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道謝
楊家大宅。
楊瑾捏着一根細繩,細繩的尾端盤在桌面上,再往旁是一堆小山丘似的散錢。他将細繩穿進銅板的孔洞中,邊道:“後來呢?”
趙豐回了聲“是”,接着道:“後來出了巷子我便追上馮姑娘想賠聲不是,卻沒想馮姑娘反倒跟我道起歉來。少爺,你說我做的是對是錯?若不是馮姑娘,我可能真就二十文把書賤賣了……但真叫我二兩銀子相售,馮家家境衆所周知,我這麽做實在是……”
“你覺得有愧于她,自可以不理會陳老頭,半兩賣給她。”
“但!那可是……可是少爺的……”
楊瑾明白趙豐的意思,趙豐這人平日看着油頭滑舌,可有些時候卻一條筋,對他忠心耿耿是好,但這方面是太過死心眼。
——“少爺說的都是對的。少爺做的都是對的。萬事以少爺為先。”
這就是趙豐的原則。
楊瑾微蹙眉頭,問道:“你多大?”
趙豐愣了愣,答道:“再過兩月就滿十六了。”
“馮姑娘呢?”
“呃……大約也是十五十六,同我差不離。”
楊瑾感嘆一聲,以掌拍額,笑道:“你兩一般大。”
是一般大,又如何?趙豐困惑地看着楊瑾,瞧見他眼中的戲谑,頓時明白了話中意思,窘道:“我知道我的腦瓜是及不上馮姑娘的。”
“那你知道她是故意這麽做的了?”
趙豐登時瞪大了眼:“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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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瑾瞧他吃驚的模樣,又是拍了一下額:“仆之愚,主之過。你這腦瓜與馮姑娘相比,及不上的可不止一點點。”
趙豐性子急起來,濾過那些不相幹的,直問:“少爺,到底是怎麽回事?”
楊瑾把手中的細繩系了個結扣,說話間,已經串好了一吊錢。
“早先在書館你說的話她應是聽去十之八九,只是後來不願再聽才出聲警示。最開始,我信她是真願意買。”他摸摸下巴,頗是自信,“你少爺我的謄書價值如何,她看一眼必能清楚。”
“陳老頭第一次喊住你們,你說當時看着她沖你使眼色鼓勵你去跟陳老頭談價,應是她看出陳老頭是個易受煽動的,臨時改了主意,再往後都在編套讓陳老頭鑽。”
“物價出自人的衡量,沒人要的時候,東西再好也是廢物。差價生意就是做個低收高賣,陳老頭即便不識貨,聽你叨叨這麽久心裏也有個把握了。只是他的精明太窄,眼皮子就看着身前半寸地,被馮姑娘哄擡幾下就自亂腳步。”
“瞧你這傻樣還是不懂……這麽說吧,馮姑娘半路殺出讓陳老頭覺得這書後的盈利比他原想的要大,這便起了貪念。倘若他自有底線,撐不過半兩,這兩本謄書也就只能半兩賣給馮姑娘。可惜大多人貪念一起就沒有止境,馮姑娘只要一直争,陳老頭就一直跟,跟到後面怕原來的貪念還要小些,餘下全是‘既然已經出到這麽高,怎麽能不拿到,敗給一個小姑娘’的争氣。”
趙豐經楊瑾這麽一解釋,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楊瑾接着道:“馮姑娘還是手下留情,陳老頭若是轉賣得當,這二兩很快就能收回來。若是換作我,呵……”他眨眨眼,眸中的冷意一閃而逝,“說來,我又欠了她一個人情。”
趙豐點頭:“是啊!”他原還沒明白過來,得挑個時日好生向馮知春道謝才是。
楊瑾瞧了他一眼,無奈道:“先別忙着道謝,現在去招惹人家只會帶去不便,等處理完眼前的麻煩再說。”
陳老翁所居的巷子不是沒有左鄰右舍,那時雖無人出來圍觀,可難保就沒人在家中聽牆根,加之陳老翁為了把書轉賣個好價錢,嘴上必定不嚴,還會誇大其詞。
不出幾日,這件事就會傳到宅中那幾位的耳中。旁人不一定知道其中內因,但那幾位一定……
楊瑾一陣頭疼,他指揮着趙豐:“備紙,磨墨。”
趙豐應着,快了幾步去準備。
楊瑾後腳跟來,卻把趙豐推到紙筆前,攤開一卷書:“仆之愚,主之過,是我對你疏于管教了。從今日起,我也要對你布置課業,先從抄書開始吧。”
“欸——?!”趙豐也自知自己闖了禍事,吞下不願,握着筆顫巍巍開始在紙上鬼畫符。
楊瑾在旁瞧了一會後也從書堆裏取出一卷書,翻開封頁,書裏面是一片空白。他執筆蘸墨,慢悠悠在空白的書頁上寫起字來。
收到楊瑾送來的書,已是好幾日後的事了。
“姐,門口放了個奇怪的布包。”先去開院門的馮知夏踏着小跑的步子折回來,站在廚房外往裏探頭,順道地深吸了一口帶有面點特有甜味的香氣。
馮知春正忙着搬屜籠,頭也不回道:“既然奇怪就不要理它,把它踢開就好了。”
“我踢過了,裏面是兩卷書。”
“書?”
馮知春從妹妹手中接過書,瞳微微一縮,封面這眼熟的字跡……随着她的翻動,一封折好的信紙掉了出來。
她展開信紙,信上寫了寥寥數語,并無落款。
“姐,信上寫了什麽?”知夏見姐姐久未說話,好奇問道。
“沒事。前幾天路見不平助人為樂,這是對方回的謝禮。”馮知春微微一笑,把兩卷書遞回給知夏。
知夏嘴上雖不滿地說着“誰回禮還送書的?而且還就這麽放在門口?”,可她知道,這小丫頭最愛讀書,拿着便舍不得放手。
“前朝有位文豪喜提酒游四方,著有數本山水志,這兩本分別是他著的嶺南山和蜀地城。如今嶺南山還在,蜀地城卻已分裂幾塊易了名。”馮知春憑着原身的記憶回憶道,“帝君很開明,只要不影響朝政的書,便是前朝的書也可進行謄閱,這些先人的寶物才得以留存。”
果然,知夏聽她說完,雙眼發亮:“姐,我先去把書放好!”
“去吧。”馮知春點點頭,待知夏小心翼翼抱着書離開後,她才将手中的信一折,丢進了染得正旺的竈火中。
今日又是趕集日。
知夏對兩卷山水志愛不釋手,馮知春便沒讓她跟着。
她出門後卻沒向集市的方向去,而是折了個彎,朝反方向走。其實家中存留的食材還夠,這次上不上集市采買都不太影響。
況且,另有她在意的事,今天就可以得到答案。
她走到河邊時,趙豐已等在約定的樹下。見她來了,忙隔着數步的距離朝她彎腰一禮,擡手引她往旁處去。
約定地不遠處有個人正拿着細竹竿垂釣。
這個季節,群魚回溯,肉質肥美得很,常有人來此垂釣撈魚。只不過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趕集去了,河岸邊就他們三個。
集市兩三日一次,每逢十五更有一場大集,今日便是月中。
眼前這個男人,穿着綢衫,卻帶着頂破舊的鬥笠遮陽,看着有些不倫不類。他手中那根釣竿極細,似臨時拔了根岸邊嫩竹,随意的在上面系上釣魚的線。
“這樣能釣上魚來?”她問。
“當然。”楊瑾支起鬥笠的一端,露出俊俏白淨的臉,“這不就有一條上鈎了麽。”
把她比作魚?
馮知春搖搖頭:“可惜,魚兒裏也有會吃掉釣餌再溜走的。”
楊瑾只是一笑,拍拍身旁的地:“坐?”
馮知春又是搖搖頭,蹲下身把抱在懷中的盛滿衣裳的木盆放下,“我是來洗衣服的,順便,聽某些人的謝謝。”
楊瑾聞言笑出聲來,似聽到十分愉快的事情一般,“謝謝是該說的,卻不是為了賣書的事。”
竟還有別的事?
馮知春心中驚詫,在原身的記憶中翻了又翻,也沒有找到跟楊瑾或楊家有任何關系的瞬間。
見她以眼神詢問,楊瑾并不急着解釋,他盯住馮知春的雙眸,問道:“如果我說,我對你說過的話沒有半分摻假,我想過的日子并非如你想的那樣……”
他忽地頓住,握着釣竿的手微微發緊,發出一層滑手的汗。幾息間,他複又開口,視線越過馮知春的肩頭落到更加遠的地方,“我第一次見你,便是在這裏,你也在洗衣裳。”
那時已是黃昏,餘晖斜灑,被水波割得細碎。
他因宅中事心煩,溜出來躲在黃昏無人的岸邊樹上。起初并沒有察覺,直到聽到小心翼翼吸鼻子的聲音,他才驚覺這片靜地還有別人。
他撥開樹葉探頭去看,是個穿着鵝黃裙衫的少女。
少女蹲在水邊,身旁是盛着衣裳的木盆、半浸在水裏的濕衣裳和搗衣杵。
她哭得很小心,整個身子團着,瘦弱的肩頭微微顫動,若不是偶有吸鼻聲或哭嗝響起,還真不知道她團在那幹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楊瑾摸摸下巴,頗是自信,“你少爺我的謄書價值如何,她看一眼必能清楚。”
——————當時——————
馮知春略略把書翻了一遍。
(內心):嗷!古代字好難認……
【啓動原身記憶】
【讀取中……】
【叮咚!】
(內心)原來是XX文豪的游記,XX文豪……XX……誰?
——來自穿越到架空朝代的馮知春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