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累極了。

商飛雪在送走了尹承善之後,一雙晶亮眸子直直地看着珠簾後頭的床榻,那被鋪得綿軟的軟榻似乎正向她招手似的。

她着迷似的走過去,偏偏才走了幾步,便見一人從窗口跳進來,接着一只手橫出擋住她的去路。

該死的,這些人就是不肯讓人安生!

今兒個一早便出門上香,才回來就得應付簡氏和商清遠,好不容易脫身回房,接着和尹承善一陣周旋,現在終于把大佛送走了,竟又來個不速之客。

這還讓不讓人歇歇啊?

因着心裏頭有無數抱怨,商飛雪一開口,自然沒好氣。“你來做什麽?”

這些人,一個兩個的都将侯府內院當成自家後花園了,來去自如還老闖她香閨當歇腳處,要不是她這院子沒人,若讓人見了傳出去,她的名聲便盡毀了。

“我……”

軒轅醉正想開口解釋自己的來意,可誰知他才張嘴,商飛雪卻已經越過他到了床榻邊,然後大剌剌的将她自己埋進那柔軟馨香的被鋪之中。

這還不算氣人,最讓人跳腳的是,她竟然還逸出一聲滿足的喟嘆,那旁若無人的模樣教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這丫頭還真不将自己當男人了,他在這兒伫着,她竟然敢毫無顧忌地躺上床榻,若非他太了解這個小師妹,搞不好會以為這是一種勾引。

“你不該來的。”彷佛閉着眼都能看到軒轅醉那擠眉弄眼的不滿模樣,商飛雪的唇不由自主地往上彎了彎,嘴上卻沒留情,直接數落。

“我能不來嗎。”他的語氣頗為無奈。

若是可以,他也很不想來好不好。

這裏畢竟是侯府,雖然不似皇宮內苑那樣處處都有禁衛軍巡邏,可到底也是戒備森嚴,他可是費了一番心力才能避開守衛、悄然入室的。

“又沒人逼着你。”

知道她性子,軒轅醉沒在這話題上打轉,開口問:“方才那人是誰?”

稍早他要跳窗進來的時候,聽到屋內有一男一女在對話,女的他當然知道是飛雪,男的他聽不出是誰,卻知道對方也是會武的,便不敢太靠近聽他們說什麽,只好暫時躲遠一些,直到見男人縱身而去,方敢進屋。

“……泷陽王吧。”語氣有些遲疑。

“他親自來?”他還真沒想過那種富貴人家子弟會做這種事。

“大概吧……反正又不重要。”閉着眼的商飛雪皺了皺眉頭,不想再讨論這個話題。

雖然她即将嫁給尹承善當側妃,但自小不在貴族圈生活的她,壓根不曉得泷陽王尹承善長得是圓是扁,她方才只是從對方的舉止來意猜測身分,雖然那人也自稱“本王”承認了,但到底要進了王府見到本人才說得準。

畢竟要跟這些富貴世家周旋,便要萬事小心、不得輕信。

“人都闖進來了還不重要,你可以再随興一點。”軒轅醉沒好氣的說着反話。

他真想将這一臉無所謂的小師妹敲醒,難道她真不知道自己已經入了豺狼虎豹的窩嗎,竟還這般随興,她以為她有幾條命可以這樣折騰。

看來師父讓他過來瞧瞧,還真是無比英明之策。

“知道了知道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像老媽子。”不耐煩聽人碎念,雖然知道軒轅醉會這麽說純粹是關心,可在她這麽疲累的當下,還真沒耐性聽這些,索性換了話題。“是他讓你來的?”

水眸依然緊閉,但商飛雪問出這話時,聲音卻不若方才的平穩,尋常人或許聽不出來,可熟識她的軒轅醉是知道的。

望着她那張泛着濃濃疲憊的臉龐,他收起了玩笑打鬧的樣子,仔細打量仍閉着眼睛的她好一會兒,才輕應了一聲,“嗯。”

“其實……非親非故的,他真的不需要這樣。”她的語氣刻意裝得疏離。

還是沒睜眼,但話才說完,她便覺得胸臆湧上一股酸澀,讓她連眼也不敢睜,就怕讓軒轅醉瞧見她眸中的淚光。

其實……她真的很想很想……再回去過以前的生活,雖然沒有顯赫的身分,卻能過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

不似如今,彷佛因為她的身分貴重了,便連她那顆心也輕盈不起來。

“話我還是要帶到,師父希望你別太勉強自己。”敏銳的感覺到她情緒上的浮動,他放緩了語氣說道。

“我不勉強,這條路是我自個兒選的,我不會怨任何人,你們不用為我擔心。”搖了搖頭,商飛雪冷然的說道。

那篤定的語氣似乎真的沒有半分勉強,可是身為她的二師兄,軒轅醉哪能不了解她話中的無奈。

他很清楚,她會回來侯府,說起來雖有商清遠的逼迫,實際上亦是她自己願意的。畢竟師父曾對她許諾,若是她當真不願意回來,也能保她一世平安富貴,沒人能勉強她,就算是貴為侯爺的商清遠也不行。

可最後這固執的小師妹還是選擇進了冬寧侯府、選擇嫁給泷陽王,明知這麽做會不快樂,她卻說有些事終究得她自己了結,否則這些情緒一輩子挂在她心上,即便富貴她亦寝食難安。

“不勉強能累成這個樣子嗎?”軒轅醉的話語之中不無帶着心疼,總是自個兒的小師妹,他哪能不擔憂。

“不勉強,我正在做我想做的事,我的身體會累,可我的心不會。”商飛雪終于睜開了眼,這一瞬間眸光清亮,說明她下了多少決心。

明面上她裝作不知商清遠打算把她嫁進王府當棋子,實際上她是伺機尋找能重挫商清遠的機會,且她有預感,商清遠這麽小心她肯定不僅只是她原先以為的攀附權貴,那表示——她能做的也許比她想象的更多。

那很好,對商清遠、對簡氏的仇恨她一定要報。

“你當真願意栽進這一團爛泥裏?小師妹,女孩家的婚事不該這麽拿來鬧的。”軒轅醉嘆了口氣。

其實現在還來得及,只要她想離開,他絕對能不動聲色的将她帶離侯府,重回平穩安寧的生活。

“這哪是鬧,你可知道我父親多用心,即便我是嫁進王府當側妃,不好大肆張揚,也沒能穿上大紅的鳳冠霞帔,可為了我,我父親不惜重金準備了一套粉色的華美嫁衣,你不知有多好看,更不知我那嫁妝有多羨慕人,我父親還特地交代王府要多備上幾桌酒席,斷不能讓人小瞧了我。”她緩緩坐起身,語帶嘲諷的說。

聽她說着反話,他眉頭皺折更深,“走吧,我帶你走。”

“你是知我的,若我真想走,這小小的冬寧侯府還困不住我。”緩緩地搖了搖頭,商飛雪忽地淡淡笑道:“你又何必這樣勸我,就不能當做我是為天下百姓做點好事,多支持支持我。”

她這麽說也不算錯,今上年邁、太子未封,天下局勢未定,所以這些個世族大家、官宦親貴莫不四處巴結皇子們,就看哪個家族能賭對了未來天子,往後跟着雞犬升天。

這幾個皇子中有仁義之士也有卑劣之徒,而那商清遠想追随的二皇子龍笑陽就是個昏庸之人,所以她若能扳倒商清遠、摘了二皇子一個親信,也算是為百姓們做了大好的事。

“你啊,總是這麽固執,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軒轅醉的口吻帶了寵溺與無力。

伸手抹了把臉,稍減一臉的疲憊,商飛雪轉瞬間已經恢複成平日清冷的模樣,她勾唇微笑,對他說道:“既然如此,二師兄何不陪我醉一場?”

那帶着挑逗意味的語氣卻惹來軒轅醉無奈的淺笑,雖然她現在看起來精神好了些,但心情當真很不好——不好到找人喝酒。

“這府裏能有啥好酒,若是真想喝,不如二師兄帶你出去喝個痛快。”

她搖了搖頭,“就在這兒喝,我櫃子裏收了一小瓶。”

待在這兒,她才能記得親娘臨死前的憤恨與遺憾、她才能記得親娘一輩子受過的苦楚,這些在在告訴她,即便再痛苦也不能退縮。

對,她絕不能因為貪戀別人給的溫暖而忘了自己應該做的事。

軒轅醉直覺不對勁,問道:“你突然找我喝酒是什麽意思?”

她直言:“醉過了這一場,你以後就別再來了。”

她沒想過接受那人給的好處,以往她是不知道,真當自己身邊都是貴人,但現在她知道來龍去脈了,也不打算再叫那人師父,并下了決心要斬斷這一切,往後她再不想跟那人有任何糾葛。

“若是師妹這麽說,這酒……我可不敢喝。”別說喝了這杯酒他心裏會有多難過,更別說那幾個同門師兄弟會送他多少白眼,就說師父他會如何的暴跳如雷,這杯酒他也不敢沾。

他還沒娶妻,更沒為軒轅家生下一兒半女,可不想就此英年早逝了,那多虧啊!

“就算你不敢喝,也得喝。”她面無表情地望着他,隐下了心頭的不舍,更不想讓他察覺她其實得咬着牙才能将這種決絕的話說出口。

“不喝就不喝,你一日是我的小師妹,終生都是我的小師妹,我知道你是心裏有心結,總以為師門的人對你好是因着師父的關系,可其實我們之所以疼你那是因為我們打心底把你當自家妹妹。”說着說着,他都有點來氣了。

就是因為疼寵她,所以她樂得在卓家當丫鬟,他們由着她;她想回冬寧侯府報仇,他們也由着她;甚至她要嫁入泷陽王府當側妃,他們幾個不過嘴上念叨,還不是不敢攔着。

可這回不一樣,她想同他們一刀兩斷——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這件事他也由着她,甭說同門師兄弟會如何,他就會先捏死自己。

“可是我現在不想當你的小師妹了。”商飛雪故作漠然地望着他。

其實她的心很疼,疼得她幾乎開不了口,可是性格中的倔強讓她開了口,口氣不顯半分不舍。

“天底下有那麽便宜的事嗎,你說不想就不想,我偏要當你的二師兄。”軒轅醉氣呼呼的冷哼一聲。

“我說不要就不要了。”她語氣冷硬。

他說的心結,她的确有過,但她不胡塗,他們幾個師兄姊們是怎麽待她的,她不是感受不到,也沒想過真跟他們置氣,可如今她一腳踩入冬寧侯府這灘渾水,以後局勢如何變化她不知道,她能做的便是撇除關系,盡量不要牽連到他們。

這世間,能讓她在乎的沒有幾個人,所以在她不能做到盡善盡美時,只好索性離自己在乎的人遠遠的。

“你……”軒轅醉感覺自己的雙目幾乎要噴火,可偏偏他向來寵這個小師妹,所以除了怒吼、狠瞪之外,他什麽也做不了。

打不得,罵不狠,只能用力瞪着她,期望她能自己收回這些話。

“二……”本想喊他一聲二師兄,可話到唇邊,她改為冷淡地喊了他的全名,“軒轅醉,要當師兄妹這種事得兩廂情願,既然我不願,你又何必勉強。”

“你竟是當真了?”軒轅醉氣紅了眼,僅存的一絲希冀被她一聲“軒轅醉”給打碎了。

原本他只是奉命來探探她,确認她的安好,不想卻成了訣別,這種事任誰也無法接受吧。

“既然絕情酒你不願喝,那麽你便走吧。”像是沒瞧見他那憤怒的模樣,商飛雪冷冷下起了逐客令。

“你……你……你……”連了三個你字,軒轅醉當真被氣到說不出話來了。

不理會他的憤怒,商飛雪兀自躺回床榻,阖起了水亮的雙眸,也隐去了幾乎掩藏不住的水光。

就先這樣吧……若是她運氣好,當真把這事謀算好,又能有命活着,她會去跟二師兄請罪的。

看到她那旁若無人的模樣,軒轅醉頓時感到心中一陣涼意。

他理智的知道這事或許有隐情,可現在他着着實實要被她給氣炸了,哪有心情猜測她的想法,只能先走人,否則難保他不會在一氣之下拆了她的閨房。

當室內屬于軒轅醉的氣味逐漸消失,商飛雪這才睜開了水眸,翻個身凝視軒轅醉離去的方向,很久很久……

雖是冬末,天也還冷着,可多了陽光照耀,伴着早開的春梅花香,這個午後說不出有多宜人。

此刻,泷陽王府裏的下人們正為明日迎娶側妃的事如火如荼地準備着,可準新郎倒是很悠閑。

花園涼亭裏,後腦杓枕着自個兒曲起的雙臂,尹承善優哉游哉的享受這一份難得的悠閑。

因為明日是他的大喜之日,皇上特許他近日不用上朝,也不用入宮當值,讓他難得能有幾日閑散時候。

倒不是說皇上以前多存心折騰人,只是他胸有大志,又受皇命在身,所以總是閑不下來。

“王爺,王爺!王爺……”

恭謹的聲音竄進尹承善的耳朵裏,但他充耳不聞,依舊筆直望着天邊那朵宛若棉花一般雪白的雲。

而他,彷佛看見那雲朵幻化成一張充滿堅毅的臉,一張明明五官柔美卻能讓他感到堅毅的臉。

……柔美又堅毅,很矛盾的組合,卻出乎意料之外的融合,甚至讓人心中産生一股隐隐的期待,期待這樣的人會為他的生活帶來什麽……

思及此,尹承善皺了皺眉頭。

期待?向來對許多人事都能十足掌控、淡然處理的他,已經很久沒用過期待這個詞,沒想到如今他竟會對一個侯門庶女産生這樣的心情,讓他很不習慣。

興許是她一雙清亮眸子裏的自信太盛,才會讓他産生好奇心的吧。

在他的印象中,即便是世族大家的庶女都是帶着一點卑微的,尤其她還是曾經被發賣為奴、接着半路被找回來當棋子使的庶女,更應該顯得小心翼翼才是。

但她沒有,一點點都沒有,特別到他不禁将她給記在心上了,甚至明明說了不會輕信她、不會善待她,如今卻有些動搖了……

“在想什麽,我都站在這兒好一會了,你也吝惜睜眼瞧瞧我?”被人忽視得太久,龍笑滄不耐煩地揮退光只會喊王爺的無用丫鬟,伸腳踢了踢悠閑恣意的尹承善,提醒對方自己的存在。

自小身為尊貴四皇子,他可不習慣被人忽視,所以在丫鬟努力過後仍無法将尹承善從思緒中拔出來後,他只好直接擡腳踹人。

其實尹承善哪是不知有人來,他不動是因為聽出了龍笑滄的腳步聲,正在珍惜自己最後的清靜時光。

“還不起來?”都被踢了還不肯正視自己的存在,龍笑滄氣結地出聲低喝。

尋常人讓他怒喝一聲,定會驚出一身冷汗,但這尹承善壓根不在意,只是認命地睜開了眸子,連帶不敬的沒有掩去眸心泛着的無奈。

“你來幹麽?”尹承善沒好氣地沖着龍笑滄問道。

身為皇子其實很忙的,忙着結黨營私,忙着想方設法獲得皇上的認同,更要忙着攢銀子,因為有了銀子才好辦事,而這全部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成為九五之尊——言下之意,尹承善對于不忙的龍笑滄很有意見。

“怕你心煩,所以來瞧瞧你。”見他雖然睜了眼,可還是躺着不起身,龍笑滄倒也沒有多計較,反而大剌剌地撩起袍子往他身邊一坐。

“我有什麽好瞧的,多事。”

“小善,我這是關心你。”龍笑滄一副希望對方感激涕零的樣子。

他們兩個是嫡親的表兄弟,從小幾乎是形影不離的一起長大,一同在國子監淘氣到被太傅罰抄書,一起在皇宮禦花園裏頭釣魚捉蝦,那些宮裏的太監和宮女沒少為他們的淘氣受責罰。

“有話就說。”尹承善口氣帶了點不悅,但還算有隐忍住。

堂堂王爺被人喊做小善,他是怎麽聽怎麽不對勁,但他都不知道糾正龍笑滄幾次了,可有時龍笑滄還是會故意這麽喊他,到最後他就懶得說了。

“你明天別娶那個庶女了,成嗎?”龍笑滄頗為任性的說。

雖然明知道尹承善會納那冬寧侯府的庶女為側妃是姨父的主意,且姨父多半是信了那商清遠的話,覺得兩方能一起為他這四皇子謀畫,說到底表弟得娶一個蛇蠍美人當枕邊人也是為了自己,可即便心裏知道這事幾乎無挽回餘地,嘴上還是忍不住替表弟叫屈。

“不成。”看着龍笑滄一臉的憂心忡忡,尹承善雖然感到心窩暖了,可也覺得有些好笑。

若是将來他們真能成事,這個坐在他身邊的男人就會繼承大統,成為九五之尊的皇帝,想想堂堂一個帝王卻為了臣子娶妾之事煩惱不已,象話嗎。

“真的沒法啦?”

尹承善沒好氣的搖了搖頭,不甚在意地說道:“就算是冬寧侯府來的,終歸是個女人,納了便納了,有啥值得表哥煩惱的。”

“可那女人是商清遠的女兒啊,不用想就知不會是個好的。”龍笑滄一臉不甘願的說道,像是對尹承善的不在乎也很苦惱。

對旁人,他可沒那心思幫忙煩惱。

可偏偏他跟這表弟比跟他的親兄弟還要親厚許多,尹承善是他打心底當家人的人,他怎能不在意。

“嗯……她也許跟我們想的不一樣。”尹承善的語氣雖然不是很肯定,但一雙眸子太清亮了,似乎已經相信自己所說。

沒看到表弟的神情,龍笑滄自顧自的說:“笑話,狼窩生出來的還能不是狼崽子嗎?肯定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母狼。”

表弟的評論,他是不信的,那商清遠可是只老狐貍,這幾年為二皇子出謀畫策的事不少,可讓他們吃過不少的虧,他是壓根不信商清遠對姨父說的那些話,也就更不相信商清遠會平白無故送一個好閨女來給表弟當側妃。

那女人絕對同商清遠是一路的貨色,他得防着,且不但自己得防着,還得拉着表弟一并防着,才不會着了商清遠的道。

不,更好的方法是讓那女人嫁進來後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

“笑滄!”尹承善感覺到他渾身頓起的那股殺氣,他知道龍笑滄并沒有聽進他的話,所以他鄭重地喊了他一聲,且喊的是名諱,并非尊稱。

這麽一喊,倒是讓心裏直盤算要怎麽整治商飛雪的龍笑滄回過神,正色以對。

他這個表弟向來是知禮守分際的,行為舉止少有差錯,現在會直接喊出他的名諱,那就代表是想用兄弟的身分與他說話,他自然也不能再端着皇子的身分。

“先別動她,我想瞧瞧她能變出什麽花樣來。”雖然僅僅只是一次的對談,但她卻給了他很不一樣的感覺,就沖着這一點,他願意多給她一點時間——他不會熱誠待她,但至少也不會刻意找她麻煩。

“你……你……”聽到這要求,龍笑滄心中升起了一抹不好的預感。

自古美人是禍水,表弟莫不是被對方迷了心智?!

“別胡猜。”尹承善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彷佛是在告訴龍笑滄,別随便小瞧了自己。

做表兄弟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以兩人的熟稔度,他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龍笑滄的腦袋裏有什麽念頭在打轉。

“好,我不猜,你來說。”龍笑滄覺得自己的直覺肯定沒錯。

“終日打雁,終被雁啄。”尹承善只說了這一句。

他沒有明确的告知龍笑滄自己的想法,因為他也還不确定商飛雪的打算是什麽,只是隐隐覺得——興許那個終日算計別人的商清遠最終将被自己視為棋子的女兒算計了。

無論如何,這場婚事他先以不變應萬變就對了。

納側妃其實跟納妾是一樣的,不講究的人家,用頂小轎将人從偏門給擡進後院、送進洞房,晚上圓房之後便算禮成。

可如今冬寧侯府與泷陽王府結親家是有意讓外人知曉的,是以雖然不能大操大辦,倒也不能寒酸了。

當然,泷陽王府裏負責操辦此事的便是尹承善的正室初冬陽。

不過若有人覺得初冬陽會因為嫉妒新人進門而故意找麻煩就錯了,她不僅将此事操辦得極好,甚至心情也是愉悅的。

在外人眼中,初冬陽一向是個大度能容人的正室,尹承善偶有去花街與友人喝酒談天的、偶有丫鬟想吸引尹承善注意的,初冬陽一向不多過問打壓,倒是尹承善頗有自制力,至今仍只有這一妻而無妾,所以府內衆人皆知兩人雖說不上是相濡以沫、恩愛有加,但至少是相敬如賓的。

再者衆人也知,初冬陽自小身子骨便不好,雖然頂着正妻名頭掌管泷陽王府的大小事兒從沒出錯,可是針對晚上伺候丈夫這事,她就顯得有心無力了,尹承善一個月睡她房裏的次數并不多。

在這樣的前提下,這個自小啃着女誡長大的世族千金能接受丈夫納妾這事也就顯得理所當然,反正妾再大也大不過她這個正妻。

以上,是外人眼中初冬陽跟尹承善這對夫妻的相處之道,但事實上初冬陽這個正室之所以能表現得這麽大方得體的原因是——她壓根不愛尹承善。

初冬陽不僅是一品大員的掌上嫡女,還是尹承善的遠房表妹,當年初家老爺回京述職後,兩家漸漸有了來往,兩人也漸漸熟稔,可惜這青梅竹馬之情并沒有發展成男女之情。

初冬陽與尹承善都不愛彼此,兩人的婚事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尹承善也知道初冬陽心中另有心儀之人,只是無緣成親,是以最後他娶了初冬陽,讓她不必再嫁他人受折磨。

他們倆的婚姻其實就是他保她一世安寧,她為他操持府中事務,至于每個月他會睡她房裏幾次也是做給外人看的,兩人完全沒有肌膚之親。

在這樣的前提下,初冬陽當然對于尹承善要納側妃這事打從心裏同意又高興,畢竟她一直頗為愧疚自己占了正妃這名頭卻不可能給丈夫生孩子,現在終于有人能來完成這件傳宗接代的大事,她可是比誰都重視。

所以,這婚事雖不能盛大的辦,可是在能給商飛雪尊重的地方,初冬陽完全沒小氣。

不能是正紅,可是略深些的暗紅也足以讓她将洞房布置得喜氣洋洋。

幾桌筵席更是不惜重金請來了喜滿樓的主廚掌勺,将一道道精美佳肴并着美酒全都送進了賓客的肚子裏,但求賓主盡歡。

一般來說,正室能做到這程度已經很給面子了,可這會兒高興過頭、手中事暫告一段落的初冬陽甚至打算去新房會會商飛雪。

守着新房的喜娘、丫鬟、婆子一見初冬陽來,可全都吓壞了,滿心以為這正妻是打算在新人進門的第一天就給對方來個下馬威,好讓對方以後懂得規矩,甚至氣到連明日的敬茶都等不及了,這會兒就來勢洶洶的現身。

平複了心情,喜娘親自迎上前去,笑盈盈的對着初冬陽問道:“王妃親自來這可是有事交代?”

初冬陽也是帶着笑問:“商側妃還好嗎?這折騰了一天也累了吧,我就是來看看可有什麽不周全的地方。”

初冬陽的語氣越溫和,喜娘的心就越是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生怕會鬧出什麽事來,連忙陪笑臉,“好,側妃挺好的,只是王妃您的身子尊貴,若跟新娘子沖撞了可不好,要不早些回房休息吧?”

這話說得喜娘額際的冷汗直冒,雖然瞧着王妃的關懷之意頗真,但她的心就是七上八下的,畢竟哪有女人真這麽大度,新人迎進門的第一天就來關心這個要瓜分她夫婿的女人過得好不好。

“看這時辰還早,前面也還沒鬧完,沒将客人好好送走,我哪能去休息,只是撥個空檔想來找側妃聊聊,就怕我這新妹妹有什麽不習慣的。”初冬陽盡量将口氣放緩,心中不免覺得好笑。

既然她對尹承善沒有愛,自然對新進門的側妃沒有惡意,只是這些下人們自然不知曉,瞧着他們那如臨大敵的模樣,她覺得好笑極了。

想到這,初冬陽的眸心閃過一絲惡趣味。

于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她走向重新漆過、布置過的內室,一見到她,守在珠簾邊的小丫頭顯得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反應。

“還不掀簾!”沉下聲,初冬陽溫柔的嗓音一變,自然有一股能震懾人的氣勢。

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小丫頭連忙擡手掀簾,接着所有人的目光皆同時朝內室瞧去。

這一瞧,倒是所有的人都傻眼了,便是向來沉穩的初冬陽也忍不住瞪大了眼,呆若木雞的瞧着眼前光景,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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