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賣書

書館後院。

趙豐又是軟磨又是硬泡,兼還帶了些威逼利誘,都沒讓書館掌櫃松了口收下他手中的書,更別說要掰開掌櫃的嘴問一問原因了。

實際上這幕後是誰操作,趙豐也猜到七八分,只是得不到掌櫃一句肯定,到底是不好回去對少爺亂道是非的。

他心中再惱怒,此時也不得不作低姿态,誠懇道:“我知掌櫃有難處,且,上安鎮才多大,有些事你不說我也曉得,”說到這,他嘆一聲,“說到底,還是我們連累了你……”

掌櫃也不願與趙豐多磨,見趙豐露出退意,心頭一喜,忙跟着寬慰他道:“談連累可是言重了,我也是讨份生活,若非被逼得緊也不會如此狠心,都是沒得辦法。趙豐,你是忠于楊大少爺的,回去還請替我賠聲不是,若是有人來問,千萬幫我順順楊大少爺的脾氣。有句話糙些,雖不當講,但……楊大少爺少個謄書的愛好不大礙,而我……你也知,我上有老下有小的,養家糊口不容易,斷不得生意路。”說罷,掌櫃合起雙手對着趙豐拱了又拱,是拜托又拜托。

趙豐狠一咬牙,果然是宅中裏院的那些人!

楊家是上安鎮的大戶,宅中人口衆多,人多采買就多,自然也就成了上安鎮小商們要穩抱的大腿。

鎮上只有一家書館,但因着鎮上讀學的算不上多,這方面的需求也較其他的少很多。楊家喜高調,又有為官的族親,便很愛打“書香門第”的招牌,定期到書館采買昂貴的書卷和文房四寶回去充實,是書館的大客戶。

楊瑾謄的書是很受歡迎,給書館帶來了不少生意,但新生的散客哪裏比得過常年來往的大客戶,孰是大利,一目了然。

趙豐還想争取一二,忽聽前邊鋪子有女聲傳來,詢問着店家在哪。掌櫃忙高聲相應,一邊拿眼看趙豐,已有逐客之意。

聲音能從外頭傳進來,自然也能從裏頭傳出去,趙豐一驚,才懊惱起自己的莽撞,也不知方才自己那些話有沒有被外頭的誰聽了去。他有些不甘,卻也真的站不住了,只得憤然地緊緊拳頭,随了掌櫃的逐客之意。

等看清是誰在鋪中尋掌櫃,趙豐又是一愣,怎麽是她?還好是她!

馮知春見果然是楊瑾的随行趙豐走出來,面上裝作詫異,垂眸微微一低頭,當是打過招呼。趙豐的視線也只在她身上停頓較長一息,腳下一頓,朝掌櫃拱拱手拜別,便目不斜視的離開了。

“馮家阿姐,今個打算買些什麽?”

“買些阿弟練字用的紙和墨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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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買好所用,馮知春提着竹籃離開書館,往家走去。

今日的秘密本不該聽,可好奇心作祟,沒讓她挪開腳。可聽到一半似乎越覺得不對,她不敢再聽下去,唯恐被卷進什麽麻煩中,才出聲尋掌櫃以提醒。

楊家不是很有錢嗎,難道楊瑾在楊家過得不好,身為長子還需要暗自謄書賺銀錢?若按掌櫃所說謄書是他的愛好,這也說的過去,可細想又透着一股古怪。

以楊家在上安鎮的分量,楊瑾想做什麽不行?偏一個謄書的愛好都要遮着掩着,還受了打壓,還要随行努力争取,怎麽看怎麽憋屈。

……憋屈?

馮知春又想到楊家向自己提親的事上,之前她就覺得奇怪,楊家怎會看上她一罪民,今日之事讓她确定,只怕,提親是楊瑾一人之意,且還是避着楊家人做的。

內裏原因雖不知,但肯定的是,楊瑾和楊家的關系并不如外頭所說,難怪一個高調一個低調,現在再看倒有些“雪藏”的意思。

正因着“雪藏”,需要尋出路,所以他才向自己提親,甚至提出入贅?

可馮家一窮二白,又是罪民身份,要翻身回清白還不知猴年馬月。撇開楊瑾的家世不談,便是以他那張臉,搭讪幾位富貴大小姐尋出路不比找她強?這不是腦袋被門夾病急亂投醫嗎!

亦或是……想拿她做刀,用來找楊家的不痛快?

這個想法一冒出腦海,馮知春立即搖搖頭否了。若真如此,那李媒婆不會閉嘴,楊瑾會放任八卦吹起來,鬧得越大,越擾亂楊家人的心。

而,拿她和楊家博,卻不是個好法子。若楊瑾真如此做,馮知春定會反壓一軍,給他的腦袋評個“繡花草包”。

思緒紛紛雜雜起來,不知不覺馮知春離自家院門只餘一個巷口。

“二十文?!這不是賣紙嗎?!不!便是這兩卷書當廢紙賣了,這紙張又何止二十文!”

忽的一個聲音炸起,把馮知春從紛雜的思緒中強拉出來。她轉眸看向說話人的身影,心裏奇道,知道上安鎮小,卻不知道這麽小,小到短短時間內竟碰了同一個人兩次。

這條小巷深處住着一位鳏夫老翁,姓陳,平日以售賣二手廢舊的物什為生,放後世有個職業稱呼——回收廢品。

陳老翁六十有餘,灰白的頭發、随意的穿搭,枯瘦的身形在寬大的衣裳裏呼呼吸風。這般頹敗的模樣之下,那雙渾濁的眼睛卻炯炯有神,透着一股精明。

顯然,趙豐在這行不是個精明的。

趙豐梗着脖子與陳陳老翁争論,在他心目中楊瑾是頂頂好的,他頂頂好的少爺的謄書放在書館一兩銀子一本還供不應求,沒道理到這廢舊小攤賣出吐血甩賣價!原他是不想讓楊瑾傷心,想着多少把書換成銀錢,到時候找個理由應付過去再勸楊瑾別再謄書,如此,把實情隐瞞下來,只他一人知道。

可思來想去,一時竟不知把書賣到哪裏去。

楊瑾謄書一事保密,只他主仆二人和書館掌櫃知道,若是賣給識貨的他擔心被識破,一心想找個隐蔽些的銷路,就這麽來了陳老翁這。做二手好,二手再賣出去也不會有人懷疑,還能有個正當名頭。傻乎乎的趙豐就這麽向陳老翁開口了,哪知碰上個這麽不識貨的。

其實收羅廢舊品就是個壓價的行當,跟典當行一樣,甭管你給的是什麽東西,先往低了壓,最後便是擡價也還是賺得不少。

陳老翁甚是懂得其中玄機。

趙豐說得越多,越是證明他想把東西出掉的急切之心。

所以任趙豐把擡價的理由說了個天花亂墜,就差把楊瑾的名擡出來了,陳老翁依舊老神在在,微閉着眼左耳進右耳出。待趙豐再說不出什麽了,他才慢悠悠睜開眼,拂了衣袖道:“你嫌我給低了,不賣便是,快快出了巷口左轉,典當行識貨!”

趙豐真是一口氣堵在喉嚨!若能這麽幹他早幹了,還會來着賤賣還浪費口舌?典當行是楊家族親開的,他怎可能送上去叫宅子裏院那些人抓楊瑾的錯處,沒得辦法!

陳老翁見趙豐沒挪腳步,心裏更是穩固,又道:“我這是收破舊的,你既拿來要賣,甭管它原先如何如何,到了我這,都是廢物!且我也不曉得這紙上寫了什麽,萬一是什麽不能傳的,我反倒虧了,不過是看你苦苦哀求,可憐而已。少得廢話,只給二十文,不再多了,不賣就滾走!”

“這不是什麽不能傳的!”趙豐氣急,連連跺腳,“我瞧你攤子上不是也有幾卷舊書嗎?我就不信你不曉得其中價值!我手上這兩卷可很珍貴,你把書收了,再轉手賣給随便哪個讀學的郎君,定是搶着買的!”

“呵!小兒你莫要诓老頭我,真當我老了腦子不靈光了?若真是搶着買你怎麽不直接到那些郎君面前吆喝,卻跑來我這賴着不走?老頭我做着買賣多年,可真是從來不見你這樣的!趙豐,若不是看在你是楊家仆從,若不是看在你家中人病重,我早拿掃帚趕你走了。”

“說書就說書,你扯我家中人做什麽!”

“怎麽,實情如此,上安鎮有誰不知?還是說這書其實是你偷拿出來,所以你才如此心虛,連說句人盡皆知的大實話都不能了?”

趙豐真是不知今天怎麽這麽背運,一連被兩人氣個仰叉。他現在也算明白了,陳老翁不是不識貨,是識貨也要壓價。可恨自己又是個關鍵時候嘴笨的,任他描黑還不敢多嘴一句,害怕越描越黑。

兩方正都閉着嘴對立,忽聽一女聲“咦”了一聲,“這書能給我看看嗎?”

二人雙雙循聲看去,是一容貌明媚的妙齡少女站在趙豐身後兩步,眼睛盯着趙豐手中的書卷,露出詢問之意。

這位少女正是馮知春。

趙豐沒想到又在這碰見馮知春,也不知道剛剛那些話她又聽去多少。

馮知春等了半響,見趙豐只呆愣愣看她卻無動作,只好又問一遍,“這書,能給我看看嗎?”

“哦,好。”趙豐依言把書遞給她。

馮知春略略把書翻了一遍,又問:“這兩卷書,你原打算賣多少?”

“呃……”趙豐摸不準馮知春要做什麽,只好老實答,“兩卷一兩銀子,你若要,半兩也行。”反正二十文五十文的就是不行!

馮知春點點頭,“成,我要了。只是我身上錢沒這麽多,需得你随我回去拿。”說着,她便要把書收起來。

趙豐先是一愣,而後大喜,忙是點頭就打算跟在馮知春後頭去拿錢。

“等等!”

卻聽得陳老翁大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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