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吱——

司機緊急剎車,伴随着輪胎起火發出的焦臭氣味,卡車的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響。

卡車在撞上汾喬的那一瞬間剎住了,汾喬卻還是被慣性抛了出去。

身體重重一摔,汾喬的腦袋一蒙,只感覺像在夢裏。四肢被柏油馬路擦出油皮,卻因四肢僵硬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她睜大眼睛動彈不得,眼淚卻無意識從眼角分泌。

卡車司機在第一時間從駕駛座上跳下來,輕拍了幾下汾喬的肩,聲音惶恐極了,“你有沒有事?聽得到我說話嗎?”

汾喬嗓子幹裂,說不出話,意識卻是清醒的。她艱難地輕輕點了點頭。

司機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顫抖着手撥了急救電話之後就快要哭出來了。眼睛通紅,還帶着怒氣。

“信號燈明明是禁止行人通行啊?你不想要命怎麽往我車輪底下撞?我怎麽這麽倒黴……”

汾喬的腦袋一陣一陣地發暈,她一會聽到人在罵她,一會又有人說堅持住,忽的又仿佛是賀崤的媽媽對她說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忽的又見賀崤把一顆玻璃糖紙的酸梅放在她的掌心,世界就這樣混亂起來。

正是下班高峰,主幹道上車流量極大,公路很快被堵的水洩不通。

……

“顧總,前面好像堵車了。”駕駛座上的司機回頭彙報。

這可不太妙,梁特助打開ipad确認行程表,七點整顧衍還要主持一個臨時會議,離會議開始不到四十分鐘了,而他們現在還被堵在城市的另一端,寸步難移,得趕快找到解決的辦法。

“我下車去前面看看。”梁特助請示。

“恩。”顧衍的感冒還沒好,說話帶着鼻音。他從策劃案中擡起頭,揉了揉鼻根。

很快,梁特助便回來了,隔着車窗向顧衍彙報,“顧總,前面發生了車禍,因為傷者不能移動,在等救護車,所以一時半會通不了,我給您另外叫了一輛車,咱們走另外一條線還能在七點前到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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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衍颔首,梁特助連忙打開車門,接過公文包。

梁特助叫的車在主幹道的岔道上,剛好路過車禍現場。現場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顧衍匆匆掃了一眼便偏開了頭。

梁澤見狀還以為顧衍好奇,便把他剛剛了解到的說了幾句,“傷者好像是滇大附中的學生,穿着校服,是個特別漂亮的小姑娘。聽說還是故意闖的紅燈,有自殺的傾向。”梁澤搖了搖頭,

“現在的孩子,有什麽想不開的非得這樣……”

“多大?知道名字嗎?”莫名的,梁澤說的幾項特征,顧衍不自覺和記憶中那個小姑娘重疊起來。

“十六七歲吧…到現在還沒聯系上家屬呢。”

顧衍突然轉身大步往回走,“诶,顧總!”等梁澤反應過來,顧衍已經走到人群外了。

梁澤雖然不解顧衍為什麽回去,卻還是跑了幾步追上顧衍的腳步,在人群外替顧衍開路。

“麻煩讓一下…麻煩讓一讓…”

還沒到人群中心,顧衍一眼看到了地上平躺着的人,她的眼睛形狀仍舊是漂亮的,眼神中卻空洞無一物,睜大了靜靜看着天空,小腿無意識地抽搐着。

那一瞬間,顧衍不知怎麽地突然想起半年多前一模一樣的場景,那個男人也是這樣靜靜躺在地上,中槍的胸口處無意識地抽搐着出血,他的眼神深處是對這個世界深深地留戀。

那個男人的死并不是他的錯,顧衍知道。

可同一場綁架,只有他活了下來,在別人的眼裏,他活着便是錯的。

顧衍的記憶力好得驚人。他至今記得一次合作公事之餘,男人說起家庭,臉上的幸福幾乎溢出來,他說他有一個可愛的小公主,想到女兒會長大、會出嫁真是舍不得。

被困的那幾天,即使被捆住了四肢蒙住了眼睛,他的心态仍然十分坦然。

“生死有命,我沒什麽好害怕的。我只是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小女兒了,她還這麽小…”那是男人唯一的一次哽咽。

顧衍從來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可在那一瞬間,他隐隐下了一個決定。

……

“剛剛出的檢查,病人除了輕微的腦震蕩和皮外擦傷,其他并沒有什麽大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只是接下來還要住院觀察幾天,只是要注意,這幾天病人千萬不能做劇烈運動。”

顧衍一一記下,複又道謝。醫生受寵若驚,連連擺手,“這沒什麽好謝的,原本就是我們份內的事情。”

汾喬的耳邊嗡嗡作響,頭腦也有些混亂不清,她費力地睜開眼睛,首先進入視線的是一束金黃色的向日葵,向日葵種在一個漂亮的花盆裏,擺在她的床頭。

吊針的流動速度緩慢,一滴一滴流進她的血管。渾身酸疼,被擦傷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

“你醒了?”那聲音雖帶着鼻音,卻格外的好聽。即使汾喬耳中的鳴聲不斷,卻還是清晰地捕捉到那一句。

偏頭,汾喬記得,眼前的人是賀崤的小舅舅。

她為什麽會在這?他又為什麽在旁邊?汾喬的頭很疼,她什麽也不想去想。

“你……”聲音一出口汾喬才發現嗓子是嘶啞的,或許對面的人根本聽不清楚,她沒把話說完,卻不再開口。

“也許我們該重新認識一次,汾喬。”顧衍幫她順了順頭發,注視着她的眼睛,“我是顧衍,是你爸爸的好朋友。”

爸爸的朋友?

汾喬費力地眨了眨眼睛,她不記得爸爸生前有沒有提到過這個朋友。

“我和你爸爸生前要好。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從你母家拿到你的監護權,帶你離開這開始新的生活。你願意嗎?汾喬?”顧衍一字一句解釋。

他的眼睛很有說服力,汾喬卻偏過頭,“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汾喬的聲音很啞,咬字有些不清,但顧衍聽清了。

一只小鞋子造型的水晶項鏈從顧衍掌心滑落,挂在汾喬的眼前。

這是汾喬爸爸的!

汾喬震驚地轉回頭,“為什麽會在你這?”

“你爸爸交給我的。”顧衍面不改色。

事實上那是警方後來搜查現場撿到交給他的,它掉在了汾喬爸爸中槍的地方。

每次見到時,他都帶着那條可愛的與他外表不相符的項鏈,顧衍想那項鏈對他來說或許有着特殊的意義。

果然,汾喬鼻子一酸。

“這是我送給爸爸的。”

汾喬最後一次見到爸爸的時候,他身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幹淨,傷口也被縫合,換上了幹淨的衣服。臉上塗抹了妝容。汾喬只記得她哭得昏天暗地,那段記憶太過痛苦,她強制性讓自己遺忘了。

她記不清那時爸爸到底有沒有帶着項鏈。

“能還給我嗎?”汾喬睜大眼睛,祈求地看着他。

那眼睛濕漉漉的,顧衍實在忍不了,別開眼睛,答應了。

接過項鏈,汾喬立馬掙紮着,試圖從床上坐起來。顧衍連忙按住她的肩,“別亂動。”

“我只是想戴上它。”汾喬不解。

“亂動會擦到傷口,我幫你。”顧衍說着,傾下身,幫汾喬戴上項鏈。

項鏈的暗扣有些複雜,顧衍沒擺弄過這些東西,用的時間就稍長了一些。汾喬近距離看到了他的臉,顧衍的雙眼皮的褶皺很好看,鼻子也挺,眼神是專注的。

“要是你未來後悔了,會不管我嗎?”汾喬突然出聲。

顧衍剛剛扣好項鏈,擡頭便看到汾喬認真的眼神,那眼睛他不知要怎麽描述,就像一汪水,有着試探,有着害怕,還有許多不确定。他突然意識到,世界上真的有眼睛會說話。

“不會。”顧衍答。

汾喬沉默了良久,半晌,她再次開口。

“我願意跟着你走。”

……

汾喬在醫院住了五天。

顧衍真的很忙,五天裏,他每天盡量最快的結束工作,七點鐘下班到病房,陪着汾喬看書或者看電視。清晨的六點又要準時離開病房去公司。

汾喬也漸漸和顧衍熟起來,好歹願意說上幾句話了。

出院的時候,張嫂也來接汾喬。

顧衍在公司,沒有空過來,便讓梁特助幫汾喬收拾行李。張儀熟練地從梁特助手中汾喬的行李箱,言語間的熟稔不像是第一次認識,汾喬奇怪,“梁特助和張嫂認識嗎?”

張儀微笑,“我和梁特助都是帝都人。”既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

汾喬卻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壓下疑惑點點頭,上了車。

醫院在汾喬的視線中越來越遠,車廂內很安靜,汾喬的耳朵卻有點嗡鳴,連着一邊腦袋也暗暗疼了起來。

大概是車禍後遺症,這幾天汾喬的頭總是這樣疼。

張儀見她面色不大好,便出言安撫,“要是不舒服就先睡一會吧。”

汾喬聽話地閉上眼睛,其實她并沒有睡意,只是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閉上眼腦子裏更是紛亂陳雜,汾喬幹脆抛開所有的想法背起單詞。

再睜開眼睛,汾喬卻發現形勢的方向并不是去公寓,“我們去哪?”

梁特助開着車,微笑着回她,“是顧總兩天前剛買的房子,您會喜歡的,小姐。”

汾喬是顧衍要領養的孩子,梁澤自然清楚她的背景,知道了汾喬敏感脆弱之處。恰巧他參加的拍賣會的拍賣目錄居然有汾喬家以前的房子,請示過顧總之後,他成功把那房子拍了下來。

窗外的景色越來越熟悉,汾喬聽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動起來。

車子停在了熟悉的鐵藝雕花大門外,汾喬的心終于落定了。

下車時,她的腳幾乎要因為激動而顫抖,沒人能知道汾喬此刻心裏是多麽高興。

她回來了,這個地方,幾個月之後,她重新走進了這裏。

汾喬的鼻子很酸,卻沒有哭。

前院,花圃,玄關,客廳,她一一走過,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幾乎顫栗起來。

“顧衍在哪?”

汾喬突然轉身發問,梁特助被她吓了一跳,卻還是好脾氣地回複,“顧總現在還在公司。”

這一瞬間,汾喬真的無比地感謝顧衍。

就算在他說要把汾喬從這個地方帶走的時候也沒有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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