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慧斷笑了笑,模樣很是無辜。

華裳洩了氣:“算了,你跟我來。”

她牽着他的手往回走。

慧斷乖乖地任由她牽着。

兩人踩過落滿竹葉的小徑,剛剛走到寺廟的回廊裏,外面就突然“噼裏啪啦”下起了雨。

華裳将他按在回廊的石凳上,自己則半蹲下來,仔細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

她的手直接探進慧斷僧衣中,熟門熟路地掏出一塊白色巾帕,一點點将他手心洇出的鮮血擦幹,而後從自己的袖子中掏出一瓶藥。

她低下頭,一口叼住塞住瓶嘴的紅布,“啵”的一聲,紅布包裹的塞子被拔了出來。

她的兩指捏着瓶子微微傾斜,白色的粉末便撒到了他的傷口上。

傷口突然火辣辣的。

慧斷的手下意識縮了一下,卻被她死死按住了。

“別動。”她咬着塞子含糊道。

沒多久,被撒上藥粉的地方開始變得清涼。

慧斷默默地盯着她的唇,突然出聲:“施主,最近還好嗎?”

他的聲音快被淅瀝淅瀝的雨聲淹沒。

華裳松開了手,将瓶子重新蓋好,收進袖子裏。

“好,有吃有喝好得很。”

慧斷眼睛彎起,眼尾有幾些紅:“貧僧也是這麽想的,畢竟施主從來不會令自己吃虧。”

華裳坐在了地身旁,懶洋洋地依靠着柱子瞧着外面的小雨。

“下雨可真是不好。”

慧斷想要摸摸掌心被她處理過的傷口,還沒摸到,就被她一巴掌拍開。

華裳笑道:“勸你最好不要這麽做,小心你整只手廢掉。”

慧斷:“嗯,貧僧曉得了。”

“說吧,你為什麽會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慧斷:“貧僧相信,施主一定善解人意。”

這就是讓她不要再追問的意思。

華裳摸了摸下巴,手搭在膝蓋上。

可是,無論怎麽想這裏面都古怪的很。

華裳突然道:“地上還有竹子上的鮮血都不是你的吧?”

慧斷只是微笑,并不說話。

被風送進來的雨水打濕了他的後背,那層薄薄的僧衣近乎透明。

慧斷伸手将臉頰邊的碎發撩到耳後:“現在那些痕跡應該都被雨水沖沒了吧?”

痕跡……雨水……

華裳猛地站起身:“我先走了,以後再聊。”

“施主且慢,”慧斷站起身,“外面風大雨大,我給施主拿把傘。”

華裳步子未停,随意揮了揮手:“不用。”

“還是有一事,施主近來是否囊中羞澀?”

華裳轉過頭。

慧斷攤着受傷的手道:“這家寺院雖然看上去破舊窄小,可是,每年也都會有長安的世家給予香火錢,施予田地,所以進項也是不少的,而且寺裏人太少,缺乏打理,若是施主願意,可以在寺內幫忙。”

長安繁盛,信佛信道之人不少,有些虔誠的信徒每年給予寺廟的資助也很豐厚,而且,成為道士和和尚可以避開徭役,所以,道觀和寺廟一直以來都是平民争相向往之處,水漲船高,現在,這些地方也并不是那麽好進的。

華裳眼睛一彎:“謝了,我若是吃不上飯,定然會來找你的。”

她重新邁開腳步,沖進白茫茫的雨霧中,黑色的馬尾在雨霧中跳了跳,漸漸模糊成一團墨痕。

慧斷摸了摸身旁的柱子。

華裳出了寺廟,便冒雨沖向之前被兩撥黑衣人圍堵的山崖,眼下這裏沒有了人,連血跡、白色粉末都沖刷個幹淨。

她不肯放棄,再次搜尋了一遍,終于在樹枝上找到了一片灰色衣服的碎片。

她摸了摸,眯着眼睛笑了起來,雨水順着她的淚痣滴落。

“現在殺手穿的衣服都比我還好了嗎?”

她收起碎片,轉身去找下山的路。

走着走着,她不知道怎麽竟突然拐到了一條大道上。

看着平坦的大路,她才恍然大悟。

原來還有上山的大路,那她爬什麽山野小徑啊!

這時,遠處突然有車輪聲響起。

華裳走到路旁,避開路上的水坑。

那輛馬車卻在她身前停了下來。

駕車的抱琴咬着牙道:“我家郎君請冠軍侯上車。”

華裳挑眉一笑:“這麽好?可惜我全身濕透了,恐怕也會把你們馬車弄濕吧?”

說罷,她就以他們來不及反悔的速度一扭身鑽進了車廂裏。

抱琴無奈地看了一眼車廂,見自家郎君沒有将冠軍侯踹出來,才慢悠悠地揮了揮鞭子。

郎君啊,你怎麽就招了這麽個妖孽上車呢?

車廂裏,楚江仙坐的離她遠遠的。

華裳攏了攏濕乎乎的頭發道:“我還以為楚禦史你早就下山了。”

楚禦史:“唔——”

他雙眼不離她的發絲滴下的水珠。

他不自覺皺了皺眉。

華裳笑了笑,故意搖了搖頭,甩的水珠到處迸濺。

楚禦史連忙抓住身旁的一個東西,兜頭罩住了華裳。

華裳摸了摸發現那竟然是一件披風。

他探出手指,隔着披風放在了她的腦袋上。

華裳悶聲道:“不欺負你們這些文弱書生而已,你要是我手底下的士兵,我早揍你八百回了。”

楚禦史低聲道:“冠軍侯若是我的學生,我也早讓侯爺罰抄經書了。”

“你想做什麽?該不會是給我扣麻袋,揍我一頓吧?”

楚禦史一本正經道:“嗯。”

“喂喂……”華裳想要掙紮,卻發覺他動作輕柔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用那件價值不菲的披風替她将頭發上的水珠一點點吸幹。

楚江仙揭開披風,低聲道:“冠軍侯該多注意一些。”

“注意什麽,我又不會生病。”她話剛說完,就打了個噴嚏。

楚江仙一臉嫌棄地躲了躲,嘴上卻道:“是人都會生病,冠軍侯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會冷,會痛,會生病。”

華裳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起來:“你這人還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楚江仙撚了撚手指上殘留的水珠,淡淡道:“我這人特沒意思。”

他這副一本正經抱怨的樣子,反倒讓華裳笑彎了眼睛。

“恰好我有意思的很,以後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兒,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啊?”

楚江仙坐正了身子,擡眼問:“什麽事情?”

華裳望着棚頂,一項項數着:“打獵啊,賽馬啊,比武啊……”

楚江仙重新縮回原來的角落,恹恹道:“敬謝不敏。”

華裳:“哦,那你覺得什麽有意思?”

楚江仙的眼睛亮了些,他緩緩道:“彈琴,下棋,喝茶,賞花……冠軍侯能陪某一起嗎?”

華裳整個人癱軟在毯子上:“可饒了我吧,我寧願上戰場。”

楚江仙抿了抿唇。

華裳眼神一閃,突然扭頭問:“是我錯覺嗎?我為什麽覺得……你好像在勾搭我。”

“勾搭?”他蹙眉。

“那調戲?撩騷?”

楚江仙并緊雙腿,轉過身子道:“冠軍侯多慮了。”

“哦。”

華裳掀開車簾看了看:“你這是要送我回府?”

“冠軍侯不回?”

“有些事情,你先送我去皇宮。”

楚江仙雖然好奇華裳的事由,卻還是緊守本分,沒有追問。

到了宮城外,華裳朝楚江仙告了個別,就三步并作兩步沖了下去。

楚江仙原本想要拿傘的手僵在了座位上。

抱琴好奇地探頭看了看:“郎君,這披風怎麽濕了?一定是冠軍侯弄的。哎呀,都濕成這樣了,您就別抱在懷裏了。”

楚江仙慢了半拍低下頭,這才注意到一直被自己抱在懷裏的披風。

抱琴見自家郎君飛速地将懷裏的披風扔到一旁,活像抱得不是披風,而是點燃爆竹一樣,而他自己則睜着眼睛愣愣地呆坐一會兒,搖了搖頭,又笑了起來。

真是邪了門兒!郎君怎麽越來越古怪了。

華裳被太監引進宮殿,等站在了赤紅色的地毯上,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麽狼狽,從她身上滴落下來的水珠不一會兒便洇透了地毯,加深了顏色。

狼狽就狼狽,就當她是狼,聖人是狽了。

華裳撓了撓潮濕的頭發,一臉坦蕩。

不久,明黃的帳子後傳來腳步聲。

她立刻老老實實下跪。

“免禮。”帶着輕喘的男聲傳來。

只是做做樣子的華裳立刻站好。

“何事?”

聖人的聲音有氣無力,好像身體并不大好的樣子。

華裳長話短說:“微臣去隠山寺的路上遇到了一夥黑衣人正在圍殺一名女子,微臣救了那名女子,也從領頭的黑衣人身上偷……呃,拿來了一樣東西。”

她掏出了那枚狼牙吊墜。

明黃的帳子被掀開一角,一個低眉順眼的太監恭恭敬敬接過,又重新鑽回帳子裏。

裏面的人似乎在仔細打量這物件,良久都沒有聲音傳來。

華裳知道這件事幹系重大,便耐着性子等着。

過了好久,聖人才重新出聲,只是問題奇怪的很——

“你去了隠山寺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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