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仙俠師徒8
绛離看了她一眼,又低頭下去,拿了銀子遞給攤鋪老板。
“我在和你說話呢!”祝嫣看着他沒有任何情緒的一張臉,忍不住蹙起眉提高了音量。
在門派內,從來沒有人敢這麽無視她,她是所有人寵愛的小師妹。
老板手腳很麻利,很快就把點心打包好了,绛離接過來,轉身朝顏今今那邊走去。
“喂!”祝嫣忍不住伸手去拽他袖子,然而眼見就在手旁的白色袖子卻倏忽一下從她指尖劃過,祝嫣撲了個空。
“有事嗎?”绛離終于把視線停留在了她身上,只是淡淡掃過,身子停駐在那裏,眼中漠然又不耐。
祝嫣一下噎住了。
“我、我就是看到和你打個招呼。”
绛離沒再說什麽,他看見顏今今買完糖糕了,正在往這邊走來,他加快步子走到她身旁。
“師父。”绛離把手裏的點心遞過去,顏今今正欲接過來,看到了一旁熟人。
她收回目光,假裝什麽都沒有看見。
兩人眼見要從她身旁擦肩而過,祝嫣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出聲叫道。
“你叫什麽名字?”
她目光期待又忐忑地看着绛離,少年腳步未停,倒是顏今今停住了。
“你在和誰說話?”她眼中帶着趣味的打量着她,祝嫣臉上肌膚有些燒紅,依舊是鼓起勇氣看向她旁邊的人。
“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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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顏今今點點頭,又反問。
“姑娘,你問他名字幹什麽?”
“難得兩次碰見。”祝嫣咬咬牙,感覺自己被她的目光注視得有些無地自容,但依舊硬着頭皮繼續下去。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詢問陌生的男子姓名。
他長得太過好看。
第一眼便讓她念念不忘,記到至今,自岐山見面之後,就一直恍惚出神,師兄們這兩日都在嘲笑她。
祝嫣沒有想到,還會在這裏遇見。
她一定不能像上次那樣,眼睜睜地看着他離開了,哪怕,知道對方的姓名也好。
就算想找人,也有了頭緒。
“都是萍水相逢,不用在意。”顏今今風輕雲淡的說,面前的女子卻絲毫未曾學會掩飾情緒,話音落地的瞬間,神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
祝嫣捏緊了垂放在身旁的手,目光看向一旁的绛離,眼底藏着最後一絲希望。
“我叫祝嫣,乃是劍宗掌門之女,你可否願意告訴我姓名?”
“不願意。”绛離聞言,立刻毫不猶豫地說。
祝嫣眼眶一剎那有些紅了,但很快又咬咬牙,面色隐忍。
“好,那如此,我便不再多做糾纏,祝兩位一切順利。”
顏今今帶着绛離轉身離開,身後,祝嫣眼中閃過一絲不甘,指尖将一抹綠色螢粉射向了绛離衣角,兩人紛紛覺察,相互對視一眼,又神色無異地收回。
“師父,這是什麽?”到了無人處,绛離方才把衣角藥粉揮散,留下一抹置于指尖打量,好奇問道。
顏今今湊過去嗅了嗅,仔細辨別,绛離看着她湊近的臉,有幾分不自然。
“這是流光粉。”
“嗯?”
“用來追蹤人氣息和位置的。”顏今今打趣的看着他,绛離蹙眉,嫌惡地将指尖粉末蒸發掉。
“我們绛離長大了。”顏今今調侃,手指有些癢,習慣性想去摸摸他的頭。
他沒回應,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像個悶葫蘆。
“绛離啊,你下次如果再見到她,答應為師,一定要離她遠遠的知道嗎?”顏今今顧自囑咐,從根源上杜絕一切可能性。
“無論她說什麽都不要理,最好是一見到她就消失。”
“為什麽?”悶葫蘆突然開口說話了,顏今今眨了眨眼,語重心長的對他諄諄教導。
“因為她一看就是被家裏寵壞的那種,不顧及旁人想法,只顧自己,這種人很可怕的。”
“萬一你不順着她的意來,惹惱了她,人家因愛生恨,用不入流的法子報複你怎麽辦。”
“都說人心很複雜的,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別人做不到。”
“知道了。”他悶悶地說,垂着頭,好像有幾分無精打采,顏今今好奇湊過去看他。
“怎麽,這副模樣?”
“沒有。”他擡起頭,認真道。
“師父說的有道理。”
顏今今心滿意足直起身子,收回視線。
三天後,姜撫拍賣完成。消息傳出之後,豐城快要被趕來的修仙者擠爆了,幸虧顏今今高瞻遠矚,提前訂好了五天的客棧。
幾百年的光景,物價上漲通貨膨脹,顏今今拿到手的銀票,比起她當年又翻了一倍,兩人告別閣主,繼續前往下一個地點。
顏今今這次沒有明确的目的,只是帶着绛離一路逛着,走過無數城鎮,見了數不清的風景和鄉土人情。
兩人住過山林間,睡過草地帳篷,還在一座偏僻村莊裏的農婦家小住了一周,每天看日出日落,偶爾勞作,一到傍晚時分,村子裏就炊煙袅袅,分外安寧。
離別時,農婦家的小女兒追出來,哭着拉着绛離的衣角不肯放。
“哥哥哥哥,你別走好不好,阿水舍不得你...”
绛離臉上露出不舍又為難,難得見他出現這麽複雜的表情,倒像是多了幾分鮮活的煙火氣。
“阿水,你乖乖長大,好好聽母親的話。”他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嘴角牽出一絲笑意。
小女孩吸吸鼻子,淚水更加洶湧了,直接抱上了他的大腿。
“哥哥哥哥,我不要你走。”小小孩子,哪裏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和村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還會變術法,每次想要什麽時,面前的神仙哥哥都會給她變出來。
兩人經常坐在外頭的後山坡上,阿水教他編花環,挑手繩,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只有他會耐心聽她講話。
阿水哭得好傷心,好像失去了整個世界一般。
看着绛離眼底的心疼不忍,顏今今嘆了口氣,伸手在阿水頭頂輕輕一拂。
方才還在哭泣不止的女孩立刻睜着眼,裏頭淚水凝住了,呆呆地看着兩人。
“哥哥...”她情緒像是平複了下來,輕聲說。
“你記得要來看我。”
“我會的。”他彎腰替她擦幹淚水,小女孩漸漸松開了緊拽着他衣角的手。
“哥哥,再見。”
兩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她的視線,阿水站在原地,摸了摸胸口,還是難過不舍,可方才那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不見了。
她擡起袖子抹了把眼淚,視線定定看着兩人背影,直到徹底消失在她的眼中。
“你方才,對阿水做了什麽?”走出好遠,绛離方才側頭問,顏今今笑了下。
“消除情感。”她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對別人做出她一直經歷的事情。
“有時候,一些感情消失了會比留在身體裏更好。”
顏今今輕聲開口,身旁沒有人說話,顏今今轉頭,對上绛離深思打量的眼睛,她莫名。
“怎麽了?”
“我覺得每份感情的存在,都是有意義的,任何人沒有資格把它抹去。”绛離出乎意料的認真,像是不贊同她的看法,顏今今嗯了一聲,微微颔首。
“所以我沒有選擇消除她的記憶,至少這份美好會一直保留在她的心底,而注定沒有結果的感情,就讓它消失吧。”
绛離沒再開口,只是沉默着像是思索着什麽。每個人的觀點想法都是不一樣的,顏今今不苛求他能和她一樣,反正她只堅持自己的看法就行了。
不知不覺,兩人一路到了帝都,這裏是人間帝王居住的地方,修仙者也在此聚集,這個朝代的帝王崇尚修仙,不少達官貴人都從小把自己的子女送往門派中修煉,就連皇子皇女都不例外。
帝都和普通的城池有很大差異,裏頭的建築大氣磅礴又輝煌精致,來往幾乎不見衣衫褴褛之人,全部面貌精神,衣着得體,就連街邊的商販都面容帶笑,熱情洋溢。
這一路,绛離經歷的事情,加起來比仙界那十幾年的光景都要充實豐富。凡間是鮮活的,充滿着煙火氣息,不同于仙界的平靜,百年如一日般生活。
绛離覺得自己身上覆蓋的那層薄冰,都仿佛随着人間熱度而慢慢溶解分化,他好像多了些什麽東西,又少了點什麽。
難怪當年,師父會如此留戀凡間。
他忍不住側頭,瞥見了顏今今拿着街邊攤上小玩意打量的模樣,臉上是新奇,雀躍,有趣的。
绛離看着,好像離她又近了一點。
依舊是住的客棧,只不過沐浴過後,顏今今有些懶倦,躺在床上不願出門。
——其實是因為當初在這裏當國師時,待了幾十年,什麽風景都看膩了,提不起絲毫興致。
绛離卻對帝都很好奇,他第一次來到凡人帝王的居住地,而且剛進來時的風土人情,都和其他地方不一樣。
顏今今見狀,還是擔起了師父的職責,天色遲暮時,帶着他去了附近有名的花街。
華燈初上,繁鬧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兩旁挂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比起白日更加熱鬧有趣幾分,年輕的男女都穿着打扮精致,三兩結伴逛着。
“怎麽樣?”顏今今側目問道,绛離目光打量着周圍,微微颔首。
“不錯。”
話音剛落,绛離懷中就被走過的兩名女子扔了一朵布絹花,顏色鮮豔又漂亮,他愣住,那名女子回頭朝他掩唇笑,不加掩飾的直白。
“這是...”他茫然看向顏今今,唇微張。
“帝都民情開放,夜裏未婚年輕男女可以出來逛花街,遇上喜歡的時,女孩會往喜歡的人懷裏扔絹花,如果男子也有意,第二天便可去上門邀約。”
顏今今笑着打趣。
“你拆開,布絹上應該還有方才那名女子的姓名年齡,家住何處。”
绛離臉色立刻變了,又羞又窘,拿着那朵花像是抱着燙手山芋一般,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師父...”
顏今今笑夠了,方才慢悠悠地開口。
“如果無意,可将絹花放置那棵樹下,第二日便會有人來清理,送回各府邸。”顏今今點了點頭道。
“也是為了不讓女子滿懷期待的空歡喜一場。”
“倒是設計的周全,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這法子...”绛離迫不及待地把“熱山芋”脫手,迅速找到了那棵大樹把懷中絹花扔了過去,嘴裏自言自語的嘟囔。
“我呀。”顏今今聞言挑眉,笑得志滿意得。
“幾百年前我乃這裏的國師大人,現如今流傳下來的不少習俗都是我發明的。”
绛離:“......”
兩人一路走着,來往朝他抛花的女子卻是絡繹不絕,才逛完一半,绛離懷中的花已經快堆得放不下了,他幹脆積累在一起,然後一次性扔掉。
顏今今正調笑着他,前方突然傳來了哭聲。
動靜頗大,但不知為何,其他人都在一旁假裝沒看見,顧自走過,更有甚者還加快了腳步。
顏今今和绛離對視一眼,兩人走了上去。
熱鬧的街道,角落處一名女子背抵着牆壁,滿臉驚恐,警惕的看着面前朝她伸出手的兩名男子。
三人穿着打扮都非富即貴,女子容貌極美,怯弱嬌軟的美,讓人升起保護欲,眼眸怯怯地看着人,像是欲語還休。
一看就是家裏嬌養着不谙世事的那種天真。
那兩名男子見她這般模樣,眼裏趣味更濃,直接伸出手去觸碰她的臉,顏今今目光停留在他腰間系着的那塊玉佩上,嘲諷一笑。
原來如此。
皇室子弟,難怪旁人都不敢插手。
現在的皇室都落敗成這樣了嗎,把後代教成了這般纨绔下流。
顏今今還未出聲,绛離已經先出手,一個小術法打過去,那人手腕一痛,立即鸷狠狼戾地打量着四周。
“誰!出來!”
兩人都未動,他的目光已經射了過來,先是在顏今今身上停頓,瞳孔一縮,裏頭是赤.裸裸的驚豔和貪婪,随後落在了旁邊绛離身上,陰鸷地眯了眯眼睛。
“是你動的手?”他大搖大擺走過來,昂了昂下巴問道,绛離滿臉冷漠的點頭。
“嗯。”
“你知道我是誰嗎?!膽子這麽大!”見他承認,那人音量頓時拉高,厲聲一喝,绛離絲毫不為所動。
“呵,小娘子倒是長得不錯,如果你願意跟了我...”他死性不改,欲像方才那般伸手過來,還未碰到,绛離已經先出招了。
那人仿佛等的就是這一刻,立即收回手祭出法器,朝绛離來勢洶洶的攻擊。
绛離未出劍,赤手空拳,不過兩招下來,那人已經有落敗之跡,身後的另一名男子見狀立刻從绛離背後偷襲,圍觀者倒吸了一口冷氣,顏今今反倒站在那裏神色沉靜,一動未動。
一招治敵。
他只不過回身一腳,偷襲的那名男子已經被重重拍到牆上,砰的一聲,又從牆上掉落在地,發出一聲悶哼,嘴角溢出血跡。
另一人發了猛,用盡全力朝绛離進攻,像是要拼個魚死網破,然而不過短短兩招,就被打落在地。
绛離見在地上掙紮的兩人,又重重補上了兩招。
顏今今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詞。
痛打落水狗。
“阿媛!——”人群中,突然傳來了一聲緊張的高呼,三名男子從裏頭沖了出來,朝縮在角落發抖的那位女子而去,焦急地握着她手臂打量詢問。
“你沒事吧?!”
“沒事,哥哥,幸虧他們來的及時...”那名叫阿媛的女子嘴唇哆嗦,看來是後怕不已,望着顏今今和绛離的方向感激道。
其他幾人紛紛擡頭望了過來。
“多謝...”為首的那名男子目光從兩人身上劃過,出聲稱呼。
“兩位道友相助,免于小妹受這兩位畜生淩.辱,秋文感激不盡。”
“舉手之勞。”绛離平靜道。
“只是...”秋文面露難色,打量着地上已經昏迷過去的兩人,遲疑道。
“這兩位乃是尋南王世子,我等父輩在朝中稍有些官職,應當無礙,不知二位可否平安應對。”
绛離微微蹙眉,看向顏今今。
這人的意思是以後會被尋仇嗎?他不喜歡打架,更不想自己和師父被人打擾。
蒼蠅雖然不可怕,但整日在耳邊嗡嗡叫也是十分煩人的。
他的遲疑被秋文看在眼裏,以為是兩人因為救阿媛而惹上了麻煩,連忙出聲道。
“如果二位道友不嫌棄的話,這段時日可以住我府上,兩位是有要事在身還是游歷,剛巧這幾日我等休沐在家,可以順道帶二位出去逛逛。”
绛離聞言正欲拒絕,顏今今已經立刻答應了,臉上還帶着禮貌的淺笑。
“好呀,那真是叨擾了。”
下來人間這麽久,绛離一直都是同她一起,顏今今覺得,他應該和同齡修仙者适時接觸一下,這才是真正的體會人間百态。
嗯,其實不過是這幾天她懶得出門而已。
绛離第一次來,總不能讓他也和她一同待在家中吧。
一行人朝府上走去,顏今今才知道,原來秋文說的父輩稍有些官職,是當朝一品宰相大人。
而同行的兩位,正是當朝天子排行第四五的皇子。
他們三人從小被送往門派內修行,成年後才回來接手家族事務,因為這幾天休沐,所以借着機會帶家裏妹妹出來逛逛,誰料人多一擠,幾人就失散了。
在方才初次打照面時,秋文一眼就看出了他們二人也是修仙者,如今在路上朝他們讨教着修行。
绛離惜字如金,但聊到修行時,反而大方而談,那三人聽得連連受教,頗有幾分醍醐灌頂之意。
“離兄說的極是,我等這幾年來因為忙于凡間事務,修行都怠慢了。”
“修行之事在于堅持。”绛離開口,随後又話頭一轉。
“不過你們修行本就只是為了自保,錦上添花而已,無需介懷。”
“離兄說的極是,極是啊。”秋文連連附和,又出聲。
“明日我等打算去蓮湖游船,順道看一下四周百姓人情,不知離兄有無興致?”
绛離立刻看向顏今今,眼中帶着詢問。
“可以啊。”顏今今朝他點頭。
“你們一起去正好,我有些疲憊,明日想在家中休息。”
蓮湖?她都快看吐了。當年那個帝王隔三差五來了興致就帶着一群官員去游湖,到後面,顏今今都是想方設法的告病推脫。
绛離蹙眉。
“你不去?那我也...”
“這次不是你來歷練的嗎?我只是順道而已,現在都過了這麽多時日,你也該一個人獨立了。”顏今今意有所指,認真道,绛離聞言一頓。
是了,這段時間整日和師父待在一起,過得太快,他都快忘了自己下凡的初衷了。
“好吧。”他點點頭,有些遲疑的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