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玉蓮花

一路上，晴雯已經告訴了荔枝自己的名字，在曉得荔枝的名字後，晴雯說話的口氣倒是軟和了一點：“你也是從外頭買來的？那咱倆到有點緣分。”

說完，晴雯又笑話荔枝：“我教你個乖，你下次再有這種沒有給老太太他們嘗過的菜拎回來，可不能這麽招搖過市。今兒被我撞見了，回頭我還能替你補上個說法，明兒要是落到那有心人的眼中，你可不一定就能夠落到什麽好了。”

荔枝心中一凜，知曉晴雯是好意，忙不疊地連聲答應了。

如今的晴雯還不是寶玉身邊數一數二的丫鬟，寶玉最為依賴的還是可人和媚人，襲人都得排在她們兩個後面，所以在面對小丫鬟的時候，晴雯的脾氣也不像後面書裏面寫的那樣，火爆又沖動。

荔枝跟着晴雯進了她的房間，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便忍不住在心裏面感嘆，這賈府現在是真的有錢，連一個大丫鬟的房間都布置的這麽好。用的家具不說是上等的，但是也是挺不錯的了，而且一人一個房間，比她三等丫鬟的四人宿舍要清淨的多。

荔枝将手裏面的小食盒擺到了桌子上，剛剛在小廚房裏的時候，她沒有喝湯，實在是因為生了個貓舌頭，特別怕燙。如今一路走來了，想來就算燙也不會那麽厲害了。

晴雯平日裏也是個貪吃的，她曉得趙媽媽的手藝，忙不疊地将食盒的蓋子給掀開了。只見裏面擺了兩碗羹湯，看起來鮮綠潔白，清爽可愛。更兼那羹湯上擺了兩朵粉紅色的蓮花，看起來倒是頗為應景。

晴雯奇道：“将将好是兩碗？”“趙媽媽做的不多，給我兩碗是想叫我請要好的嘗嘗，”荔枝羞澀地笑了笑，“只是我才到這兒沒多久，沒有什麽要好的朋友……正好遇見了姐姐，想來今天這羹湯是和姐姐有緣，便鬥膽叫住了姐姐。”

其實根本就是趙媽媽的習慣，做了什麽都給荔枝留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做兔子點心，趙媽媽也是給荔枝留了兩個。

好事成雙嘛。

晴雯見她人小小的，口裏則說着什麽有緣有緣的話，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你這年歲才幾何，便曉得什麽叫有緣了？”

“我今兒遇見了晴雯姐姐，而不是別人，可不就是有緣嘛。”荔枝嘿嘿笑了兩聲，“姐姐快些嘗嘗吧，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晴雯依言拿起了一碗，她用勺子舀起那朵浮在羹湯上的活靈活現的蓮花，好奇地問道：“趙媽媽什麽時候有了這手藝？這蘿蔔蓮花也是她雕的？”

荔枝搖搖頭：“叫姐姐見笑啦，這是我從小跟爹爹學來的手藝。”“哎呀，”晴雯放下了手裏面的碗，捧着荔枝的臉左看右看，随即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也沒有什麽呀，怎麽就這麽手巧呢？”

荔枝無奈，随她折騰：“姐姐不嫌棄便好。”

“有什麽好嫌棄的。”晴雯這麽說着，便又端起了碗。她舀了一勺子羹湯送進嘴裏，眼睛頓時一亮：“怎麽這般鮮美？這羹湯看起來素素的，味道卻是不差。”

可不就鮮美嗎，莼菜本身味道和口感都不差，而銀魚又是用的上好的，一點腥味都沒有。豆腐算作錦上添花，吃起來一口下去，營養健康不說，又都是食材的本味，自然是好吃的很。

晴雯身為大丫鬟，平日裏也跟着大廚房吃東西，大廚房的菜味道重不談，時間長了也膩得慌。如今冷不丁吃到這樣的羹湯，倒是叫晴雯心裏面多了幾分歡喜。

“看來你今兒真的是跟我有緣，合該這麽好吃的羹湯他們吃不到，”晴雯笑眯眯地吃着東西，哪兒還有半分要強潑辣的影子？

荔枝嘿嘿地笑了笑，在一邊陪着晴雯一起吃。這莼菜銀魚羹确實好吃，趙媽媽的手藝是沒得挑的，荔枝年紀小，吃東西快，不一會兒就把一小碗湯給喝完了。

等荔枝擡起頭的時候，就看到晴雯正看着她，滿臉的欲言又止。荔枝嘆了口氣，将手裏面的碗放回到了食盒裏面：“晴雯姐姐，這是老太太給寶玉設的一處爐竈，怕是不好給你單做。”

晴雯被荔枝戳破了心事，也不別扭，反而大大方方地說道：“那你會不會做？你要是會的話，咱倆自己支個小鍋，做點好吃的，你放心好了，錢我給。”

荔枝很老成地嘆了口氣：“晴雯姐姐，吃多了的話等晚上就吃不下飯了。到時候人家問起來，這可怎麽說才是？”

晴雯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了：“罷了罷了……這莼菜湯用起來真真的不錯，待我今兒晚上回了寶玉，你明兒叫趙媽媽多做一些。”

這個暗示的味道很明顯了，荔枝哭笑不得：“我明白啦，晴雯姐姐，這莼菜湯寶玉吃得慣嗎？”

“有什麽吃不慣的？”晴雯笑道，“每日這府裏面都是鴨子肥雞的，油膩的很，你這莼菜湯，怕是連老太太都願意用上一些呢，喝起來爽口，嚼起來也不費勁。”

荔枝大概明白了，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食盒，随即便笑道：“那就多謝晴雯姐姐了，我去将碗送走，晴雯姐姐且先忙吧。”

“哎，你慢着。”晴雯叫住了荔枝，待她轉過頭之後，只見晴雯在自己的梳妝臺那邊取了一朵絨花，別在了荔枝的頭上：“我不白吃你的，拿去帶着玩兒吧。”

荔枝摸了摸那朵紅色的絨花，心裏面倒是對晴雯有了點別的了解——現在的晴雯年紀算起來也不大，書裏面說她喜歡欺負小丫鬟，只怕是脾氣耿直的原因居多。賈家的下人嘛……話都不能全信的，很多時候只能聽個響。

荔枝在心裏面嘆了口氣，面上乖巧地謝過了晴雯之後，便将碗送回廚房不提。

——

趙媽媽在得到了荔枝的反饋之後，便又琢磨着改良了一下。第二天的時候，便按着老太太的吩咐，重新做了莼菜銀魚羹。

荔枝本來想和昨天一樣，一碗裏面放一朵雕花的，但是她猛然發現雕花實在是太普通了一點，她想要稍微冒點尖的話，可不能光靠這雕花就行了。于是荔枝想了想，便決定另辟蹊徑。

等東西全都準備好的時候，荔枝特地請趙媽媽幫了忙。趙媽媽本就力氣大，面對荔枝請她搭把手的請求也沒有什麽不好答應的，直接就将一個托盤都給帶過去了。

那丫鬟們見到趙媽媽帶來的托盤，也是愣了一下。賈府想來以食盒為主要菜品運輸工具，這托盤雖然有，但是并不常用。如今冷不丁地見到，也是一個個的有些回不過神來。還是鴛鴦見多識廣，她趕緊對趙媽媽說：“勞駕趙媽媽了，且等我進去通報一聲，老太太吩咐了，媽媽再将東西給端進去。”

趙媽媽眨了眨眼睛，幹脆地應了下來，等鴛鴦進去通報了一聲之後，趙媽媽得了令，便也進了這老太太的房間。

荔枝自然是沒有資格進去的，她就站在外面，支着耳朵聽房間裏面的動靜。

賈母見到趙媽媽端上來的托盤，也是愣了一下：“這……這是搞得什麽？如此興師動衆的，看着倒是有些不同尋常。”

趙媽媽不善言辭，只是簡單地說道：“孝敬老太太的。”說完，趙媽媽便将托盤上的蓋子給掀開了。只見那托盤之上，擺了兩碗羹湯，托盤中央則卧着一朵水靈靈的白色蓮花，正是開的最鼎盛的模樣，下面用兩片荷葉墊着，配着兩碗莼菜湯氤氲的熱氣，一時間倒是頗為吸睛。

寶玉對那蓮花最為好奇，他跑到桌邊仔細看了看，突然叫嚷道：“老祖宗！您看！這花兒是蘿蔔的！”

他這一嗓子喊出來，整個房間裏面的人全都看向了那朵白蓮花。衆人仔細分辨了一番，不由得啧啧稱奇——這蓮花看起來就像個活的，沒想到居然是蘿蔔雕的？這蘿蔔也能夠雕的如此精細？

房間外面，荔枝聽着裏面隐約的人聲，忍不住低下頭笑了笑。

賈寶玉還在大呼小叫着，他看起來興奮極了，甚至還想伸手碰一碰那蘿蔔雕的蓮花，但是手伸到一半，他卻又給縮了回來：“不成不成，這等漂亮的花兒，叫我碰壞了可怎麽辦。”

賈母也驚嘆于這蓮花的活靈活現，不過看到賈寶玉那搖頭晃腦的模樣，賈母便道：“這又怎麽了？你若是喜歡，回頭叫人再給你雕上十朵八朵。”

“這蘿蔔花兒擺在這兒，講究的就是個意境，”寶玉人雖小，但是此時搖頭晃腦的，偏偏擺出了一副大人的模樣來，“洩香銀囊破，瀉露玉盤傾。老祖宗，今兒這羹湯和這花兒，真的是十分有意趣了。”

賈母自然不太明白賈寶玉講的什麽玉盤什麽的，但是大孫子高興，她就高興，何況這蘿蔔蓮花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賈母心情愉悅，便笑着淩空指了指趙媽媽：“你這老貨，我竟不知你還有如此靈巧的心思？”

趙媽媽跪在那兒，老老實實地回答：“回老太太的話，這羹湯出自我手，只是這蘿蔔蓮花，卻是荔枝做的。”

“荔枝？”賈母回憶了一下，記憶當中并沒有這個人，一邊的鴛鴦乖覺，悄聲道：“荔枝是前段時日，府裏頭買的小丫鬟，分在寶玉的院子當中做了個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