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了晚自習,汾喬一個人背着包走出教室,她的背脊挺直,白色的及膝襪和黑色皮鞋一塵不染,依舊驕傲,身形卻十分纖瘦,有一種一觸即破的脆弱感,賀崤莫名覺得有點兒心疼。

“喬喬。”他忍不住喚她。

汾喬回頭,“賀崤?”她微微笑了一下,“謝謝你,這些天麻煩你了,花了你好多錢,我現在有錢了,還給你吧。”她揚了揚手裏的錢包。

“好。”賀崤幾步并一步,和汾喬走到一排。

“這個給你。”他的手心攤開,是一個用玻璃糖紙包着的漂亮酸梅。

“你別總是給我糖,這樣顯得我很幼稚。”她撇着嘴角嫌棄,眼睛卻是愉悅的,彎彎像極了月牙,汾喬撥開糖紙放進嘴裏,深呼了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路燈下格外明顯。

也許是揍了人發洩之後心情舒服多了,汾喬沒有前幾天那麽沉悶,賀崤給她講了些有趣的小段子,她也很給面子的笑起來。

只是剛出校門,汾喬的嘴角又塌了下去。

汾喬家裏的車已經穩穩停在了校門外。那輛車以前都是爸爸每天來着來接她的,爸爸去世後一直封存在車庫,今天卻不知道被誰開了出來。

她怒氣沖沖上前,梆梆地敲響駕駛座的窗子,不待窗子落下來,她先開口質問,“誰準你開這輛車的!”

駕駛座上的人面相十分老實,汾喬罵了他也只是唯唯地回她話,“是高女士讓我來接您放學的,她在附近給您租了一幢小公寓,東西也已經搬好了。”

家裏的房子在城東,學校在城西,沒人送她上學,她遲早是要出來住的,這也是她自己提出來的,可現在汾喬心裏卻越發不舒服。

媽媽果然是早就不想被她拖累了。

緊了緊拳頭,坐上了後座。上車之後汾喬就一言不發。

路程沒多遠,只十幾分鐘公寓就到了,直到下車前,汾喬才說出上車後第一句話:“你告訴她,我不管她開哪輛車,只有這輛不準動,這是我爸爸的車!”

公寓是複式的,東西确實已經搬好了,衣服裙子鞋子都挑着拿了家裏的一半,看得出來是高菱親自收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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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很大,汾喬一個人住有些空蕩。

餐廳上有鐘點工做好的宵夜,留了字條,人不知道去了哪裏。

汾喬沒有胃口,她脫了外套躺在床上,看了好一會天花板,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是要一個人生活了。

汾喬爬起來,跑到客廳打開電視,聲音開到最大,她才感覺安全了一點,看着綜藝節目裏的明星大笑,汾喬卻怎麽也找不到笑點在哪裏。

真是沒勁透了,汾喬悶悶地換了臺,又幹脆倒在沙發上一覺睡到天亮。

初三上學期的最後一天,初三年級期末考試成績放榜,汾喬的成績直接從年級前列掉到了普通班中游。

排名榜周圍都是同學說話的聲音,汾喬耳朵有些嗡嗡的。

“喬喬?喬喬!”

“嗯?”有人叫了好幾聲汾喬才反應過來,她掩飾着慌忙轉頭應答,有一句沒一句和同學搭着話,看起來并沒有受成績太大影響,只有汾喬知道,她的手心都是冷汗。

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成績已經變得這麽差,甚至比不過路奚瑤。

為什麽呢?汾喬覺得眼底有點酸澀。

她每天都在集中注意力想要認真聽課,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忍不住去想其他事情。她有心想要抓住些什麽,撈起來卻總是空落落的或者對她無用的東西。

學校廣播裏放着甜蜜的情歌,汾喬莫名煩躁。

情歌結束,又有人在廣播裏表白。

汾喬沒有反應,只定定注視着排名榜發呆。等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時,汾喬才意識到什麽,在廣播的只言片語中抓住了自己的名字,廣播中被表白的女主角是她。

人群中有人開始起哄,許多不認識汾喬的人也在年級紅榜上找起了她的排名。

汾喬因為長的精致漂亮,成績優異,在年級裏并不乏知名度,只是此刻,站在紅榜面前,這種知名度讓她難堪極了。

汾喬咬着下唇,心情越發煩躁,她頭也不回地撥開人群回教室。

教室裏已經只剩三三兩兩幾個人,桌子上仍是一顆包裝漂亮的酸梅,酸梅下厚厚一堆課堂筆記。

後桌的桌子已經空了。

汾喬緊緊握住那一顆漂亮的酸梅,沉默了許久。

……

高菱已經正式住進了第二任丈夫家裏。只是汾喬并不承認那是自己的繼父,偶爾遇見也不叫人,冷淡地一聲不發。她一次沒有去過高菱的新家,一整個寒假在家裏複習看書。

直到除夕夜前夕,高菱才親自開車來接汾喬。

汾喬一點兒不想去,可更不想一個人過除夕,去年除夕的時候爸爸明明還在……

她皺了皺眉毛,任憑高菱幫她收拾行李。有些痛恨自己的立場不堅定地半推半就,可一想到過年的夜晚一個人在這幢空蕩蕩的大房子,忍不住就渾身冷顫。

……

到馮家的當天,剛好趕上了馮氏的年終晚會,高菱一定要她出席。準備好了裙子鞋子,一到馮家就讓她換上了。

馮氏的年終晚會是在滇城市中心的凱悅酒店,公司租了一整層。

汾喬的爸爸以前在馮家的公司任高層管理,去年的今天是爸爸帶着汾喬來的,時隔一年,她卻完全換了個身份。

高菱帶着她游走在衆人間,衆人很給面子的對馮安的新夫人說着恭維的話,眼底卻有着不易察覺的鄙夷。

畢竟誰都知道她上一任丈夫才死了三個月。

高菱察覺到了,卻一點沒有把不适顯露出來。

她的人生有過不計其數的追求者,她很有眼光,也确實選到了最好的一個,汾喬的爸爸作為歸宿。

但人生的旦夕禍福誰也無法預料,她愛汾喬的爸爸,但更無法接受從高出跌落,成為衆人眼中可憐的對象,守着愛不能當飯吃,她無法接受自己成為一個寡婦,在衆人的同情中辛酸度日。

她承認自己的自私。

……

衆人推杯換盞間,汾喬悶的喘不過氣來。

眉毛皺的老高,滿滿都是不高興。

新的皮鞋漂亮是漂亮,卻一點也不合腳,磨得汾喬的腳生疼。

高菱按着一年前的習慣給她買鞋,小了一碼。爸爸買的鞋子從來不會這樣,想到這裏,汾喬更是煩躁。

趁高菱和人說着話,拎着裙子悄悄跑到大廳外的天臺。天臺上風大極了,冷的不行,卻也因此

沒有一個人出來。邊上就是一間透明的花房,花房沒有鎖,裏面很溫暖。

汾喬放心的找了個秋千椅,把腳從鞋子裏解放出來,後跟已經有了兩個血泡,她伸手輕輕碰了碰,生疼生疼的,心裏委屈,眼眶都忍不住紅了。

忍住不去想腳上的血泡,盤腿坐着看手機打發時間。秋千椅前面一顆茂盛的紫藤蘿盤着花架長,完全遮住了整個椅子。

天臺門口窸窸窣窣傳來聲音,汾喬不耐煩地從藤蘿花後探出半個頭,瞬間被定住了。

高菱的第二任丈夫,馮安和他的漂亮女助理擁吻着從門口進來,吻的激烈極了,根本沒想到天臺上會有人。

汾喬從沒見過這種場面,耳根都紅了,漂亮女助理的手更是順着衣服襯衫的下擺伸進了馮安的褲子裏。

汾喬一秒鐘也看不下去,她正要騰地站起來,卻被一雙大手蒙住了眼睛。

“小孩子別看這個。”年輕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那聲音刻意壓低,但仍朗朗的,格外好聽,帶着笑意,就像潺潺流動的小溪水。那聲音極近,是湊在汾喬的耳朵邊說的

汾喬被陌生的聲音吓得一跳。

但那氣體讓耳朵熱熱的,癢癢的。汾喬心也有點毛毛的。

她不動聲色悄悄想把腳賽回了鞋子裏,也學着那聲音壓低,“你才是小孩子,我本來就不想看!”

輕輕顫動的睫毛掃過顧衍的手心,很舒服。

白嫩的腳掌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在地上摸索着鞋子,十個腳趾玲珑可愛的要命。

真是個上帝寵愛的孩子,顧衍心裏嘆着,眼睛卻帶了笑意。

沒收到反應,汾喬繼續壓低聲音,“你是誰?我不會看的,你先松手。

眼前明亮起來,汾喬借着大廳露出來的燈光回頭一看,男人的西服一絲不茍的整齊,頭發短得利落,其他五官都是硬朗清俊的,有種逼人的貴氣,唯有眼睛的線條十分漂亮,雙眼皮的褶皺尤其深,不搭,但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是你?”汾喬在記憶力找出了這個人,賀崤的小舅舅。

也許是昏黃燈光柔”化了他的五官,他看起沒有那天那麽深的距離感,也沒有那讓人敬畏。

汾喬也有了興趣和他說幾句,“你怎麽會在這?我剛剛明明沒有看到你?”

顧衍自然是作為馮氏的股東出席的。

還在去年的時候他就零零散散收購了一些馮氏的股份,到現在也算是個大股東。今晚他本不必要來,不過想到這将是馮氏的最後一次年終晚會,便有了些興趣。

晚會實在是意料之外的無趣,他忍不住出來透透氣,沒想到就是這一會兒的功夫,碰到了一出香豔的戲,當然,還有——一個小朋友。

“你當然沒看見我,因為我在那邊。”汾喬順着他的手看去,那邊是黑漆漆的一片,宴會的燈光完全沒有覆蓋的地方,難怪她沒有發現。

門口的兩人還在吻得難舍難分,一時半會也出不去。

便重新把頭轉了過來,靜靜地等着。

汾喬也分不清看到剛才那一幕,自己的情緒是憤怒還是幸災樂禍更多一些。高菱以為她重新找到了下半生的依靠,甚至抛棄了她,可是她換來了什麽?

也許幸災樂禍更多一點,因為汾喬發現自己的內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報複的快感。

汾喬想着事情,眼睛是亮亮的,像極了漂亮的琉璃珠,顧衍心一癢,想伸手去碰,卻還是抑制住了。

門口那對狗男女溫存了二十幾分鐘才回大廳去,汾喬都等得要瘋了,這才能直起酸了的腰,把腳塞進了鞋子裏。

只是之前穿久了還不覺得,現在猛地重新穿進去,那兩個血泡擠得生疼,脫了一看,腳跟已經全是血跡,血泡破了。

汾喬自小不喜歡走路,爸爸經常送她定制的鞋子當禮物。鞋子都很合腳,她的腳上幾乎沒有繭子,第一次長血泡,疼得掉眼淚。

顧衍看着也覺得那血泡礙眼,腳白嫩剔透,流着血便格外觸目驚心。

小姑娘的眼睛裏噙着淚光,看起來可憐極了。

片刻,他俯下腰,“上來,我背你。”

看到汾喬驚詫的目光,顧衍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他從不算有同情心的人,還沒做過這樣憐香惜玉的事,不,憐的還是個小姑娘。

不過他做事想來随心所欲,也不後悔,接着開口,“不要就算了。”

“謝謝,不過我還能走。”汾喬矜持地端着。

她是拿面子當飯吃的人,當然不可能同意讓個還算陌生的人沒形象地背着——雖然上次生病時候那麽狼狽也同樣被他看見,早就沒了什麽面子可講。

硬着頭皮把腳塞回鞋子裏,優雅地走了幾步,然後撲騰——

被藤蘿花架絆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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