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八章
再醒過來時,窗外鳥鳴悅耳,我又回到了蒼岚山沐瑄獨居的小院裏。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沐瑄呢?沒與黑衣人跑吧?我心頭一緊,連忙坐起身來,後背卻是一陣撕裂的疼痛。
我嘶嘶抽了兩口冷氣,掙紮着走出院子,院中仍舊沒人,不知道沐瑄是扔了傷重的我跑到哪兒去了。
我正疑惑着,沐珏推門進院,看見我,他微微一愣,然後忙道:“你怎麽起來了,你傷得不輕呢,快回去躺着,師兄可是囑咐我要好好看着你來着。”
“師父?”
“對呀,到底是寶貝自家徒弟一些,我可從沒看見師兄這麽着緊過哪個人呢。”沐珏對我招了招手,“你先和我進屋。”
我乖乖的和他進去,問他:“師父呢?”
“師兄被叫去問話了。”沐珏一邊幫我調制藥膏一邊道,“我覺得師父們也是不對。這次靜山之行,誰能想到有魔族的埋伏啊,如果當時不是師兄在,咱們這些師兄弟,能活下來的,恐怕五根手指都能數得出來,師父們還要責罰師兄辦事不力,真是為師兄抱不平。”
我默了默,忽然想到大魔頭當時告訴我要攔下沐瑄的神色。
我猜,當年他應該是跟着那個黑衣人走了。
在那樣的情況下沐瑄離開,蒼岚派的弟子定是損失慘重……他心裏大概是對這件事情極為後悔的吧,所以才會那樣叮囑我,讓我把他攔下來。但到底是為什麽,他要在那種情況下和黑衣人走呢……
總不能是因為……有病吧?
“師叔可知,我師父大概要什麽時候回來?”
沐珏瞥嘴道:“老頭子們訓話一般得要一天,完了通常的責罰是關禁閉,我想師兄應該會被關個兩三月的禁閉,三月之後,你就能再見到你師父了。”
沐瑄也會被關禁閉……
我默了默,忽然轉了轉眼珠子:“關禁閉的時候,我可不可以給師父送點吃的去啊?”
“照理說是不行的。”沐珏調好了藥膏,對着我咧嘴一笑:“不過這次門派上下都崇拜着師兄呢,老頭子們罰他是一回事,咱們私下放水又是一回事。”沐珏對我挑了一下眉,“師叔且去給你去打點一下。”
我感激涕零的望着沐珏:“師叔真是大好人!”
沐珏又笑得像尾巴都要甩斷了一樣開心。
沐珏給我叫了一個蒼岚女弟子來換藥,女弟子的嘴比沐珏又更散了一些,光是換藥的時間,她便幫我把蒼岚派上下關于沐瑄的傳言全都扒了一遍,什麽沐瑄臨危不亂的英雄氣概震撼人心啦,什麽南師叔那一門高傲的徒弟全部被魔族人吓得屁滾尿流,最後被沐瑄救回啦,什麽沐瑄超級心疼自己的徒弟,将傷了自己徒弟的那個妖魔砍成渣渣啦之類的……
聽到這些傳聞裏還有我的名字,我表示十分驚訝,在我看來,沐瑄能把我扛回來就已經算仁至義盡了,他竟還會為我受傷的事情生氣……那我便大膽的猜測,他心裏應該是有點在意我了吧……
拿鏡子有希望了。
我很贊賞自己,覺得自己飛身一撲,舍身救師父拿一舉動真是幹得簡單漂亮。
翌日,我早上起來後沐珏便屁颠屁颠的跑來告訴我,沐瑄果然是被關禁閉了。他讓我先等個五六天,待得師父們不太在意沐瑄這件事了,再幫我去疏通疏通關系。
我也沒急在這一時,倒是這幾天來給我換藥的女弟子無意間提到的一個消息讓我有幾分在意。
她說這次偷襲蒼岚派弟子的魔族是靜山百裏開外的凫山魔族,而這個族在兩三天前被一個神秘人給血洗了,不是蒼岚派動的手,也不是其他修仙門派幹的,有人說血洗凫山魔族的人用的是魔族的法術,這應該是他們魔族之間的內鬥。女弟子看起來很是解氣,道這是天道好輪回,誰也不放過誰。
但是聽到這個消息我卻一點開心不起來,算算時間,我猜這事多半是大魔頭幹的……一個人單挑整個魔族族群,即便是法力達到大魔頭這個程度的人,做起這種事來也應該是相當吃力的吧,不管是成功或者失敗,他應該都會付出不少的代價。
我忍不住心裏的擔憂,于是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跑到後山放了幾只施術的鳥,讓它們去尋找大魔頭的蹤跡。
等了兩天,沒等來鳥兒帶回來的消息,倒是沐珏跑來告訴我,可以悄悄的去給沐瑄送飯了。
我只好收拾了情緒,拎了菜籃子跑到大雪冰封的蒼穹頂上去看望沐瑄。
我去的時候守門的弟子一個不在,看來沐珏還是打點得不錯的。
入了蒼穹頂的冰洞,寒氣滲骨,我不敢用法力抵擋寒氣,只有抱着胳膊抖抖索索的往洞裏走,一直走了半柱香的時間方才看見洞內的一個寒冰室。
室內寒氣更甚,沐瑄獨自倚着冰牆坐着,他閉着眼睛,一如我第一次在寒冰中看見他的模樣,然而與第一次不同,此時我卻覺得他周身氣息莫名蕭索,明明他現在還沒有被封印三百年,但我卻奇怪的覺得,他身上好像累積了百年的孤獨,與他前些日子相比,整個人都消瘦了許多。
“師父。”我喚他,他才睜開眼睛。
一雙深邃的眼睛直直的望進我的眼睛裏,他将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聲色喑啞的問我:“你怎麽又來了?”
這個又字用得真是讓我不解,聽不懂的我就毫不猶豫的忽略掉。我提着籃子走到他身邊,将籃子放下:“我給你送吃的。”
他瞥了籃子一眼,又重新閉上眼睛:“拿走,我不需要。”
我奇怪。當時我明明是攔下了他,他明明也救下來蒼岚派的弟子,現在全蒼岚派的弟子們沒有誰不崇拜他的,照理說他現在雖被懲罰,但心裏也應該高興才對啊,這一副如同鬥敗了的公雞的頹然模樣,到底是怎麽回事……
“師父,你不要吃的,那我就陪你說說話吧……”
“不需要。”
“那你陪我說說話吧。”
“……”
我不客氣的在他身邊坐下,因為冷,便挨着他的胳膊擠了擠,沐瑄終于瞥了我一眼,适時我背上的藥因為坐下的動作有點掉落,于是我拿手去拍了拍後背。
沐瑄見了,扭過頭去,默了好一會兒才問:“傷怎麽樣?”
這句話我聽出來了,他是想關心我,又不好意思來着。于是我很高興的應他:“沐珏師叔說我沒傷到要害,隔不了多久就能好的。他找了他師妹給我換藥,他師妹每天都跟我說師父你這次在靜山的表現有多英勇,真真成了大家的英雄呢,連一直不服氣的南師叔都不吭聲了。”
沐瑄聞言,眉目卻更是暗沉:“英雄……”他忽然冷冷一笑。
我不明所以,于是又忽略了他的神情,兀自說着蒼岚派的情況,他的師兄弟們每天的嬉笑鬧事,沐瑄從不應我,直到我說得腦子都有點迷糊了,腦袋開始一點一點的往他肩上啄,他才拍了我的腦袋,把我弄醒。
“蒼穹頂極致寒涼,你傷沒好,易招寒氣入體。之後……”
“之後我穿厚點來。”我把籃子裏面已經凍成冰的饅頭遞給沐瑄,“師父留着吧,萬一餓了還可以填肚子。”
他一愣,沒有再推拒。
我打着哈欠,拎着籃子走了。離開冰洞之前我回頭一望,沐瑄把饅頭放進嘴裏,然後被硬得似磚的饅頭磕了牙。我忍不住偷笑,他卻一擡頭盯住了我。
目光流轉間,我忽然莫名的有些心跳加速。
轉過頭,我逃似的離開冰洞。
我知道我大概是對沐瑄生出了點不該有的心思,畢竟……誰叫他長得那麽漂亮呢。
但我是不能對他有這個心思的,因為我注定會回到三百年後,要動心思,也該對大魔頭動心思……
晚間時分,我放出去尋找大魔頭的鳥回來了。
有一只鳥的羽毛上染了血,我将沐珏給我的藥拾辍拾辍帶在身上,從後山尋小路下了山,左右一探,沒發現蒼岚派弟子的身影,我駕雲而起,跟着鳥飛了兩匹山的距離,終于在一條碎石河邊發現了大魔頭。
他趴在河邊,渾身都是濕噠噠的,我走進一看,才發現濕了他衣裳的不是河水,而全是他的血。
我将他拖到河邊平坦的地方,将他的上衣扒了,但見他胸膛是一片鮮血淋漓慘不忍睹,我吓得手抖,撕了他裏邊的衣服,在河裏洗了回來幫他擦幹淨身上傷口,然後哆哆嗦嗦的摸出藥敷在他的傷口上。
想當初我割他脖子的時候,匕首刃口都卷了,可見他身體的強悍,但這樣強悍的大魔頭居然傷成了這樣,可以想象他與凫山魔族一戰,到底有多麽慘烈……
他心裏得有多恨凫山魔族,才會如此拼命,只是因為在他的過去裏,凫山魔族殺了蒼穹派的弟子嗎?
想着當時沐瑄與那黑衣人面對面交談的模樣,我覺得他們之間必定還有隐情。
我從半夜一直照顧大魔頭到第二天午時,他一直昏迷不醒,我看看時間,覺得不回去不行,只好就近将他拖到河邊石洞裏面安置好。
回了蒼岚山,我馬不停蹄的去給沐瑄送了飯,裝作平靜的與沐瑄閑扯了一會兒淡,又收拾了東西趕到河邊。
然而,許是山上某個地方下過雨,河大漲,淹過了我安置大魔頭的那個河邊石洞,我在岸邊呆了好半天,然後才一個猛子紮進河裏,在石洞中轉了一圈,沒有看見大魔頭,我浮起來,幾乎想哭。
完蛋了。
我把大魔頭給弄不見了,他受了那麽重的傷,被大水沖走,這不死也得殘廢了。我這輩子大抵是見不到他了。沒他的幫助我要怎麽用靈鏡回到三百年後去啊……
我浮在河裏,欲哭無淚的望着綿綿長河,忽然一根樹枝精準的砸在了我的腦門上,我仰頭一望,河邊岸上,大魔頭坐在大樹杈子上,正淡淡的看着我:“我還沒死呢。”
這一瞬間,我幾乎感動得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