氣？挑三揀四的！我跟你說，人家男方發展得不錯，條件可好了！要論起長相，那天你也見了，長得那麽帥氣，你怎麽還敢耍性子嫌棄人家？”
“再說，人家初次見面又不是故意瞞你的！你每天那麽多調調還不許人家有想法了？”
“人家都跟我說了，一開始那麽說是怕遇到那種光想着錢的女孩……可你不一樣！這不一見面就都說了嘛！大姨跟你說個掏心窩子的話，那窮的裝富的，要真在一起了怕咱吃虧！可這回這個是真有本事，人家才比你大兩歲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公司，多好的條件啊！不知道你這孩子墨跡什麽？”
大姨的話永遠是連珠發的高音炮，懦弱如我也只有躲過了一個完整攻勢才有可能成功還擊。
這些年來，對“敵”鬥争經驗逐漸豐富，我不僅沒有被“敵人”的猛烈攻勢吓跑，還能在一陣海豚音後沉下心來冷靜地分析大局。
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對電話裏說：“人家條件好是人家的事，我對他又沒感覺，瞎吃什麽飯吶！回頭再讓人家誤會……”
嘟嘟嘟——
耳朵裏一陣忙音傳進，上了年紀的女人情緒怎麽這麽容易激動，動不動就挂電話！
衛生間的門打開，三個張震驚的臉和我尴尬對視，簡直就是一堆行走的表情包，為首的女孩沖我點點頭結巴地說：“易、易老師好！”
臉上恍如熊熊烈火在燃燒，我不動聲色地說：“你好！”
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鎮定地走了出去……
真是的，這輩子的臉都在今天丢光了！
好想挖個地洞鑽下去——而且現在不是上課時間嗎？
手機在手裏嘟嘟震個不停，屏幕亮起，依舊是媽媽打來的……
我絕望地摁下接聽鍵，在裏面飚高音前趕緊說，“你們小聲點，剛才都被人聽到了！”
媽媽好脾氣地說，“你放心，小易，媽媽知道。你大姨剛才說話是沖了點，可這回的人真的不錯，周六你就抽空去一下吧……”
去看什麽，又不是動物園裏外國文化交流送來的珍稀動物，不看就沒有了……
熟能生巧，如今把我的相親大事奉為職業的父母幾乎都要和情感專家比肩了。
“媽知道你們年輕人重視感情交流，可你也得有了解人家的機會才能有感情啊！不要總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裏之外，何況你現在又沒有交往的男朋友，幹嘛不去啊？”
果然，致力于解決我感情問題的父母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升華到另一個境界了……
下課鈴聲響起，身邊閃過奔奔跳跳的學生，三五成群地從我面前走過，有幾個見到我之後便湊到一塊竊竊私語一番才捂着嘴走開……
要不要這麽明顯！果然流言是最不需要介質輔助就飛速傳播的物質。
“媽，你別說了……我去！”
此時此刻，我和那些為期末考試忐忑煩惱的學生的心絕對是相通的！
我們發自內心地祈禱，快出點什麽事吧！
不過他們祈禱的對象是學校，而我是要去約會的那家飯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