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芍美人果真與衆不同。”扶疏起身走到桌前拿了一塊紅豆糕随口問道,“你的昆曲師從何人?”
白芍放下狼毫筆,丹青畫軸之上畫着一朵倚欄芍藥,“有幸得白雲笙大師指點一二。”
“怪不得……”
溫文問道:“白雲笙很有名嗎?”
溫念道:“一代……名伶。”
溫清擡手幫扶疏斟了一杯茶,“曲藝大家,據聞當年他在秦淮河漏月臺登臺演出時,很多人為一睹其風采一擲千金,不過銷聲匿跡很久了。”
怎麽又是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溫文一塊綠豆糕兩口下肚,“比白芍公子還要驚豔?”
白芍輕笑,“小公子過譽,在下難望其項背。”
溫文訝異道:“啊?那得是何種風華?那他為何不登臺唱戲了呢?”
白芍道:“無人知其下落。”
扶疏慢條斯理的吃着紅豆糕,略微有些心虛的偏頭去看窗外的玉蘭花,廢話,這江湖上怎麽可能有人探聽得到月華宮裏的情報。
蘇逍入內更換衣袍,白芍端來一盆溫水放在了木架上,“蘇公子很喜歡扶疏小姐?”
他俯身淨手,用帕子擦拭着手腕處的斑斑血跡,“為何會有此問?”
“感情越是壓抑越是控制不住。”他從小寄人籬下最是懂得察言觀色,他從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如此複雜深情的目光,那種難以名狀的濃烈感情,似乎耗盡了一個人的所有心血,多看一眼都會令人難受心疼,“蘇公子,人生在世,旦夕禍福,何不好好珍惜當下。”
蘇逍握着白玉佛珠的手指骨節泛白,幾日也好,幾日就好,師父說過他這一生最難堪破的便是情劫,一語成谶,“謝過公子。”
出府之後已近午時,日頭有些烈,蘇逍打開雪白折扇遮在了她的頭頂上方,扶疏依舊穿着劍閣的廣袖白袍,不過烏發盤成了流雲髻,英姿飒爽中多出幾分清麗婉約,“總有姑娘觊觎你,我還是換回女裝比較好。”
“你餓了嗎?”
扶疏點了點頭,“讓他們一鬧,午飯都沒有來得及吃,這會兒還真有些餓了。”
蘇逍順着她的目光望向轉角處,輕聲問道:“要吃馄饨?”
“好啊。”
兩人坐在楊柳依依處的矮桌旁,一碗馄饨兩個白瓷勺,透明的面皮,湯汁濃郁,飄着碧綠的芫荽并零星的蝦皮,所有人都說她奢靡享樂,吃穿用度皆需上上乘,可她與妹妹走投無路之時也曾乞讨度日,她從未感覺珍馐佳肴比那時的窩窩頭好吃多少,可惜從未有人關心過她真正喜歡吃什麽。
“臣之,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梅幹,喜歡吃馄饨?”
蘇逍把馄饨推到她面前道:“你終日飲酒,吃得并不多,梅幹醒酒開胃,若你喜歡吃,改日我親自給你做一些。”
扶疏并未接過他手中的白瓷勺,朱唇輕啓,含笑看着他,他舀了一個馄饨放在唇邊吹了吹方喂到了她的口中。
“你還會做梅幹呢?”
“嗯。”
他雖素衣白袍,自律清儉,但總讓人無端覺得有一種雍容矜貴的氣質,“其實我最喜歡吃翡翠蝦餃,你會做嗎?”
蘇逍輕笑點了點頭,“晚上回府我給你做。”
映襯着刺目的陽光那樣清淺溫柔的笑容刺得她心口發疼,來之不易的溫情反而讓她有些悵然若失,她似乎越來越喜歡與他待在一起,習慣了他無怒無喜任由她為所欲為,習慣了他因她的調戲而臉紅害羞,習慣了他身上淺淡的檀香氣息,習慣了他面對她的無理要求妥協順從……
她怔怔然任由他喂她吃了大半碗馄饨忽然道:“臣之,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蘇逍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紅紅的眼眶默然點了點頭,扶疏一把攥住他的手背鄭重其事道:“這次我會保護好你的。”
“當心手。”蘇逍輕輕按住她亂動的右手道,“疼不疼?”
扶疏蹙眉道:“疼,好疼的,你幫我吹吹就不疼了。”
賣馄饨的老大娘眼睛笑的彎成了一條縫,“公子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我虛活這麽多年,還從未見過像公子夫人這般好看的人呢。”
扶疏托腮道:“我從出生時便與他定親,愛慕我家夫君的姑娘不少,可他只鐘情與我一人,夫君,你說是不是?”
蘇逍沉沉望了她一眼道:“是。”
“大娘,你做的馄饨很好吃,等我與夫君有閑暇時還會來的。”
老大娘連聲應好,“我一直在這顆老柳樹下擺攤。”
蘇逍結賬之後,扶疏拉着他的手便往前走,“你陪我去買胭脂水粉。”
“你現在需要休息。”
“我不累,我就喜歡你陪着我好好逛一逛揚州城。”扶疏搖着他的胳膊撒嬌道,“去吧,去吧,我想去,好不好?”
眼前之人宛若豆蔻年華的少女般活潑嬌俏,鳳眸之中純粹幹淨,不是那個陰冷無情的劍閣暗影殺手,也不是那個傾城妩媚的月華宮宮主,也許她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不谙世事,明豔無愁,“好。”
“臣之,你為何要出家呢?”
“師父說我與佛家有緣,此生遁入空門方可得以永年。”
扶疏撲哧一聲便笑了,“你怎麽這麽好騙啊,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還好你遇到了我。”
看慣了争權奪利陰謀算計,蘇逍未免有些簡單的可愛,她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他便委屈巴巴的陪在了她的身邊,她說她給他親自下廚做了一碗素面他便不疑有他的吃了,她說他不喝藥她就幫他喝他便信以為真的乖乖按時服藥。
她說他若不還俗她便殺光菩提寺所有僧衆他一本正經的苦苦相勸最終還是入世還俗,她說她有頭疼的毛病靠着他時會略好些他便不再避讓她的親近,她說她的手疼他便憂心忡忡的關切備至,她說他是她的夫君那他……信了嗎?
二人甫一踏入眉若齋,曹掌櫃親自迎了過來,“店內新到一批雁月特産的螺子黛,小姐要不要瞧瞧?”
扶疏身子一僵,揚眉道:“胭脂水粉一并取了來。”
“二位這邊請。”
臨窗有兩個雅座,黃花梨木镂花桌椅,長頸白瓷瓶中插着一枝怒放的紅梅,夥計用托盤端着胭脂水粉走了過來,扶疏右手多有不便,蘇逍甚有耐心的幫她逐一打開任由她慢慢挑選,“這胭脂不怎麽通透。”
他用白帕子擦去她手背上的胭脂,“你若不喜,我可以幫你做一些。”
扶疏一下子來了興致,出家人戒葷腥戒女色,他會做翡翠蝦餃已經夠奇怪了,怎麽還會做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你還會做胭脂?夫君,你還真讓我對你刮目相看。”
蘇逍解釋道:“少時母親所用胭脂水粉皆是父親親手所制,耳濡目染也便會了。”
“你父親這麽寵愛你的母親定然把你視若珍寶,怎會舍得把你送去寺廟?”
他眸光微動,聲音有些沙啞,“父母已故去多年。”
扶疏手指微動,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輕輕攥在了手心,“你以後有我啊,我會對你好的。”
蘇逍笑了笑,淡淡嗯了一聲。
日暮西斜之時二人方緩緩往浣花小築而行,恰好偶遇去朱府探查回轉的溫清等人,溫文站在槐樹下望着他們時不知為何竟感覺出奇的般配,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大抵如此吧。
“前輩,你們怎麽才回來?”
“與你有何幹系?”扶疏瞥了溫文一眼遞給他一包點心,“金絲芙蓉卷,特意給你們帶的。”
溫文眉開眼笑道:“謝謝前輩。”
溫清道:“前輩,我們在朱府發現了這個。”
她盯着溫清手中嬌豔欲滴的紅茶花若有所思道:“明日你們再去白府舊宅查看一番。”
“是。”
青瓷、胭露從門口迎了出來,“小姐,你回來了?”
“今兒怎麽都出來了?”
青瓷附耳在扶疏耳邊低聲道:“小姐,顧公子、白公子來了。”
扶疏下意識的看向蘇逍,扯着她往一旁走了走,“現下在哪兒呢?”
“白公子身體欠佳,請了大夫也不讓看診,熬了湯藥也不肯喝,現下顧公子陪着在正廳下棋呢。”
扶疏揉了揉發痛的額角,“你們就任由他胡鬧。”
青瓷抿唇不語,白公子那個脾氣豈是她們勸得了的,眼下看來除了顧公子這位蘇公子可真是無可挑剔的好脾氣,也不知小姐該作何打算。
溫清等人圍着蘇逍叽叽喳喳說着朱府滅門的種種疑慮,短短幾日,較之扶疏,幾人對他反而更親近一些。
扶疏走過去拉着蘇逍的袖口仰頭笑道:“臣之,你不是說回府要給我做翡翠蝦餃嗎?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可不能出爾反爾。”
“好,我這便去做。”
溫文雀躍道:“我也去,我也去。”
剛剛跨過月洞門,花影婆娑處有人輕笑道:“怪道樂不思蜀,原是另有佳人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