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桌案是緊靠着窗的, 比照鞋印的方向應當就是有人從外頭跨入進來的。老夫人的房間,怎麽會有人闖進來?
溪光拿詢問的目光看向韓嬷嬷,她則是緊鎖着眉搖頭,顯然也是不知這事。可是這腳印……溪光抿着唇凝眸, 祖母的房間日日都有人打掃, 這腳印絕不可能是隔天留下的。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今兒晚上才有人企圖闖入的!
先前, 溪光就有些疑心, 今日寧栀的事雖然鬧得大,祖母雖然生氣可為何半夜才突發急病?莫不是……同這留下腳印的闖入那人有關?
“央央兒……”屋子深處的寧老夫人忽然出聲喚, 顯然是已經看見了這兩人入內。
溪光被打斷思緒, 撚了撚手上沾染的灰塵暫且壓下這事,并未當即聲張, 應着老夫人的聲轉入了屏風裏頭那側。
秦華擡頭看溪光,收回了複雜的目光轉過頭對老夫人道:“老夫人何必再苦苦追究當年的事?理當珍惜眼前人才是。”
“何必?”寧老夫人苦笑,她雖是笑着, 可面容凄苦,眼淚順着皺褶的溝溝壑壑淌下,哪裏還尋得見當初半分的精神矍铄。“你可有子嗣?可知道骨肉血脈最割舍不斷?”
秦華默然。
寧老夫人則更是咄咄相逼,“你為夫君就能如此不顧一切的上京想法子,這用心……怎麽能及得上母對子的牽挂!”
秦華緩緩擡起頭,漆黑的瞳孔微微睜大,不過轉瞬這些就都被她掩飾了幹淨。想了想,她提裙在老夫人面前跪了下來, 依舊執着:“老夫人,就讓我帶着這些事離京吧。”
溪光見寧老夫人眼神裏的光芒一點點黯淡,終究是掩不住的失望。她轉頭看着上方的帳頂,擠出虛弱的聲道:“我時間不多了,就是這樣……你也不肯嗎?”
時間不多了——這話叫溪光的心被人翻攪一樣的疼,豆大的眼淚直往下落。她的祖母,不過是在死前乞求知道一點關于兒子的舊事,為什麽……秦華明明知道,卻不肯直言!
到底是什麽事,能叫她如此心腸冷硬的對着一個垂死老人的哀求都無半分心軟?
“央央兒……”寧老夫人朝着溪光擡起手,這時候叫她擡起手似乎很吃力,顫個不停還未懸停多久就又掉落了下去。“是祖母、對不住你……不能尋到你爹娘……”
溪光在床邊握着寧老夫人的手,她知道祖母一定是想要知道的,既然秦華知道些許事情,既然她已經将人帶至了此地,那她今日必要秦華開口!
無論,她開口後的結果是什麽,溪光都願意承受。
“秦姨為何不肯說?”溪光側過頭望着秦華,目光稍冷。她往日對秦華也是十分尊敬,只是這會她是更偏向自己祖母的。溪光深吸了口氣,緩緩開口,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吐道:“是不是因為……小寒山的事?”
秦華神色猛然發白,一幅不可思議的模樣,脫口問:“你怎麽會知道?!”随即,她又搖着頭否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發生那事時,只有我一人在夫人身邊,不可能的!絕不可能再有人知道!”
溪光只是試探着提“小寒山”這三字,沒成想這還真是事情關鍵所在。而她所知,也不過就是先前恍惚當中耳畔乍現的那話,再沒有更多的了。“在這世上發生過的事,當真瞞得住嗎?”
秦華對着溪光這臉,一個恍神竟是将之同多年前的那張臉重疊在了一起。她甚至還記得,當年小寒山的那事出了之後,她家夫人……也說過這話——“在這世上發生過的事,當真瞞得住嗎?”
當真瞞得住嗎?
秦華不知道,倘若瞞不住……那些肮髒的事暴露于世人面前,又該掀起怎麽樣的驚濤駭浪?她身子往後倒退了兩步,不留神被絆了一跤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然而,她卻好像半點都不知道疼似的,面色透着驚恐的看着屋中的人。
“知道了又有什麽好?讓你們知道了又有什麽好!”
溪光一直盯着秦華,這回是看了個仔仔細細,這秦華的确緊閉着唇沒有說話。而她,也确确實實聽見了秦華的聲音無疑。
“……那人是天子,難道你們還能向他報仇!”
宛若青天白日之下炸了一道響雷,溪光不可置信的望着跌坐在地上的秦華,“什麽?!”這話太過離奇,以至于叫她忍不住驚呼出口。
原本裏屋寂靜無聲,只有幾人無聲的在對峙,這陡然冒出的驚呼卻是将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韓嬷嬷就站在旁邊,“三小姐怎麽了?”
溪光被震得不輕,此刻還回不過來神,她直直的看着秦華張了張口,卻發現眼下自己半個字都出不來。
天子?是皇宮裏頭住着的那位天子!
他……怎麽會跟她爹娘失蹤有關的?
溪光忍不住當即詢問,只是此刻礙着老夫人和韓嬷嬷,她又将話全部都咽了回去。倘若,事情當真是同皇上有關,這也就難怪為何秦華會咬死了不肯說了。
“三小姐……?”韓嬷嬷見她的臉色越發不對,接連喊了幾聲喚她。連帶着躺在床上的老夫人,此刻也投來了擔憂的目光。
溪光立即安撫寧老夫人,“祖母,我沒事。”她轉過身,繼續對着秦華,心中遲疑不定。就在剛剛之前,她還是同寧老夫人一樣,是想要從秦華口中撬出當年的秘密來的。可這會,她因着聽見了秦華心底的聲音,也開始猶豫起應不應該繼續下去了。
怎麽會是皇帝?
倘若當年寧溪光的爹娘失蹤,當真是跟皇帝的有關,那寧府會如何?
溪光想着這些時,目光直落落的看着秦華。
秦華被這樣古怪的視線盯得心下不安,她總覺得……眼前這少女的眼似乎能窺探到自己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仿佛剛才那一聲驚問,就是在回應自己剛才心中響起的那道質問。可是,可是怎麽可能?那不過是她心底深處的聲音,又怎麽會被旁人聽見了?
“老夫人,我告退了。”秦華倉促起身,只覺得自己在這待不住了。她要快些走,帶着那些秘密,遠遠離開的京城。說了這話,秦華便手腳并用的站起了身,甚至都不等寧老夫人應聲就倉惶逃似得的往外頭去。
“老夫人!”韓嬷嬷驚呼,她是瞧見了老夫人嘴角湧出的一點血沫,心下大喊不妙。
“是寧家……對付不了的人,對嗎?”寧老夫人驀然出聲,這一聲好似是拼勁了全部力氣。其實,苦苦相逼到了此種地步,她又怎會再不清楚,除了這個理由不做別想。
秦華将要出去的身形猛的頓住了。
“叫你能死守住這秘密的,恐怕不單單是當年立下的重誓,更是因為……提起舊事還會生出不小的波瀾,是不是?”寧老夫人問。這聲音緩慢而滄桑,像是燃到末尾的香,随時随地都有可能斷了。
秦華稍微側過身,她餘光正能看見床榻上垂垂欲死的寧老夫人,到底不忍當即扭頭就走。“是——”
“老夫人莫要再追究了。當年二爺同夫人,也只想将這事永遠隐瞞下去。當年對付不了的人,如今……依然無力對抗。為了溪光小姐,老夫人實在不應再提……”撂下這話,秦華便閃身鑽出了帷幔,從裏屋出去了。
這四周靜悄悄的,唯有老夫人似喃非喃的開口:“小寒山……小寒山……”她也不說旁的,就只反反複複的念着這三個字,整個人都仿佛陷入再了什麽回憶當中。
韓嬷嬷偷偷的用衣袖抹着眼角的淚水,“老夫人,您這會該好好養着,再不可為了這些費神。”她雖然口中說着這話,可心中卻是明白老夫人是不成了的,頂多也就再能拖個幾日的光景。韓嬷嬷強忍不住眼淚,說着便又掉了下來。
“哎——”寧老夫人此刻已經聽不進去旁人的勸說了,她重重的嘆氣,悲怆又無力:“……原來,從小寒山時,就已經出事了……”
溪光握着老夫人的手,不敢出聲,只是這一聲嘆息叫她生出了種感覺——她的祖母,似乎已經猜到了。不然,也不至于此刻臉上出現這種既恍然又惋恨的神情。
“這麽多年了……”
“沒想到查了這麽多年,竟是……”
寧老夫人神色凄恻的轉過頭看溪光,“央央兒——”她喊着溪光,卻也只是喊着她,旁的話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好似所有的晦澀,全都堵在了喉嚨口。
——她知道了,她真的都猜到了。
溪光這會幾乎是能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