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喬喬,松口!”
顧衍被咬住了唇,只能含混吐出幾個字,往後躲,想要推開汾喬卻又怕控制不住力道傷到她。
好在汾喬聽到這一聲制止,下意識松開了牙齒。
她擡起眼簾茫然看了他一眼,動了動身,很快又閉上眼睛睡着了,濃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呼吸聲綿長而均勻。
睡着的汾喬面龐安詳恬靜,五官精致柔和,如同中世紀油畫中的小天使。
如果不是顧衍嘗到嘴角出血的鹹腥味,他險些要以為汾喬剛才的搗亂是一場錯覺。
手指擦掉唇角破皮的血跡。口腔內還殘留着百利甜的香氣。
良久,車廂裏傳來一聲無奈的低嘆。
駕駛座上的司機張航正襟危坐,認真開車,似乎自始至終沒有對這場風波投以任何關注。
……
宿醉,汾喬早上睡醒時候頭疼的都要裂開了。
昏昏沉沉從被子裏爬出啦,窗外天已經大亮,床頭櫃上擺放着一杯泡好的蜂蜜檸檬汁。
身上有酒氣,汾喬皺眉,只覺得渾身黏膩,忍着難受洗了個澡,喝完檸檬水,拿着杯子下樓。
汾喬本以為起得這麽晚,顧衍應該早去了公司的,卻不想下樓時候顧衍還在客廳,泡了一杯熱咖啡,端坐在沙發上看早間新聞。
米灰色棒針編織毛衣,頭發幾縷散落額前,下面是高挺的鼻梁……舒适而随意,舉止仍然帶着十足的矜貴。
和往日裏不同,今天的顧衍似乎特別年輕,是因為沒穿正裝嗎?只有這個時候,汾喬才意識到:顧衍看起來強勢,事實上還沒有三十歲,也算得上是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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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們往往只注意到他的威嚴氣勢與雷霆手段,反而忽略了他真正的年齡。
還沒等樓梯下完,汾喬就興致勃勃喚了一聲,“顧衍!”
顧衍回頭,正看見汾喬三步并作兩步下樓來,無奈提醒道:“汾喬,別冒失,小心腳下。”
汾喬也聽話緩下腳步,臉上還是笑意:“今天不用上班嗎?”
話還沒說完,汾喬就注意到顧衍的下唇有個小血痂,放在顧衍清冷俊美的面上格外違和,十分刺眼。
“顧衍……你的臉怎麽了?”汾喬指指自己的唇角示意,一臉疑惑。
顧衍見汾喬茫然無辜的眼神,簡直哭笑不得,看來汾喬當真是把頭天晚上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抱了只小狗,然後被小狗咬了一口。”顧衍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完美掩飾了內心的不平靜。
顧衍平日裏正經嚴肅,汾喬是萬萬想不到他會說謊的。
汾喬信以為真了,奇怪道:“原來你喜歡小狗嗎?我都不知道呢。”說完又想起什麽,憤憤不平道:“小狗怎麽咬你的嘴巴呢?你怎麽這麽笨,讓着它咬?”
她心疼地看了一眼顧衍被血痂破壞的完美唇形,又道:“你打過疫苗了嗎?”
顧衍簡直要被汾喬氣病了,板起臉:“昨天的事情都忘了嗎?”
昨晚的事情?汾喬皺着眉苦苦思索。
昨晚發生了什麽事?去聚餐,然後吃飯,然後她還唱了歌,下臺之後……心心說她喝了她的百利甜!
她喝酒了!
汾喬趕緊捂住嘴,仿佛這樣就可以掩蓋犯罪事實。
顧衍一擰眉,就有了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不說話,安靜地看着汾喬。
汾喬理虧地低下頭:“顧衍,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你怎麽就不明白,汾喬?”顧衍皺眉直接打斷了她,“這不是喝酒的問題,我教你時刻注意自己的安全,可為什麽随手拿起來的杯子你都敢喝下去?”
“你能保證拿起來的是一杯百利甜而不是一杯□□嗎?”
汾喬是顧衍身上的一處軟板,若是有人心懷不軌,必定先從汾喬下手,所以汾喬校園內外的出行時刻有人手暗地保護。
可很多事情是防不勝防的,倘若汾喬自己沒有警戒的心理,再周全的防護也有漏洞可循。
事實上汾喬也覺得自己是委屈的,昨天晚上那一杯百利甜也是她人生第一次喝酒,那時的情況那麽緊張,衆目睽睽之下,汾喬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完全沒有思考能力,甚至連喝水都只是不經過大腦的下意識動作,她哪裏判斷得了呢?
汾喬低着頭,纖長的睫毛眨了眨,垂下去,不說話。
顧衍隔着一大張茶幾都能感受到她心裏的委屈,心理終究不忍起來,吐了一口氣,重新開口:“喬喬,你要是覺得自己有道理,那就說出來,我可以向你道歉。”
汾喬的睫毛抖了抖,下一秒,晶瑩的水珠盈于睫毛底端。
養孩子就是這樣,你扔下她、教訓她、不管她的時候,她不哭,可一旦你開始哄她,她便再也忍不住要哭了。
可小孩子也是最敏感聰明的,她們知道眼淚只對在乎的人管用。
顧衍坐不住了,他站起來行到汾喬面前,手心在汾喬的頭頂猶豫許久,終究沒有撫下去,重新抽了紙巾遞到汾喬面前,放柔聲音,猶豫試探道:“那是我錯了?”
汾喬不想哭,她接過紙巾,飛快擦了睫毛上的水珠,這才擡起頭,漂亮的桃花眼裏還帶着一層朦胧的水膜,開口,“顧衍……”
那聲音脆弱極了,“我不想在大家面前緊張失控的,可人們一看着我的時候,我就總是控制不了情緒……”
“我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喝了那個杯子裏的酒,我……我腦袋一片空白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我不想這樣的……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她是語無倫次的,前言不搭後語,顧衍卻聽懂了她的意思。
汾喬的情緒極其低落,聲音裏都是恐慌與無助。
有自知力的精神症患者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知道症結卻無法改變自己的精神狀态。
顧衍大概知道汾喬不喜歡與陌生人交流,厭惡人群,對衆人的目光極盡惶恐。看着汾喬迷茫無助的眼神,他終究是不忍,掌心落在她的發旋,輕聲安撫:“喬喬,我給你找個醫生好不好?”
“你會好起來的。”那聲音極其溫柔,是安撫、也是肯定。
汾喬卻像聽到什麽可怕的事情,猛地抱緊顧衍的腰,把頭埋進他的胸膛。聲音帶着哭腔:“不!我不要!我不要醫生!”
她知道顧衍定然會找到一個最好的心理醫生,可是那又怎樣?她害怕醫生洞察一切的眼神,她不願意對一個陌生的人敞開自己的秘密,那些猶如腐肉般郁結于心底的傷痕,她絕不願意展示給別人看!
汾喬情緒失控,顧衍渾身僵硬,卻也只能連聲安撫,“好,我知道了,你不願意,那就不請醫生……”
聽到這就,汾喬才漸漸安靜下來。
她的臉頰貼在顧衍的米色針棒編織毛衣上,忍住眼淚,努力平複自己的呼吸。
許久,待到汾喬完全平複下來,顧衍才握着她的肩膀,扶正,與她平視。
“喬喬,你想要正常人一樣的生活嗎?”
那眼睛幽黑而睿智,如同深不可測的一潭,仿佛一眼便可洞察人心,又偏偏帶着奇異的安撫力量。
“想。”汾喬如同被蠱惑,不自覺地點頭,可她随即又想到什麽,又強調補充道:“可我不要去看醫生。”
“那好,”顧衍伸出掌心,放在汾喬面前,他問:“你相信我嗎?”
當然。
汾喬點頭,目光肯定。
她只相信顧衍。
汾喬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與那大手的掌心交疊。
“我會幫你。”
如同許下誓言,顧衍語氣肯定。
……
汾喬與人的防備不是一朝一夕建立的,痊愈也不是一日之功。
汾喬不願見醫生,顧衍自然也只能向醫生讨教,再在汾喬身上治療。
“喬喬!”顧衍一聲催促,汾喬只得慢吞吞從卧室移動出來,面上極不情願。
顧衍又要帶她去治病!
那種傳說中的強迫療法,汾喬想想都是一身冷顫: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主動和陌生人搭讪、主動對人微笑……
汾喬想到這,沒忍住想往後縮兩步,顧衍卻一眼看出她的意圖,先一步拉住了汾喬的手腕,帶着她出門。
“書上的內容都記住了嗎?”顧衍邊走邊問。
汾喬偏過頭不情願地撇嘴,“記住了。”
“那背給我聽。”
“顧衍!”汾喬嘴巴微張,驚訝地看着他:“我不是小學生!”
言下之意是,為什麽還要像小學生一樣,對家長背書。
“恩,汾喬當然不是小學生。”顧衍點點頭,随即又開口:“現在開始背。”
哼!
汾喬恨恨地咬緊了牙,一字一句背起了王逸陽拿來的那本破書——《社交障礙的自我療法》。
真是聽名字就讓人生氣的一本書!
“一,不否定自己,不斷告誡自己,我是最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
“二,友善地對待別人,助人為快樂之本,在幫助他人的同時也會忘記自己的煩惱,同時也可以證明自己價值的存在。”
……
內容也是那麽的幼稚!這些道理汾喬會不懂嗎?
汾喬在心裏默默又把王逸陽踩了千萬遍。
“專心!”顧衍頭也不回,卻仿佛身後長了眼睛一般,一眼就看出了汾喬心不在焉。
“六,每天給自己10分鐘的思考,不斷總結自己才能不斷面對新的挑戰和問題。”
“少了一條。”刷過指紋,打開電梯,顧衍回頭提醒道。
少了?汾喬回想一遍,還是沒覺得哪裏漏了。
“三,不回憶不愉快的過去,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沒有什麽比現在更重要的了。”
顧衍的聲線低沉好聽,一字一字念出來,讓人身心平靜。
汾喬一聽開頭幾個字就想起來,她确實把這條背漏了。
電梯下落,在失重感來臨之前,汾喬看見了電梯牆壁面上倒映出來的顧衍的眼睛,與一貫的冷峻銳利不同,竟是格外的溫柔平靜。
他問,“喬喬,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