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當星寧從廁所出來時,看見老是上演的戲碼又再度重演。
“龍舌蘭”裏頭最漂亮的女人團團圍在韋禮特身邊,女人們有的摸摸喉嚨,有的撥弄着頭發,每個人都笑得好開心。
她站在遠處,看着他怡然自得的悠然模樣,無聲嘆口氣,正要轉身到吧臺邊獨自消磨時間,念頭才剛轉到這裏,韋禮特像被裝了什麽特殊感應器似的,視線突然穿過一大段空間筆直射向她。
他擡起手,揮了兩下,意思是要她過來。
她猶豫着,呆呆站在原地。
她不想回去坐在那裏,聽着他跟其他女人調情,那些話聽進耳裏,對她來說無疑都是折磨,她寧願在這種時候離他遠一點,心也可以不那麽痛。
察覺到她的遲疑,他立即站起身,抛下站在半圓形座位旁的三、四位美女,幾個大步後,站定在她眼前。
“怎麽了?”他問,犀利視線在她小臉上流轉。
“沒事。”她低下頭,想躲開他的審視。
“沒事才怪,為什麽不回座位?”他說這話的同時,已經主動牽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怦!
她隐隐倒抽口氣,自從兩人分手後,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牽她的手,看着他蒼勁有力、平常拿慣萊卡相機的大掌正緊緊握牢她的手,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吃糖,一種全天下最甜、最美味的糖……
怦!怦!
她能聽見好不容易下定另覓幸福的決心,正以兵敗如山倒的速度飛快崩解。
感覺她走沒兩步突然停頓下來,他也跟着停下來,微側過頭,一眼望向她低垂的小臉。
她在害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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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禮特瞥了眼站在他的座位旁、不久前跟他攀談的女人正緊盯着他們,嘴角微微勾笑,他揚高下巴,動手輕輕一扯,她一個踉跄順勢跌進他懷裏,剛好能讓他一臂攬住她的肩,一路維持這個動作回到座位。
星寧被他親密攬在懷裏,身子僵硬,胸口熱烘烘、腦袋亂糟糟。
他們剛走回座位,莫帝凡跟祝闵衡正好也到了。
三個大男人互相用高中時期的拳碰拳方式打招呼,意氣風發低笑着,旁若無人的寒暄了幾句。
韋禮特一手把星寧拉到整排位置的正中央,阻隔她與那群前來搭讪的女人,一掌輕輕壓上她肩膀,直接用動作讓她先坐下來。
祝闵衡先對眼前美女們一一點頭當做打招呼,接着視線轉到桌面上的蛋糕盒--
“外面雨超大,真是瘋了!哇,這是什麽,帝凡的生日蛋糕?”祝闵衡拍拍韋禮特肩膀,大笑着。“兄弟,你太客氣了,不過你是怎麽搞的,幫美麗的大明星拍照昏頭了,突然忘記我們都不愛吃甜食?”
“少往臉上貼金!”韋禮特揚高右眉,伸手撥掉他的手,順勢推他肩膀一下。“那是給她的,你別碰,去點你的酒。”
祝闵衡發出一聲“哦”後,困惑又略帶憐憫的眼神飄向星寧。
原本笑看着他們像高中時代瞎鬧的她,接收到祝闵衡的眼神,喉頭猛然湧上一股酸澀。
祝闵衡一定是想到了禮特先前在這裏的申明,那些傷人的話又跳出來戳痛她神經。
“給星寧的?”莫帝凡暧昧的笑看向她。
她臉頰頓時一紅,頭又垂得更低,心底卻無比苦澀。
沒有錯過她微變的表情,韋禮特濃眉緊皺,瞪了眼已經開始跟其中幾名美女攀談的祝闵衡,轉移話題,“少在那邊大驚小怪,怎麽這麽晚?”
“我們很準時啊!”
祝闵衡和美女聊歸聊,還能準确無誤的回答問題,一心二用的好功力讓莫帝凡扯唇淡淡一笑。
“抱歉,請問我們可以加入你們嗎?”站在一旁不甘被冷落的美女,巧笑着開口詢問。
“當然好,有美女相伴的夜晚一定會更棒!”祝闵衡露出雅痞微笑,轉頭詢問今晚的壽星。“對吧,帝凡?”
莫帝凡在星寧另一邊坐下來,正要開口拒絕,未料有人護“愛”心切,馬上搶白--
“不好意思,今晚是男人聚會。”韋禮特馬上挑明說。
莫帝凡微愣,看看一臉尴尬的星寧,微笑挂上嘴角。
這兩個人開始有點譜了,原本他還擔心禮特會繼續執迷不悟下去,幸好他今晚仿佛被開了天眼一樣。
感情這種事吶,外人不一定能點破,重要的是當事人能不能自己想通!
“可是她……”一名染着漂亮栗金色長發的高?爆乳美女,懶洋洋地瞥了眼全身寒毛瞬間豎起的星寧。
“她例外。”
韋禮特在星寧另一側穩穩落坐,保護姿态明顯,也間接讓對方知道她們并沒有受到邀請。
星寧悄悄深呼吸口氣,擡眼回望對方挑釁的目光,心裏空蕩蕩的。
對方誤會了,她一定以為自己是禮特的女朋友,可是她不是,也永遠都不會是,因為她是沒挑戰性又失去新鮮感的朋友。
一輩子的朋友。
“她是你的女朋友?”美女繼續問,看向星寧的眸光充滿敵意。
果然誤會了。
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面對莫名其妙的敵意,再加上兩位聽過禮特申明的朋友也在現場,難堪的局面讓她現在只想逃離,越快越好。
“不是,他們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這個每天可以跟一堆美女混在一起的家夥根本還沒玩夠……”祝闵衡還站着跟美女們閑聊。
韋禮特當場變臉,莫帝凡長腳一伸,暗中穿過桌下踢了祝闵衡小腿一下。
祝闵衡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星寧已經搶先有所動作。
“不好意思,今天你們還是維持純男人聚會,我先走了。”她抓起皮包飛快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逃離現場。
“星寧!”韋禮特跟着站起來,見自己來不及阻止她,馬上抓起桌上的餐盒。“混帳。”
她溜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抓住她,只能低咒一聲,立刻跟在她屁股後面追出去。
“他們怎麽了?”祝闵衡呆愣愣地望着他們消失的方向,滿頭霧水,轉頭看向唯一剩下的好友。“怎麽一個跑,一個負責追?”
莫帝凡招來服務生點酒,嘴角微微一勾,輕松扔了一句,“自己猜。”
星寧用雙手輪流抹去眼中不停滑落的熱淚,可是眼淚依然流得好快又好多,不管她怎麽擦,永遠趕不上新淚湧上的速度,一團團熱氣與淚霧總是很快一次又一次浮上視線,徹底模糊她的視覺。
讨厭……這種失去自制的感覺真的好讨厭……
她拚命的跑,一心只想趕快逃離這裏。
“星寧!別跑這麽快,小心!該死!”
韋禮特眼睜睜看見她好幾次差點因撞到人而摔倒,一顆心緊緊揪住,視線根本不敢從她身上離開。
老天--
“星寧,小心腳步!”
一路橫沖直撞的沖上樓,途中不知撞到幾個人,聽見他追在自己身後的聲聲呼喚,星寧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跑得更快。
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情緒大崩潰的模樣,大學時代的分手,他沒看見,上次在“龍舌蘭”,他也沒看見,這次,她一定也可以順利從他面前消失,只要她跑快一點,再快一點,千萬不可以停下來……
她跑出飯店,沖入雨幕之中,豆大的雨滴自天際打落在她身上,臺風天的狂風驟雨花不到兩秒鐘時間,立刻濕透她全身。
她無暇顧及瘋狂的風雨,拚命伸手想招計程車,急雨一個勁兒的往她身上落,皮膚感覺不到刺痛,她只覺得心冷無比。
韋禮特追了出來,順勢把車鑰匙交給門口的服務生,緊追在後沖進厚重、雨勢打斜的大雨中。
一靠近她,他立刻将她抓過來護在懷裏,利用自己高大的身材優勢,替她擋去大部分的急驟風雨,連拖帶拉地把她弄回騎樓下。
她轉開臉,下意識不想被他看見自己痛哭的模樣。
但他想看她,動作輕柔卻态度強硬地用雙掌托住她的雙頰,迫她仰頭看向自己。
這一看,韋禮特立刻狠狠倒抽口氣,她在哭?!
老天,祝闵衡那個白癡亂說話,害她哭得雙眼又紅又腫,眼淚還從她應該用來笑彎的眼睛裏頭不斷湧出來。
“星寧,看在老天的分上,別把闵衡的話當真!”
他話一出口,她淚濕的小臉陡然一僵,深深看他一眼後,開始用力想拉開他放在她臉上的雙掌。
“放開我!”她低喊,眼淚掉得更兇。
到現在他還說這種話?闵衡之所以會那樣說,完全是因為他先前的申明,他、他怎麽可以這麽可惡,居然還裝做不知道?
她好氣他!可是她更氣自己,氣自己居然被他牽着鼻子走了十幾年。
她深吸口氣,使出全身吃奶的力氣掙脫他,想再次沖入大雨中攔計程車,但這次他的動作更快,她一掙脫,運動神經迅捷的長臂猛然伸直,準确扣住她的右上臂,施力一扯,她整個人往後仰,他瞬間趨前自背後将她牢牢一把抱住。
她發什麽瘋?跑出去淋這種臺風雨,不感冒才怪!為了闵衡的幾句無腦話,值得嗎?
“星寧,別鬧了!”她在他懷裏拚命掙紮,逼得他不得不更用力收緊手臂,緊緊鎖牢她。“現在正在下大雨,你全身都濕了……”
他居然叫她別鬧了?
她突然覺得一切變得好荒謬。他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說那些話的人不就正是他嗎?
她突然安靜下來,全身力氣像瞬間被抽掉,只能無力的站着。
就在他慢慢松開手臂、以為最糟的狀況已經過去時,她緩緩開口了--
“這樣對我,你覺得很好玩嗎?”
“星寧?”他全身霍然僵住。
她的語氣好空洞、好疏遠……冷冰冰的态度比直接推開他更令人心慌。
“闵衡的話你幹嘛當真?”他猛皺眉頭,試着理出一個頭緒。“再說,那家夥根本沒搞清楚狀況。”
“我說的人不是他,是你。”
她的雙手輕輕握住他環抱住自己的手掌,感覺他渾身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松開。
她轉身,靜靜凝望着他。
她已經不在乎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狽,他們已經走到終點,就算再難堪,都要把話說開。
“我不懂……”望着她布滿分不清是淚還是雨水的小臉,他的心乍然一裂,腦袋一片空白。
“這是你逼我的。”
原本她希望彼此還能是朋友,看來他們連朋友也快做不成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他凝望着她的眼睛,原想握住她肩膀的雙掌僵在半空中,無法動彈。
“她對我來說太沒挑戰性,也失去新鮮感,我跟她之間做一輩子朋友是最好的狀态。”她像個失去生氣的機器娃娃般,重複他曾經說過的話,眼神直定定的看着他。
“什麽意思?”他濃眉倒豎,體內有根神經線悄悄被拉扯了一下,隐約感覺到這句話很關鍵,可是他卻毫無頭緒。
“字面上的意思。”從他臉上她看見困惑與茫然。
他根本不在乎她,才會對有關她的所有一切都如此随便,前一刻說了什麽,下一秒轉身就能忘記,而她--卻因此深深受傷。星寧苦笑着。
“星寧,我真的不懂!”韋禮特不管來自她身上的抗拒力有多大,雙掌執意握牢她肩膀。
他心底掠過一股很糟的感覺,仿佛他即将又要再失去她一次……
不,同樣的錯他絕不犯第二次!
“你不懂?上次我其實有來‘龍舌蘭’,你說的這些話,我都有聽到,而且……”她放任自己感受他掌心的溫度,然後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過了今晚,他很可能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一字不漏。”
“這些話是我說的?!”他感覺肚子仿佛被人狠狠痛揍一拳。
這些話居然是他說的?!該死!天啊,這一切……他胸膛驚懼的大大起伏着。全都該死……
“才幾個禮拜前發生的事,別告訴我你忘了。”她望着他懊悔又錯愕的表情,眼淚又不請自來。
一顆,接着一顆,落個不停……
“幾個禮拜前?”他狠狠怔住。
對她來說是幾個禮拜前,但對他來說卻是遙遠的五年前啊。該死!先前他還暗自慶幸回來的時間點棒呆了,但其實根本就爛到爆。
這算哪門子他媽的現世報!老天--
他站在敗部複活區已經夠慘了,現在她心頭上還插着他射過去的一道利箭?五年前,他到底哪裏有毛病?為什麽不好好管緊自己這張混帳嘴巴!
“你不要再莫名其妙的對我好了,震菲是個居家又溫柔的男人,我想跟他在一起試看看。”
她對他微笑,卻比哭還難看。
“不要這樣對我!”聽見她的話,他馬上慌了手腳,雙掌緊抓着她,眼神裏布滿濃濃懇求。“星寧,那不是我的真心話,相信我!”
“人家都說酒後吐真言。”她關起重重的心門。
“拜托,再給我一次機會,你會看到一個全新的我,之前是我太混帳,不懂珍惜,星寧,我愛你,請你相信我。”
他苦苦哀求,神色有她從沒見過的斑駁痛楚,仿佛他已經負傷很久了……
她搖搖頭,暗罵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幾個禮拜前他才聲稱他們之間不可能,現在居然對她說“我愛你”?除非他的靈魂在這期間被換過,否則感情哪有可能說變就變!
“對不起,太遲了,你說的那些話,真的讓我很受傷……”她又搖搖頭,像在對他說,又像在警告自己不要再随便心軟。“就先這樣好嗎?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坐計程車回家。”
說完,她轉過頭,不想看見他心痛懊悔的表情,身子慢慢往後退,直到退出他的勢力範圍之外。
為了這幾步路,她走了十多年,才順利掙脫開來。
“讓我送你回家,好嗎?”
看着她堅決的搖搖頭,韋禮特瞬間渾身發寒。他又要徹底失去她了嗎?
“那收下這個?”他把手中的餐盒遞到她面前,懇求地看着她。
她低下頭,看了眼餐盒,感覺心髒縮了一下。
然後,她緩緩擡起頭,對他露出一朵淡淡的微笑。
他看得當場心碎,她轉過身,一個人走入雨幕之中,下不停的雨絲宛如一面厚牆,阻隔着他們。
幾秒鐘過後,她終于招到計程車,順利從他身邊逃開。
身體半濕的韋禮特駕着車,跟在她所乘坐的計程車後頭,确認她在臺風夜安全到家後,才又驅車返回“龍舌蘭”。
聽着好友們談起先前在那裏發生過的事,他的心情直線向下墜落,在莫帝凡有所了解的目光下,他帶着一身狼狽,又驅車來到她家樓下。
望着公寓的其中一扇窗戶,她房裏的燈光是開着的,可是他打電話給她,卻通通轉進語音信箱。
接着再打,她便關機了。
他丢開手機,直接下車按她家門鈴。
“誰啊?”是星寧媽媽的聲音。
“伯母你好,我是禮特,我找星寧。”他着急地喊。
“禮特啊,你等等喔,伯母去叫她。”
“伯母,謝謝。”
許久後,楊母才又回到對講機前。
“禮特,不好意思吶,星寧不知道怎麽了,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我好說歹說她都不肯開門,聲音好像悶悶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啊?”
聽聞,他胸口開始抽痛。
她還在哭?
該死,一切都該死。
最該死的第一個就是他自己!
“都是我的錯,伯母,麻煩請你告訴她,我說那些話真的是無心的,拜托請她務必聽我解釋,我就在樓下等她,不管多久我都會一直等下去!”他胸膛急遽起伏着,一顆心沉入谷底。
“都這麽晚了,還是臺風夜吶,太危險了,萬一弄到生病就不好了,你先回家,伯母再跟她說說看,好不好?”
想到她還在哭,他的心就揪成一團,濃濃苦澀盤據在體內無法散去。
“伯母,謝謝你,不過我想在樓下等她。”
楊母深深嘆口氣後,又咕哝了幾句話便離開對講機前。
經過一番折騰,早就全身濕透的韋禮特,高大身軀靠着對講機旁的牆面,輕輕閉上眼睛,幾乎是立刻,腦中出現她先前淚流滿面的小臉。
他擡起手,用力抹了疲憊又挫敗的臉兩下,緩緩睜開眼,望着騎樓外淩亂瘋狂的驟雨,臺風夜的冷風吹得人直發抖。
他站直身軀,一步一步踏入下得正密的大雨中,任憑狂亂的雨絲不斷往下刺入他的身體、他的心。
站在車旁,渾身濕透的他仰着頭,凝望着泛着暖光的窗口突然暗下,然後一切終歸平靜。
她睡了嗎?這樣是不是代表她已經沒有在哭了?
“祝你有個好夢,我的愛。”他深情凝望着她房間的窗口,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微笑。
如果能待在她身邊,他想給她一個額頭晚安吻,他不信神,但他真心祈禱她每晚都能夢到幸福的好夢。
韋禮特動也不動的站着,随着強勁雨水的沖刷,高大身軀逐漸變得又冷又硬,四肢漸漸失去知覺,意識越來越模糊……
這就是她聽到自己那些混帳話時的感覺嗎?或者情況更糟?
他哪裏都不去,守在她樓下,雨滴滑過他的臉,有時候甚至是溫熱的,或許是他下意識流下的淚,但他知道,縱使他有再多苦澀,都比不過她曾受過的傷害。他的身體像冰塊一樣寒冷,心口卻有把火在燒,嘴裏不斷低喃着,一次又一次--
“原諒我,星寧,請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