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脾氣

端午賽龍舟是每年的例行節目。

上安鎮旁的河面不夠寬,所以這個例行節目都是搬到中周縣上演。中周縣轄下三個鎮,人口都很興旺,每年到這個時候,鎮上都會派出至少一支龍舟隊,并上縣中的一起較個高低。

幾年小生意讓馮知春積攢了些資本,今年她決定帶弟弟妹妹上縣城看賽龍舟。

一來,既然決定搬到縣城去,早些接觸也是好的;二來,她也打算考察下縣城的面點生意,免得臨了沒個準備。

知夏知秋聽聞此事,自是高興地不得了。

到了五月初五這天,三姐弟早早收拾妥當,到往縣城方向的路口等着趕車人。路口已有不少人候着,三姐弟挑了處清淨些的地站着。

不一會,有位少女靠近過來,“馮姐姐,你們也去看賽龍舟?”

是李媒婆的女兒李元元,身後跟着她哥哥李大和。

知夏知秋兩人喜怒言表,一見李家兄妹便微微蹙眉,不大高興了。只是馮知春總告誡他們在外別跟人嗆,他們把臉往旁處偏了偏,當沒看見這二人。

馮知春由着弟妹,自個笑着與李家兄妹打招呼:“是啊,你們也去?怎麽沒見李嬸?”

李元元攤攤手,道:“我娘她可忙哩,旁個鎮有戶人家一定要我娘去說媒,說算好了日子,今天談準成。我娘也沒法推,總不能毀了人家的姻緣吧,只得去了。”

“李嬸是能者多勞。”

“可不是,有時候我也勸我娘歇一歇,可她就樂呵着,沒辦法。”

李元元與馮知春閑扯了一通,一時再找不到話題,她朝自家大哥使眼色,“大哥,你是還未睡醒?怎的都不吭一聲。”

馮知春的目光也被李元元帶着放到李大和身上。

李大和原本好好挨那站着,哪想被李元元一挑,成為視線中心。他黝黑的臉鍍上一層薄薄窘紅,一雙眼都不敢往馮知春身上放,勉強磕巴打了聲招呼:“馮、馮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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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元暗暗翻了個白眼,制造好的機會也不知道上,對她大哥她是愛莫能助了。

閑談間,趕車人駕着牛車慢悠悠出現。

一夥人你擠我我擠你擠上了牛車,牛車慢悠悠往縣城駛去,車上的人唠着家長裏短。約莫一個半時辰,日頭爬升,總算看見了中周縣的城門。

下了車,自然是往河邊趕。午時後不久賽龍舟便要開始,平常百姓舍不得進酒樓高地瞭看,只得早早趕場,希望在河邊占塊視野好的地方湊足熱鬧,回去也能好生炫耀一番。

馮知春原想自家三姐弟獨處,奈何李元元始終黏着她,“你們頭次來縣城定覺得不習慣,待會去看賽龍舟,那人是頭擠着頭,可別被吓着擠散了,還是我帶着你們好。”

李元元也不想一想,馮家原是京城官家,三姐弟什麽大陣仗沒看過?且不說馮知春帶了私心上縣城,便是沒帶私心,上縣城看龍舟也不過是換換心情,給平常生活添點樂趣罷了,哪裏會吓着。

馮知春轉念一想,她一個弱女子帶着兩個孩子,有李大和這樣身高體壯的男人在旁,确實要安全一些,也就沒有推拒。

臨近午時,日頭正盛。

一行人順着人流趕到河邊,尋了岸邊柳樹下一處蔭蔽,坐下吃起幹糧。

李元元不愧是李媒婆的女兒,一張嘴似總有說不完的話,話頭她占了八分,襯得周邊人更加的安靜。

“馮姐姐你知道嗎,這次楊大少爺也會出賽!”

世間大抵是有一種亘古不變的定律:一群人聊天自然而然就會扯到都知道的話題或出衆人物上。

在上安鎮,楊瑾就是位出衆人物,最是吸引李元元這類少女的眼球。

馮知春偶然見了楊瑾癡蠢的一小面,他于她,倒是不那麽神秘高高在上了。而且她也不覺得有什麽驚奇,楊家是上安鎮的大戶,能表現自己的地方自然會湊上一腳熱鬧,更何況楊家人壓根就不是愛低調的性子。

說來,楊瑾卻不像個楊家人。

他很低調,平日不怎麽在公共場合抛頭露面,甚是高調的楊家人也極少在外談論他。正所謂,越神秘越刺激人的好奇,楊瑾在上安鎮的人氣多少也有這層意思摻在裏面。

一談到楊瑾,李元元就興奮的臉都紅撲撲的,說的更帶勁了,“馮姐姐你是不知,前些年楊大少爺是不出賽的,聽說,賽龍舟這樣的都不大入他的眼呢。也對,楊家還有當官爺的族親,還好幾個!聽說那官位最高的是大太太的親舅舅,官位比縣太老爺還大呢!”

李元元蹦出一串“聽說”,盡職地散播她收集來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

“今年也不知怎麽的,楊大少爺竟說要出賽,他哪能做搖槳那種活,自然是做龍首,站在龍頭擊鼓鼓舞士氣!楊家的仆婢說了,為了這次讓楊大少爺好好在人前顯顯眼,可是請了專門的繡娘量身定做戰服,那是用了上好的料子,衣裳是銀白底、燙金線、赤紅墨黑交織圖紋。”

李元元說着,似已想象出楊瑾英姿飒爽的模樣,雙眼恨不得飛出片片桃花。她起勁地說了一堆話後,拿眼睛瞟瞟在場的另兩個女眷——馮知春和馮知夏。

馮知夏對李元元不大喜歡,因着李媒婆說媒的事,連帶着對楊瑾也沒存什麽好印象。李元元說的,她自是不怎麽上心。

李元元對馮知夏如何想也是不甚在意的,她在意的是馮知春。因着她前段日子從自家娘的沉默中悟出些什麽,只是後來自家娘奈她千纏萬磨都打太極,她就借機來刺刺馮知春的虛實。

可惜她打錯了算盤,馮知春始終是不以楊瑾喜不以楊瑾悔,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李元元轉了轉眼珠,歪歪頭,又道:“馮姐姐似乎不大有興致……”而後拍掌恍然道,“是了!瞧我個不長心的,馮姐姐以前在京城待過,可不是怎樣的青年才俊都見過嗎,聽說還曾有過位未婚郎君,定是比楊大少爺好上百千倍,哪會像我個鄉下姑娘沒見識哩。”

馮知春聽李元元一連三個“過”去式,微微一挑眉,呵,這話中有話呢。

被李元元這麽一提醒,倒叫馮知春想起來,原身确還有位未婚郎君,二人竹馬繞青梅,感情自小就很好,父母就給定了娃娃親。哪知後來馮家出了那檔子事,原身被貶為罪民,未婚郎君一家立馬就翻臉,将原來的婚約否了。

也是了,人往高處走,自是不肯被拖累的。

馮知春這邊回想着,還未等她有回應,那邊馮知夏就跟個被點着的炮仗一樣,一下眼神就淩厲起來,沖着李元元口氣不滿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是故意要戳別人家的痛骨嗎?”

李元元驚地連連擺手,“怎會呢!唉!我這人你還不知?心直口快的,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馮知夏冷笑一聲,便要與李元元嗆起來,可衣袖角被輕輕一扯,那是馮知春在警示她。馮知夏雖是個急脾氣,對自家姐姐卻最是聽話,被這麽一拉也就咽下聲,橫了李元元一眼,坐回身去。

李元元卻不太惱,還暗暗得意着,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同住在上安鎮,又因着李媒婆這層半薄不厚的關系,李元元自覺是吃透了馮家三姐弟的性子。奈那馮知夏馮知秋如何惱怒,只要馮知春一動,這兩人就被吃的死死的。

而馮知春……

聽說那些個官家小姐講話從是不願撕開臉來争論,馮知春可不就是這樣嘛,總是好脾氣的樣子,不然,哪一次不是提着東西來她家賠罪,乖乖聽她娘數落?許心裏憋到內傷了,嘴裏卻說不出個不來。

李元元心中嘲諷地笑,明明落魄了還一套講究做派,裝給誰看呢?!

“妹妹這嘴角,怕是都要挂上耳朵了。”冷不丁,馮知春突然就開口了。

李元元一愣,下意識就擡手摸摸唇角,手一碰唇又是一頓,她藏着好好的,哪裏在笑?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她趕忙把摸上唇角的手虛籠住唇,假意打了個噴嚏,但到底是生硬。

李元元尴尬掩飾道:“馮姐姐是眼花了吧?我哪裏在笑?”

馮知春柔柔一笑,一如往常溫婉的樣子,悠悠道:“哦?這事是要用眼才能看到的嗎?我還以為妹妹懷裏頭也揣着面鏡子,能照上一照呢。”

什麽鏡子不鏡子的?李元元聽着一頭霧水,她雖聽不大明白,但也知那話中的意思大抵不是什麽好的,可偏偏馮知春話中沒個罵字,叫她都挑不出個刺頭反回去。

馮知春也不想給李元元反回來的機會,搶在她前頭一拍掌,恍然道:“瞧我!妹妹方才還評了自己來着,我這轉眼就給忘了:這麽說話,妹妹是聽不懂的。不過,便是妹妹聽明白了,也會理解我,誰讓我同妹妹一樣是個藏不住心事話的,妹妹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李元元沒讀過學,勉強識幾個大字,方才馮知春那串話過了趟她的耳朵,不知怎的她就想起一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來。看着馮知春笑吟吟的透亮眸子,仿佛能看進心裏去,李元元不由得縮縮脖子,頭一次發覺馮知春好像也不似她想的那麽好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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