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畫山河
賈政似乎從來都沒有這麽誇獎過他。
賈寶玉略微有些恍惚，他努力地将眼眶的酸脹感給壓了下去，只是聲音裏不可避免地還是有一些哽咽的感覺：“……我……我會的。”
賈政聽出了賈寶玉的聲音不太對，他擡起頭來瞥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略微蹙了蹙眉頭：“倒也不必這麽拘束，你若是能夠一直這麽下去，也算是不枉費老太太對你的好。”
賈政到底是賈政，說到最後還是繞回到了又冷又硬的狀态，只是賈寶玉從來都沒有從自己的父親身上感受過父愛這種東西，以至于當寶玉從賈政的書房裏面回來了之後，便像是打了雞血一樣，開始翻起了自己書架上面的書。
只是這熱度來得快去得也快，賈寶玉才坐下來沒有多長時間，就又開始覺得面前的之乎者也實在是煩得很，哪怕是那些四書五經，看起來也是毫無趣味可言。
這些功名利祿，本就是塵土，為何世人都要拼命地追逐呢？
寶玉看着眼前的詩經，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也就詩經還算勉強能夠入眼。
正好，窗外傳來了丫鬟們嬉笑的聲音，寶玉有些憧憬地看着窗外，想要發狠将手裏面的書給丢下來，跑出去和丫鬟們一起玩，然而他剛一動作，卻又想到了賈政在書房裏和他說的話。
所以當荔枝将今天的點心帶過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賈寶玉居然在房間裏面看書，而且還看的挺認真的。
“真的假的啊？”荔枝忍不住啧啧稱奇，“寶玉知道用功了！這可是好事啊。”
可人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只要不是一時興起，那才叫阿彌陀佛。”
“可人姐姐切莫掃興，”荔枝将手裏面的食盒遞給了她，“寶玉看了這麽長時間的書，想必是累了，可人姐姐還不趕緊去送點東西？”
可人嘆了口氣，從荔枝的手中接過了食盒，頓時感覺一沉。嬌弱的大丫鬟差點沒拿穩，她滿臉驚奇地看着荔枝：“今兒這是什麽東西？怎麽這般沉重？”
荔枝嘻嘻一笑：“可人姐姐打開來看看也行。”
旁邊的媚人早就憋不住了，一聽荔枝這麽說，便撺掇可人道：“快瞧瞧，今兒是什麽好東西。”
可人小心翼翼地将食盒的蓋子給打了開來，當看到食盒裏面擺着的東西的時候，可人和媚人全都愣住了。
只見食盒裏面擺了一個木制的筆架，一看就十分的古樸沉重，而在筆架上面則從大到小擺了一排毛筆。而在筆架的旁邊，還放着一個小小的天青色碟子，裏面放着黑色的墨汁。
可人：……
兩個大丫鬟盯着食盒裏面的筆架和墨汁看了半天，然後又轉過頭來看了看荔枝，可人謹慎地問道：“……荔枝，你是不是拿錯了東西？還是你路上遇到了什麽人？有人碰過這個食盒嗎？”
可人做了這麽多年的大丫鬟，已經養成了時刻警惕着的思維。見到食盒裏面和吃的完全搭不上關系的筆架毛筆，下意識地就以為荔枝被人坑了。
荔枝還等着她們兩個的誇獎，結果卻聽到了可人這樣的問話，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她趕緊解釋道：“可人姐姐，這些毛筆是可以吃的。”
可人和媚人滿臉懷疑地看着荔枝，擺明了是不相信。
“你給我講明白了，不然可不能拿給寶玉，”可人說道，“趙媽媽最近也是越來越靈巧了，這毛筆居然也能吃？我是不信的。”
荔枝無法，只能夠稍微撩起來一點袖子，伸手進食盒将最小的那支毛筆給拿了出來，舉到了可人和媚人的眼前：“姐姐你們看，這毛筆尖看着像是毛筆尖，實際上是可以吃的。”
“可以吃？”可人小小地驚呼了一聲，湊近了一點毛筆尖，想要仔細地看。然而不管她看多少次，那個毛筆看起來還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毛筆，只是聞起來确實有一點香味。
媚人也端詳了好半天，兩個大丫鬟大眼瞪小眼，過了好久才一起搖了搖頭：“當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不過既然荔枝這麽信誓旦旦，想來卻是真的了。諒荔枝也沒有這個膽子作怪。
“罷了，那就讓我拿進去吧。”可人将食盒的蓋子蓋上了，然後提起了食盒，“可真的夠沉的。”
——
賈寶玉又勉強在書房裏面坐了一段時間，他實在是熬不下去了，正打算扔了手裏面的筆就往外面走的時候，可人進來了，手裏面還提了個食盒。
只是今天的可人看起來仿佛很吃力，提着食盒走的那叫一個小心緩慢。賈寶玉也注意到了可人的異樣，他不禁問道：“可人姐姐，這是怎麽了？”
“今兒的點心略重了一些，”可人笑了笑，表情裏帶着神秘，“倒是你，等會兒見着了，可不要吃驚才是。”
寶玉頓時好奇了起來：“什麽東西能夠驚到我？好姐姐，你快将那食盒放下來，叫我仔細瞧瞧。”
可人反而賣起了關子，她将食盒放的離賈寶玉遠遠地，也不過來，只是對着他笑：“那咱倆兒可要好好地說上一說，你今天若是被這吃食驚到了，我可有什麽好處？”
“好姐姐，我這兒的東西，你喜歡什麽，盡管拿去便是了。”賈寶玉猴急一般地抓耳撓腮，好聽的話不要錢地直往外冒，“難不成姐姐看不上我的東西？”
可人甩了甩手裏面的帕子，揚了揚眉：“你的那些子東西，我卻不稀罕。不過瞧你這樣子倒是篤定，我反而更加想要看看，你見到這吃食的模樣了。”
說着，可人沖着寶玉招了招手：“且過來吧，仔細瞧上一瞧。”
寶玉立馬就沖了過來，他興沖沖地跑到了圓桌旁，伸長了脖子，往食盒了裏面那麽一瞧，頓時就傻了眼。
“這……這……”寶玉看看可人，再看看食盒裏面的毛筆架毛筆以及墨汁，頓時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好姐姐，你難不成要去去學那王右軍，以筆做筷，以墨為食嗎？”
可人輕哼了一聲：“我是不知道什麽左軍右軍的，你方才可是誇下了海口，說不會被驚到的，如今如何？”
“可這……這不是毛筆和墨汁嗎？”賈寶玉覺得十分新奇，站在桌子邊團團轉，轉的可人眼都暈了，“這要如何才能吃呢？”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可別轉了，”可人捂着腦袋晃了晃，“我還是叫荔枝進來，好生與你說一說吧。”
賈寶玉一下子就想起了荔枝，忙不疊地說道：“快，快叫她進來。”
可人便沖外面喊了一聲：“荔枝？荔枝，快些進來。”
“哎。”荔枝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掀開簾子進來了。她動作熟練地沖着賈寶玉行了禮，這才站定，站在門口的地方，笑着說道：“二爺不用慌張，這毛筆自然就是可以吃的。”
賈寶玉好奇極了：“那要怎麽吃才行？這東西又是什麽做的？”
“二爺先嘗嘗呀，”荔枝故意賣了個關子，“用那毛筆去蘸墨汁，吃那毛筆頭便是了。”
賈寶玉聞言，便依言照做。他拿起了一支毛筆，将那筆尖蘸上了一些碟子裏面的墨汁，“啊嗚”一口便将筆尖給吞了。
只見他先是皺着眉頭，緊接着便略微放松了一些，咀嚼的頻率也略微加快，到了後頭，賈寶玉吃的雙眼發亮。等他将嘴裏面的東西咽下去了，便直接嚷嚷了起來：“這是什麽東西？真的是奇妙極了，明明做的像是毛筆一般，吃起來卻軟糯香甜，蘸上那墨汁更有甜味，當真是不錯。”
荔枝咧開嘴笑了，廚師在自己的作品得到好評的時候，永遠是最快樂的。
更遑論賈寶玉這麽捧場了。
見自己賣夠了關子，荔枝終于給大家解密：“這其實都是用山芋做的。”
“山芋？”賈寶玉似懂非懂地看着荔枝，“山芋是什麽？”
荔枝：？？？
忘了，富貴窩裏面長大的孩子，從小就不會吃這些略顯粗鄙的菜式。也不怪寶玉不知道什麽是山芋。
荔枝很耐心地解釋道：“山芋是一種菜，地裏長的，今兒是大廚房裏面有兩個落單的，才被趙媽媽拿了回來。”
寶玉哦了一聲：“這麽說，這山芋還挺難得的？不然咱們這人家，怎麽會只有兩個。”
荔枝：……
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媚人聽了賈寶玉這傻話，笑的幾乎直不起腰來。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賈寶玉笑道：“我們家這位爺，真真的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呢。”
賈寶玉聽到媚人這麽損他，倒也不生氣，只是嘿嘿笑了笑：“我自然是五谷不分的，還請姐姐們教我。”
說着，賈寶玉還似模似樣地對着三個人作了個揖，吓得荔枝連忙躲了開來——可人和媚人都是陪了賈寶玉很多年的大丫鬟了，自然是可以受他一禮。她可沒忘記，自己還是一個三等丫鬟。
要謹言慎行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