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曲終再現
深夜将至,煙火冷卻,雪花已歇。潼關內兵将同慶,仍在喧嘩,繼續吃瓜果,興致不減。
封江月兄妹憑欄而倚,望着遠處燈火晃眼處,默默不語。
寒風嗚嗚,飛鳥跡滅,此處冷清得似無人煙。燈火的光輝映入她眼眸,交織出迷離色彩。黑發猶如綢緞般,随着寒風方向飄揚。幾朵雪花飛來,黏上她的發尖,在寒風吹拂下,迅疾凝聚成冰晶。
“你考慮好了麽?”良久,風伏兮詢問,聲音中略帶惆悵之意。
封江月微微昂首,挺直了脊背,在寒風中如松柏般挺立,孤寂而清傲,與這暗夜融為一體。
夜空深邃無波,宛若幽泉。偶爾吹來的一陣寒風,蕩開了雲層,吹散了人的思維,令頑固挂在樹尖的枯葉放棄抵抗,飛舞着落入塵泥中。
“形勢迫人,不容耽擱。”封江月答道。她微微垂眸,臉上有片刻的恍惚。兩股意念融合的後果,她知之甚詳,卻無絲毫遲疑之色。
風伏兮略有猶豫,低聲道:“我得到消息,你母親以為你已死,所以沒來尋你。”
“我知道,但我不想見她。”封江月默了半歇,憶起久遠之事,臉上初露迷茫色,微微啓唇,正想問點什麽,卻見一個白衣少女沖來。
她白衣勝雪,頭上帶有一個金環,眉目如畫,風姿卓越,手上握着綠竹棒,正是黃蓉。
封江月偏過頭,低語:“哥哥,煩請你去準備各項事宜,我很快就來。”
“好。”風伏兮應道,向她深望去一眼,臉色複雜。
“黃姑娘。”封江月輕語,望着來人。對于黃蓉的到來,她并無驚意,只微笑道:“黃島主想是已與你講明,不知你還有何疑問?”
黃蓉也不隐瞞,回道:“你那套說辭,我不盡信,想來求證。”她眉眼帶笑,繞着封江月走一圈,忽的左手輕揮,一招“蘭花拂穴手”襲出。
她的動作飄逸華美,卻也不快,足以讓人抵禦,顯是存了試探之意。
封江月動也不動,平靜地望着她,不欲拆這招,任它落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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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料之中,黃蓉收手,在距她半寸之時,卸去了招式,臉色複雜難辨,問道:“你如願嫁給爹爹了,為何還如此做?”
她确存了試探之心,有意相激,想讓對方露出馬腳。
封江月答道:“本性如此,非故作姿态。”她微微一笑,眼波流轉間,閃現一抹光彩,似夜間的昙花悄悄盛開,複又極速消逝,低語:“黃姑娘若無要事,我先行告辭。”
黃蓉狐疑,細細瞅了瞅她,但見她作勢要走,便手一揚,以綠竹棒攔住她去路,嫣然一笑,又問:“江月,你還介懷我母親麽?”
封江月輕輕眨眼,臉色一點都未變,又聽她笑道:“爹爹因母親與我而對你失約,你必是惱他的,才故意裝此怪症,要他擔憂愧疚,我說得對也不對?”
“想法很不錯,可以考慮如此施行。”封江月輕聲回道。
黃蓉收回綠竹棒,也不介意這話。她背負着雙手,踏了幾步,忽的回身笑道:“江月,你還記得那艘花船麽?”
她二人在島上共處半年,常去海邊玩水,自然瞧見過那艘停在海灣處的花船。
見她提到花船,封江月心中恍然,已料到她的計謀,卻也不點破,順着她的意答道:“可惜被周伯通坐走。”
“小時,我想去花船上玩,但教爹爹嚴厲阻止。”黃蓉笑吟吟道:“後來,在母親墓道中,我得知了花船的秘密,你可知是什麽?”
封江月沉吟不語,靜靜地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黃蓉握緊竹棒,臉色沉了沉,卻也有絲後怕,低語:“那艘花船,是爹爹用來與母親團聚的。”這話說完,她目光如炬,緊緊盯着封江月,探尋她臉上的每絲表情。
但對于這結果,她卻很失望,心頭疑慮加深,不由得又加了句:“在母親剛亡時,他便有此意。”
封江月微微蹙眉,思了一思,回道:“此事我已知,黃姑娘還有何事?”
見她如此平靜,黃蓉微惱,瞪着她,又道:“這十幾年來,爹爹夜夜吹簫予母親聽,若非顧及我,早已随了母親去。”
但凡封江月對她父有一絲情意,便會對這話動容,令她尋到破綻。可偏偏,她又失望而回。
封江月颔首,回道:“此事我已知,黃姑娘還有何事?”
黃蓉輕哼了下,又道:“母親是為爹爹而死,在爹爹心中,你比不過她。”這話是她心中意。她雖同意這親事,但只是為她爹爹。在她心中,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她母親。
封江月點頭,回問:“此事我已知,黃姑娘還有何事?”
“你能換句回答麽?”黃蓉氣急。瞧封江月這表情,平靜至此,一點也不為所動,莫非真是她猜錯了?
封江月微微一笑,答道:“那你去問問黃島主,他如今還想着去殉情麽?”
黃蓉一時語塞,揮了揮竹棒,叫道:“你既已知,為何還要同爹爹怄氣?”她眼珠一轉,複又笑道:“蓉兒的母親,沒有人能取代。你若想與爹爹在一起,便只能接受這點。”
否則,她不同意!
倘若郭靖心中有別的姑娘,她亦受不住。她能理解封江月的心情,但涉及她母親,卻不能讓步。
“那好,那你去泡杯茶,給我潤潤喉。”封江月回道,見她一臉莫名,便微笑道:“我也算你長輩,給長輩倒杯茶,理所應當。”
黃蓉斥道:“少癡心妄想!”忽的,她眉眼一彎,轉了轉漆黑的眼珠,拉住封江月的手,笑臉吟吟道:“江月,倘若我再阻擾你與爹爹,當日之事會否重現?”
她連施激将法,定要讓封江月露出破綻。她當日是為爹爹着想,才勉強同意這親事,但今日一瞧,卻見封江月欺騙她爹,害她爹為此傷懷,哪能忍得住?
封江月嘆了口氣,回道:“去吧,不送。”
黃蓉瞪眼,當真是騎虎難下,萬想不到得此回答,見她有恃無恐,惱怒道:“我這就去!你不在乎爹爹,自有大把的人在乎!”
這句話,逗笑了封江月。她唇角微翹,給出一個建議:“要不,黃姑娘去辦個比武招親,替你爹爹擇門親事?”
黃蓉惱怒萬分,氣得大力甩開她的手,以竹棒指點着她,斥道:“以後有我陪爹爹,你離遠點!”
“好。”封江月欣然應允,又問:“那你靖哥哥呢?”
黃蓉臉上一紅,揚高了聲音:“我和靖哥哥會一同侍奉爹爹!”誤會既已消除,她爹沒殺江南五怪,她與郭靖便能在一起。
“黃姑娘以為,這岳父女婿能共存麽?”封江月輕笑。
“不幹你的事!”黃蓉白了她一眼,心中忽覺不對勁,微微皺起眉,狐疑道:“你反在激我?”
封江月搖頭,回道:“兩個人在一起,便需接受對方所有。倘若接受不了,就好聚好散;如若舍不得,便嘗試改變。黃島主改變了,放下了過去,而這改變,也得到了你母親的祝福。”
“事情即是如此。”她輕聲道:“倘若你無法接受……就去蒙古大營,大約兩月後,郭公子會去那。”
得知郭靖蹤跡,黃蓉先是一喜,旋即惱道:“想支走我?”
“多慮了,讓你去散散心。”封江月微笑道,望向夜空,隔了會方說:“能讓一人改變,何其艱難;一人能為另一人改變,難能可貴。”
黃蓉怔怔出神,想到了自己與郭靖,等再回過神時,眼前哪還有人影?她呆了一陣,心中當真雜亂,也不與黃藥師拜別,連展輕功離潼關而去。
積雪不深,封江月走在上面,留下一個個淺淺的腳印。遠處的喧嘩聲越來越小,連成一片,什麽都聽不清。
她獨自一個人走着。周邊空曠無人,四野無聲,萬籁寂靜。微風吹來,吹動她的睫毛,卻吹不起眼中的漣漪。
——你是我的女兒,過來!
——你為何要背叛你的父親?你如今是九天的叛徒,教我如何與你在一起?
——小玄,母親不逼你,是非善惡,由你自己決定。若你選你父,它日戰場上,你我即為仇;若你選我,它日戰場上,我定會殺你父親。
封江月步子一頓,閉了閉眼,臉上全無表情,快步走向目的地,腦中卻回想起她當日的回答:“我相助母親,但若父親死去,我必随之,已全孝心。”
砰地一聲,房門被撞開。風伏兮擡頭望去,面容上有絲詫異,驚道:“你……哭了?”
“憶起了往事。”封江月直言道,也不耽擱,緊接着問道:“哥哥準備好了麽?”
風伏兮颔首,輕嘆一聲:“真不與你母親道個別?”在他身旁,有一塊木板,足以躺上兩人。木板上刻着圖畫,略略辨去,仿似八卦陣圖。
封江月沉默許久,答道:“不了,徒增傷悲,反正,她早以為我死去。”
她蹲下來,盤坐在木板上,阖上雙眼,又道:“只抹除我的意念,餘下皆贈予江月。得此饋贈,她應能達到你們的需求,勝任統帥這一職。”
“多謝!”風伏兮輕語,極為鄭重。
封江月微微一笑,未曾睜開雙眼,回道:“何須道謝?個人選擇而已。”
風伏兮默了默,釋然于心,回以一笑。他擡起手,頓了一頓,慢慢地按下,貼在她的頭頂上。
封江月陷入了昏迷,對外界再無一絲感知。
這一睡,就用去近兩個月。期間,蒙古軍集齊糧草,來攻過一次,但失敗而回。因金兵早有準備,同實施三計,這是封江月定下的策略。
這兩月來,封江月昏迷不醒,身旁從未離過人,絕大多時,均是黃藥師守在她身側。
雖得風伏兮再三保證,但他仍不放心,若非緊急要事,從不離她半步。
“你說過最慢兩月,已快到了。”他冷冷道,臉上已有不耐,若非深知風伏兮品性,他豈會等到現在?
“就在這幾日……”風伏兮嘆息,又道:“你不用急,她必守信退讓,不會反抹除江月的意念。”
彼時,黃藥師正在擰幹絲巾,欲替封江月擦臉,聞言眉梢一動,問道:“此人是誰?”
風伏兮笑道:“自開天辟地以來,她是第一位軍事家,也即古往今來,最傑出的軍事家。”
黃藥師啞然。世上軍事家何其多?誰敢言第一?哪個敢稱尊?既要符合這“開天辟地”,又要符合這“古往今來”,放眼各朝歷代,誰配得上?
“江月醒了!”風伏兮驚喜,身形一晃,迎了過來。
黃藥師一驚,收去了心底疑惑,緊盯着封江月,果真見她睫毛微顫,接着睜開雙眼。
晚霞溢彩,幽泉斂光,兩種極致。
他一怔,在與她對視的瞬間,竟察覺到一絲陌生,不由得冷聲問道:“沒換回來麽?”這話說的,已略帶殺意。
封江月呆了一陣,臉上尚顯迷茫之色,望了望他,又瞧瞧風伏兮,見這二人皆臉色不對,彎了彎腦袋,隔了會才喊道:“島主,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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